紳士和費加洛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溫簡言。
電梯內的血色燈光成爲了唯一的光源,照亮了對方現在的模樣。
他仍舊穿着拍賣會上的服飾,沉重的鎖鏈壓在脖頸、手腕和腳腕上,鎖鏈下方的皮膚被壓出不堪重負的紅痕,頭髮凌亂,額角冷汗密佈,看上去狼狽非常。
兩人的臉上都流露出一絲訝異,似乎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到他。
“看來我們現在不需要繼續深入了。”
在短暫的驚訝過後,紳士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細微的笑意,意有所指地說道。
費加洛在他的身後贊同地點點頭:“沒錯。”
身爲拍賣會主要供應商之一的費加洛雖然知道這一層的存在,但是至於這裡究竟具體有些什麼,他卻是不清楚的。
在沒有這一層房間鑰匙的情況下,負十八層是無法直接前往的,所以必須要繞開電梯內的侍者的監管,並且選擇一人取代它的職位……這本身就已經是一場九死一生的挑戰。
但真正的危險卻還在後面。
本來他們已經做好了面對未知威脅的準備,結果沒想到,剛剛下到這一層,溫簡言就這麼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了眼前,直接幫他們省掉了最困難的部分。
紳士脣邊的笑意加深。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
溫簡言站在距離電梯門幾步之遙的位置,他定定立着,急促地喘着氣,一個字沒說,雙眼緊盯着電梯內的兩人,上半身的所有肌肉都緊繃着,像是被拉到極致的弓弦。
他沒向前,也沒後退。
畢竟,對他而言,此刻的境地可謂是前狼後虎——簡直無路可走。
紳士也不在意,他扭過頭,向着費加洛點點頭。
費加洛脣邊噙着笑:“遵命。”
只見他擡起手,手掌在空中虛握,然後向着自己這邊猛地一拽!
“?!”
溫簡言的瞳孔一縮。
脖頸處的鎖鏈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拉扯,他整個人控制不住地向前栽倒,跌跌撞撞地衝向前去,居然就這樣被硬生生地拖進了電梯裡!
電梯門在他身後緩緩合攏。
“咳咳,咳咳咳!”
溫簡言單手拽着脖子上的鎖鏈,劇烈地咳嗽着,脖頸上不知何時已經被扯得通紅,他擡起眼,自下而上地看了過去,眼珠裡噙着一點水色。
審視着溫簡言臉上的神情,紳士似乎獲得了無與倫比的愉悅,他微笑着俯下身:
“交易還沒有完成,你不記得了麼?”
“你猜猜,在你的所有權被正式移交之前,它還在誰的手上?”他伸手捉住鎖鏈,強迫溫簡言擡頭看他,脣邊的笑意持續拉大。
溫簡言偏過頭。
在他的注視下,費加洛——這位他所有權名義上的持有者——衝他露出一個毫不羞恥的微笑:
“沒錯,正是在下。”
注視着溫簡言此刻被迫仰起的面孔,紳士眼神幽暗,翻滾着無窮無盡的惡意。
獲取了敵人的絕對支配權,將一位如此強大之人牢牢掌控……這一刻所給人帶來的,是近乎陶醉般的極樂,沒有任何享受能與之比擬——尤其對方還曾那樣討厭地嘲諷過他,甚至是打敗過他。
曾經的憤怒和屈辱此刻卻猶如酒釀,變得無比芬芳。
“好了,既然我們下來的目的已經完成了,那就請離開吧。”正在這時,費加洛文質彬彬地開口道。
無論剛剛紳士準備做些什麼,此刻都被適時地打斷了。
“……”
紳士將剛剛過於外露的神情收斂,他有些遺憾地鬆開手,輕飄飄將鎖鏈丟開,溫簡言被強迫拉起來的身體立刻失去了唯一的支撐,狼狽地栽倒在地。
他知道,費加洛說的沒錯。
已然合攏的電梯門似乎無力阻擋外面的黑暗,電梯只在這一層停留了不到三分鐘,這裡的燈光就已經被減弱壓滅了好幾度,倘若再待下去,這裡恐怕就會不再成爲安全區。
紳士垂下眼,似乎激活了某種道具,接下來,他本就蒼白的臉孔此刻居然顏色盡退,,他擡起手,指尖觸碰到電梯生鏽褪色的面板,緩緩向下一按。
伴隨着機械運作的咯咯聲,電梯再一次運行了起來。
電梯緩緩升高,但紳士的面色卻似乎並未因此而改變,隨着時間的推移,活人的氣息從他的身上消失殆盡,幾乎呈現出一種死人模樣的青黑,在血紅色的燈光之下顯得格外滲人。
溫簡言靠着電梯壁,從始至終一聲未吭,只是擡起一雙看不出情緒的雙眼,凝視着面前兩人。
“……幾層了?”紳士的聲音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費加洛:“負十一。”
他的雙眼始終緊盯着電梯中的屏幕,微微屏息,似乎在等待着什麼。終於,不知道過去多久……
伴隨着“叮”的一聲響,電梯門緩緩敞開了。
負七層到了。
紳士咬着牙,這才切斷了道具的效用,但即便如此,他的臉色卻似乎並沒有太大好轉,青黑色的死氣仍然縈繞在他的眉心。
他深吸一口氣,似乎消耗極大,先行快步走了出去。
“請吧。”費加洛笑盈盈地轉向溫簡言,側過身,“還是說,需要我幫幫您?”
