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通往陝北邊關的官道上,一騎快馬日夜兼程地往西北方向飛奔。
得得的馬蹄聲,在漠北的寒風中不絕於耳。
馬背上是一位少年,頭纏麻布帕,身着黑色短褐,足蹬平底布靴,完全是一身農家少年的打扮。但從他那矯健的身段、透着堅毅的臉龐和濃黑的劍眉,尤其是那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睛看,他又不像是一個平常的農家少年。
他是李渾的長孫李盛。
李盛年僅十五歲,卻長得身材高大,臂力過人。從小不喜文而喜騎射,小小年紀學得一身好武藝。李盛從小仰慕英雄豪傑,胸懷大志,希望自己長大成人後爲國家效力,成爲一名帶兵打仗的將軍。尤其想做一個像先祖李廣那樣爲後人敬仰的飛將軍!
他知道先祖李廣因射箭而名聞天下,所以他對射箭刻意求精,現在能射空中飛鳥,有百步穿楊的功夫。
馬蹄聲急,李盛的心跳得更急。
他不斷地催促坐騎,希望儘快趕到邊關,將叔父託付的緊急書信親手交給父親。
他雖然不知叔父信中所寫何事,但從叔父那嚴肅鄭重的神情可以看出,這一定是一封非同小可的信。他必須遵照叔父的囑咐,一刻也不能延緩。
“???兒,爲叔叫你來,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完成,你可願意?”叔父李洪將他叫到房裡,開口就這樣問道。
李盛看到叔父一臉嚴肅,那一雙平日溫和的眼裡,此時閃着一種銳利的光。
李盛不假思索地說:“叔父,您無論要我去做什麼,盛兒都義不容辭,您只管交代我就是。”
“盛兒,這可是一件不同尋常的事情,不能有半點閃失呀!”
“叔父,您只管吩咐就是,您明示侄兒,到底要我做什麼事呀?”
“盛兒,你過來,將外衣解開。”李洪拿出一封信函,外面用一層布包裹着,說,“叔父要先將此信放進你貼身的衣服裡,還得用針線縫好。”
李盛眼看着叔父撕開他的內衣,將那一封信塞進去,然後一針一線地縫合好。他想,這是要送給誰的書信,爲什麼還要縫進衣服裡去?也許,這真的是一封不同尋常的書信吧。立時,李盛心中涌出一股豪情。心想,越是重大的事情,我李盛還越是願意去做。何況,叔父將重要的事情託付自己去做,是對自己的信任,說明自己已經長大了啊!
“盛兒,你不要緊張,叔父是要你到邊關去,將這封書信親手交給你父親!”
“好呀,叔父,您原來是和我賣關子嘛。這算什麼事呀,不就是將一封信交給父親嘛。我早就想到父親的邊關去看看呢,盛兒可很樂意去的!”李盛不由得喜出望外了。
“叔父,我哪天出發呀?明天行不行呀?”
李洪說:“盛兒,叔要你今天晚上就出發,立即。”
“什麼?今晚就出發?”
“是。一刻也不容耽誤。這封信,關係一家人的身家性命,非同小可!侄兒輩中你最年長,再說,叔看出你是李家後輩中最穩重再有膽量的,加上你一身武藝,爲叔纔將這件大事託付於你!”
“叔父,您能否告訴我,這到底是一封什麼信?”
李洪的臉色更加嚴肅了:“盛兒,叔現在不能告訴你,你交到父親手中,自然就明白了。這些你都不必多問。你只要克服一切艱難困苦,儘快見到你父親,將此信親手交到父親手中,那你就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你懂嗎?”
李盛禁不住激動起來,這到底是一封什麼信,怎麼會關係到一家人的身家性命?這一家是指我們李家,還是指別的家?李盛想,既然叔父現在不能說,就不必多問,去努力完成這件事就是。李盛正想着,叔父拿出一套黑色的衣服和一雙布靴,讓李盛喬裝打扮一番。
李盛說:“叔,等我向祖父和母親告了別,再來換上衣服吧,好不好呀?”
李洪堅決地說:“盛兒,不要告訴家人,也不要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你迅速換上便裝,拿上這一些碎銀,還帶着這一把防身用的短劍,就悄悄地離開。潛出城區後,出北門五里處的路邊樹下拴着一匹馬,你也不要管別的什麼,騎上那匹馬就往西北而去……”
李盛雖然年僅十多歲,但他深感這封書信的重要,一刻也不敢停留,換上叔父給他準備的獵戶服裝,出得城門,走出不到五里地,果真看到一匹馬正悠閒地站立在那裡。哦,這正是自己家的那匹黑馬呀!馬鞍上還有一個黑布包袱,包袱裡放着乾糧。
沒有來得及和家人告別,第一次離家的李盛正感到有些慌惑,這時看見這一匹馬,一種親切感不由涌上心頭。他朝四處張望,沒有看到一個人影。月光下,那匹馬也早認出了小主人,四隻蹄子歡喜地踢蹬着,接連打了幾個響鼻。它的眼睛在月下閃着亮亮的光……
李盛記住了叔父的叮囑,一刻也不敢停留,也不再想附近是不是有家裡人遠遠地守着這匹馬。解開繮繩,飛身上馬,沿着官道飛奔而去。
馬蹄聲在夜空中顯得格外清脆響亮。
逢山過山,逢水過水。只聽見耳邊呼呼的風聲。路邊的宿鳥被驚飛,發出一聲聲的尖叫。從京城到邊關,一千多里路程,這個第一次離家出遠門的少年,心中充滿着一種豪氣。
李邇昌陪同邊關守將巡視了軍營,又看了一會演練場上兵士的操練,不覺已近午時了。他正坐在營帳內小憩。
李邇昌四十多歲,長年邊關的風風雨雨,在他臉上留下歲月的滄桑。加上日夜辛勞,鬢角已出現了根根白髮。李邇昌眉目清朗,面容稍顯憔悴,微眯着眼睛,正在思索着什麼。忽聽有人來報:“大人,有一位獵戶在營外求見!”