這“幫”顯然等同於“拽出去”。
溫簡言面無表情地邁步走出了電梯。
而在在三人全部離開電梯之後,身後傳來了電梯門合攏的機械聲。
溫簡言似乎想到了什麼,他微微側過頭,循聲看去。
電梯內之前被黑暗壓制的燈光已經徹底恢復了正常,而在血紅色的光線之下,赫然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慘白的面孔,禮貌的微笑,筆挺的制服。
居然正是負責電梯運行的那位侍者!
“……”
溫簡言的瞳孔微微一縮。
但是,還沒等他細想,就感到自己脖子上的鎖鏈再次被一拽,整個人向着費加洛的方向走了幾步,緊接着,對方帶笑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既然如此,我們就在此分道揚鑣吧。”
溫簡言似乎覺察到了什麼,扭眼看去。
“……你什麼意思?”紳士似乎也意識到了不對勁,聲音明顯陰沉了下來。
“字面意思。”
費加洛面不改色。
“你難道還是準備站在匹諾曹那邊?”紳士恢復了鎮定,重新微笑起來,“我勸你最好想想清楚違約的代價。”
“是嗎。”
費加洛面上的微笑稍稍加深,在他的掌心之中,緩緩浮現出一張金色的卷軸。
溫簡言一眼就認出,這就是主播雙方達成交易時所簽署的夢魘契約。
“您不會以爲,在做了這麼多年生意之後,我沒有任何毀約的手段吧?”
隨着他的聲音落下,金色的卷軸開始微微抖動,似乎在經受某種力量的拉扯——然後,只聽“刺啦”一聲響,契約被從中間扯碎,變成了兩張褪色的紙片,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
紳士臉上的神情徹底陰冷下來了,顯然,費加洛此舉已經完全得罪了他,以及他背後的神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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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費加洛居然這麼有義氣的??”
“居然寧可得罪神諭,也要撕毀契約來幫咱們主播!靠,落淚了。”
“而且……”
費加洛慢條斯理地說,“誰又告訴你,我準備站在匹諾曹這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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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啊???等一下?什麼?”
“我確實從不毀約,爲了短期的利益葬送之後其他顧客的信任,這樣未免也太不划算了,”費加洛收攏手掌,無形的鎖鏈在半空中被收緊,溫簡言又再次被迫向前兩步。
“當毀約獲得的利益遠高於不毀約時,我也不介意稍微做出一些妥協……”
“這麼昂貴的商品,”費加洛垂下眼向溫簡言看去,文質彬彬的僞裝被撤去,僅存深沉的野心和算計,但脣邊仍然帶着笑,“我怎麼可能只爲了一些佣金拱手讓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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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
“不愧是你啊費加洛!!!”