李邇昌一激靈,什麼,有獵戶要見我?
兵士回答:“是一個獵戶打扮的少年,渾身塵土,滿臉污垢,坐過的一匹馬也累趴在營門外了。看模樣是遠道而來。他能呼出大人的名諱,非得見大人不可,故在下才敢通報。”
李邇昌好生奇怪,他想了想,說:“那讓他進帳來吧!”
少年獵戶蹣跚着走進帳來,看見坐在虎皮椅上的李邇昌,雙膝一跪,嘶啞着嗓音叫道:“爹爹!……”
李邇昌大吃一驚:是盛兒!
不由心裡一驚,盛兒怎麼是這等模樣,怎麼一千多裡來尋找他?家裡肯定是出了大事了!
“盛兒快快起來,告訴爹,家裡人都好嗎?快告訴爹爹……”
李盛雙手撐着地,想站立起來,使了幾下勁,都沒能站起。兩天兩晚沒有眨眼,一路沒有停留,他甚至累得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李邇昌更加着慌了,走過去扶起兒子,讓他坐在一把椅子上,命下人趕緊弄來一碗溫開水,讓他喝下去。李盛咕嘟幾下將一大碗水喝光,這才緩過一口氣來,說:“爹,您可別着急,家裡人都好!您在這裡,都好嗎?”
“爹無恙。既然家裡平安,你爲什麼獨自一人千里迢迢來找爲父?”
這時李盛解開外衣,靠近爹,將縫着書信的內衣掀起,說:“是叔父囑我給爹送來一封書信,我也不明白叔父寫的什麼,他說……”聰明的李盛話到半句,回顧了門口的幾名軍士一眼。李邇昌輕輕擺擺手,那兩名軍士便默默地走出了營帳。
李邇昌將那一個浸透了汗漬的麻布包着的信展開。
李邇昌的臉立時變得煞白,拿信的雙手在微微顫抖。
李盛說:“爹,叔父寫的什麼?爲什麼說,這封信關係着一家人的身家性命?”
李邇昌慈祥地盯着兒子,輕聲地、遲緩地說,“孩子,是朝廷可能要發生點變故。沒有什麼大事。我們先回吧!”
“爹爹,是回京城裡的家嗎?”
“不是,我們先回到軍營裡,爹住着的營房。”
李邇昌說:“盛兒,吃過飯,你好好睡一覺吧,這幾天你太累了!”
李盛狼吞虎嚥地吃了個飽,倒頭便呼呼地睡熟了。人間發生的一切變故,似乎都與他無關。
——他成爲了一名將軍,在戰場上指揮着千軍萬馬與匈奴決戰,他揮劍向前一指,只見兵士們狂潮似地向敵人的陣地衝去,他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面……
從敵陣中衝出來一個黑頭黑臉的大將,手握一把斧頭,凶神惡煞地高叫道:“你就是李盛?我要將你的頭砍下來!”
李盛舉劍相迎,但敵將的力氣好大,震得他雙臂發麻。黑大將伸出強壯有力的胳膊,從馬上將他的前胸揪住,揪得他透不過氣來,“只要你交出那封書信,我就饒你不死!”
書信,叔父交給自己的書信?好像還在自己的懷中,又好像是交給了父親。這是一封關係到全家人身家性命的書信,怎麼能交給敵人?李盛拼命抵抗,說,要命有一條,要書信,那是癡心妄想!
“好,那你死定了!”黑大將舉起斧頭,朝着他頭頂直劈下來……
李盛驚醒了。
他睜開眼,四面黑乎乎的,身子在上下顛簸着,能聽到馬蹄聲和車輪的聲音。啊,不好,自己成了黑大將的俘虜!他下意識地摸摸胸前,那封書信不見了!
他運了運氣,想一下跳將起來,但立刻被人輕輕地按住了。
“盛兒,盛兒,你終於醒過來了。”
是爹爹的聲音。
“爹爹,這是在哪裡?”
李邇昌說:“你現在睡在馬車上呀!”
“我怎麼睡在這兒,不是睡在軍營裡的嗎?”
“孩子,你生病了,正發着燒,爹送你到鄉下郎中那裡去醫治。吃幾副藥就好了。你接着睡。爹在你身邊呢!”
李盛這才明白,剛纔是做了一個噩夢。
他只覺得渾身乏力,眼睛都似乎睜不開。不一會兒又呼呼地睡着了。
睡夢中,他彷彿聽到了父親輕輕的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