“我現在算是看明白了,這完完全全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溫簡言爲了潛入到拍賣會的後臺,因此短暫出讓了自己的所有權,紳士想利用時間差,在費加洛的幫助下竊取溫簡言的所有權,結果沒想到反而被利用,幫費加洛進入負十八層將溫簡言帶出來,這樣一來,只要費加洛撕毀契約,就會直接坐收漁利……多少是有點牛逼了。”
“對,而且因爲電梯是紳士運行的,所以他現在的狀態被大大消耗了,這樣一來也就落了下風,恐怕是不敢和費加洛就這樣開戰的。”
紳士定定盯着費加洛,剛剛外露的情緒已經完全消失,堪稱收放自如,他緩慢地微笑了一下:
“既然已經想好了,那就希望您能承擔這麼做的後果了。”
他最後深深看了溫簡言一眼,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紳士放手的雖然看似輕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不過是理性思考和審時度勢之後的產物,而至此之後,神諭和費加洛所代表着的傭兵,怕是相當於結下了不死不休的大仇。
“嘖嘖嘖,真是嚇人啊。”望着紳士的背影,費加洛咋舌,但聲音中卻聽不出多少恐懼。
他扭過頭,看向自己的戰利品。
面前的青年看着狼狽極了,脖頸、到手腕、腳腕,都被暗紋詭異的鎖鏈牢牢困束,而身爲對方“所有權”的持有者,只有費加洛能夠解除鎖鏈,但當然……他並不準備這麼做。
“真沒想到,在這個副本里還會有如此美妙的收穫,”費加洛眯起一雙狡詐如狐的雙眼,微笑着陳述道,“讓我想想……所謂SSS評級的實用價值究竟該如何發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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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蛋了,感覺這次真的完蛋了。”
“我人已經麻了,主播這此怕不是真的要栽了,我實在是想不出來他現在該怎麼跑……無論如何都跑不掉啊!!”
“哈,”
溫簡言忽然發出一聲輕笑。
這是他今晚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聲。
和想象中的所有反應都不同,他沒有指責費加洛的背叛,更沒有試圖討價還價尋求自由,甚至連一絲半點的外放情緒都無。
被鎖鏈束縛的青年只是弓起身,笑得更大聲了:
“哈哈哈哈……”
費加洛一怔,用審視的目光注視着對方——他心知,溫簡言現在的表現並不正常,尤其是在自己的絕對所有權被其他人所掌握的時候,但他不確定對方是真的留有什麼後手,還是單純只是在詐他。
終於,過了許久,溫簡言才停下了笑,他擡起眼,目光落在費加洛的身上,臉上仍帶着未褪的笑意:
“你果然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費加洛眯起雙眼,沒說話。
“不過我還以爲你會發現的更早一點……”只見溫簡言緩緩上前一步,身上的鎖鏈伴隨着他的行動叮噹作響,“看來是在我進入拍賣會開始,就沒有嘗試和拍賣會那邊聯絡吧?”
溫簡言自問自答:“也是,畢竟你這也算是破壞規則,當然是要準備秘密行動了。”
“……”
費加洛的臉上雖然仍舊沒什麼表情,但握着手杖的手指卻略略緊了一下。
“我很早就覺得奇怪了,爲什麼你總是能如此輕易地出入無人之境,每次你需要前往的地方,就總會有新的區域對你敞開。”
溫簡言注視着對方的面孔,微微笑了。
“按理來說,副本應該沒有那麼‘智能’纔是。”
“那麼,你又是如何做到的呢?莫非是有什麼識別的方式?又或者……道具?”
一邊說着,溫簡言一邊傾身向前,指尖點在對方手杖的頂端。
費加洛的呼吸微微一窒。
他垂下眼,順着溫簡言的目光看去。
手杖頂端,一枚鴿血紅的瑪瑙石在燈光下閃爍着耀眼的色澤。
但是,和先前猶如凝結着鮮血的色彩不同,仔細看去……現在的它雖然仍舊美麗,在燈光下流光溢彩,但卻失去了那種詭譎的力量,似乎只是一塊普普通通的寶石。
……被調包了。
費加洛瞳孔一縮。
注視着費加洛的表情,溫簡言知道自己賭對了。
作爲一個十分注重個人形象的人,費加洛幾乎每一次露面都會更換一整套行頭,但是,在他身邊唯一從未改變過的搭配,是這枚手杖——無論是帶他前往賭場二樓時,還是和他去同卡爾貝爾進行交易的時候,費加洛的手杖都始終牢牢被攥在他的手裡。
但是,僅憑這一點還不夠。
而真正讓溫簡言確定這一猜測的,是常飛羽。
費加洛一定不會將自己的秘密透露給他——但是,再嚴密的防護也有縫隙,尤其是在對方還跟着自己那麼久的情況下。
溫簡言曾向常飛羽仔仔細細地詢問過所有和費加洛相關的信息。
顯然,在幸運遊輪以外,費加洛並不會像現在這樣只持有一支手杖。
也就是說,它很有可能正是費加洛能在副本中穿行無阻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溫簡言從沒信任過費加洛。
每個人都有弱點。
至於費加洛,他的弱點是貪婪。
溫簡言不知道費加洛會採取什麼行動,但是他知道,如果神諭猜到自己的行蹤,想要試圖扭轉敗局,就一定會和費加洛合作,而在這裡唯一的變數,就是對方利益至上的本性。
也就是此時此刻。
費加洛的眉頭抽搐了一下,擡頭看向溫簡言,眼底第一次染上了慎重:
“……什麼時候?”
溫簡言優雅地欠了欠身:“還得多謝您的紳士風度,讓我在您的前面先走。”
——在和卡爾貝爾談判之前,那條狹窄而黑暗的通道,費加洛請溫簡言先行通過,本不該向他暴露後背的溫簡言卻同意了這個請求,和他擦肩而過。
溫簡言:“不過你不需要責備自己。”
他稍稍後退一點,張開手指,那枚血紅色的,被調包過後的瑪瑙石再次出現在了掌心之中。
費加洛的呼吸一滯,下意識地垂眼看去。
手杖頂端不知何時已經空空如也。
顯然,是剛剛溫簡言用手指抵住手杖頂端瑪瑙石的時候做的手腳——
“瞧。”溫簡言笑着,懶洋洋地挑眉,“很容易。”
【誠信至上】直播間:
“……”
“靠。”
“我後背起雞皮疙瘩了,這就是實力啊!”
“早就知道主播手指靈巧偷什麼都輕而易舉,但親眼看到還是覺得太牛逼了!!”
費加洛忽然擡手,猛的拽上溫簡言脖頸上的鎖鏈,強迫對方踉蹌向前,而這次他顯然沒有收斂力道。
雖然臉上仍舊帶着微笑,但那雙細窄的眼底卻陰冷無比:“那又如何?”
他俯下身,端詳着對方近在咫尺的面容,語氣仍然禮貌,但卻暗藏殺機:
“您的所有權在我的手上,也就意味着我有權支配您的一切,甚至包括您的道具。”
“理論是這樣。”
溫簡言以這個彆扭的姿勢擡起頭,和費加洛對視着。
“但問題是,你爲什麼會覺得我會把東西留在我自己的身上?”
費加洛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商人,對他而言,只有永恆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就意味着,只要有更優渥的條件擺在他的面前時,他一定會選擇背叛。
在和這種人合作之前,就要做好會被背刺的準備。
而在被迷暈之前,溫簡言已經多多少少猜到了自己接下來的處境,任何東西在自己的身上都是不安全的。
於是,東西一到手,溫簡言就立刻使用自己的隊長權限,將道具的丟到了其中一位隊友的揹包裡。
“如果我猜得沒錯,你在這個副本之中過得如此輕鬆,和這隻手杖——或者說是上面的寶石——關係匪淺吧?”溫簡言定定地盯着他,一字一頓地緩緩說道,“畢竟,這可代表着你和遊輪管理層方面的結盟啊。”
“你貿然闖入了負十八層違背了盟約,唯一的道具被竊取,失去了在ss級副本內最大的依仗,現在又和神諭徹底鬧掰,他們接下來恐怕會對你虎視眈眈……嘖嘖,不妙啊,這個處境真的不妙啊。”
青年戴着鐐銬,頭顱被迫揚起,整個人被拉扯得半伏向前。
明明是受制於人的軟弱姿態,他的臉上卻帶着漫不經心的微笑。
而他每說一個字,費加洛的眼神就沉一分,他面無表情,一雙狹窄細長的狐狸眼裡第一次沒了笑意。
這不僅僅因爲溫簡言說的半點沒錯,更因爲這裡的每一點都是由他自己的行動導致,這就顯得格外諷刺
“利益至上,不是嗎?”
溫簡言擡起眼。
“現在,你自己本人的性命也被放在天平的其中一端上了。你想怎麼選?”
“休戰?”
他攥着自己脖頸上的鏈子,笑容尖利如刀鋒。
“還是魚死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