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以後,姐姐不來接送李畋了。李畋滿了十二歲,學堂熟了,路也熟得不能再熟了,除了遇上颳風下雨的日子,都是李畋自個兒來回。
有時下了學,餘先生順便和李畋走一走。
李畋特別願意清林哥陪自己多走走。有時他們走着走着,還坐到樹底下或者河岸邊的草地上隨意地聊一會兒。清林哥有一肚子的故事,就是在那些日子裡,他給李畋講精衛填海,講后羿射日,還有牛郎織女和張七姐下凡的故事,聽得李畋心馳神往。這些故事,引起李畋許多許多的想象。尤其當清林哥講過嫦娥奔月的故事後,李畋便常常在清朗的夜晚望那掛在天空的月亮。他想,嫦娥偷吃了后羿的靈藥,化成了仙奔向月宮,只有一隻兔子日日夜夜陪伴着她,她會不會感到孤單啊。有時他望着月亮,真希望從月宮裡走出嫦娥,他一定會勸她下凡來……
李畋每天放了學,揹着一個書包,從從容容地在那一條彎曲的沿河路上走着。
在田野裡勞作的人們,大家都知道這個少年就是大瑤獵神李盛的小兒子。大家都聽說了他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而且能吟詩作對,琴棋書畫無所不能。鄉村人都傳說李畋長大了一定能考中狀元呢。每當李畋在山路上經過,大家總要張望一番,議論一番。
在中瑤有一位外號叫做“天吊神”的中年人,小時候讀過幾年私塾,這個人名叫劉文濤。劉文濤可謂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從小記憶力也是超羣的。他看過花鼓戲後,能背出演員的唱詞,叫鄉親們驚訝不已。但他多次參加縣試,就是考不上秀才,使他既感到慚愧又感到不公平。他早就聽說這個每天路過的少年能吟詩作對,是一個神童似的人物,於是想試一試他的文才。
正是插秧季節,大戶人家除了長工,還請短工趕季節插秧。劉家灣的田野裡,一羣莊稼漢正坐在河邊的一塊開闊地上歇晌。主人家送來茶和充飢的煎餅。大家正喝着茶,忽然看見河邊遠遠地走來兩個男子。那個高個兒男子穿着長衫,小個兒的少年穿着短夾衣。大家一眼就認出,那正是張氏學堂的教書先生餘清林和那個傳說中的神童李畋。
恰好劉文濤也在場。
劉文濤一看見那個餘清林,心裡就有點兒酸酸的。憑什麼他小小年紀就能考上秀才,不要去打長工短工芄壞畢壬約閡歡親遊牟牌臼裁淳褪強疾簧希溝煤駝庖話錟嗤茸右黃鵠醋隹嗔δ兀懇桓鮒饕庥謔竊諦鬧寫蚨ǎ裉斕拐嬉家豢頰飭礁齠潦槿恕R埠迷諡諶嗣媲跋園諞幌倫約旱牟嘔K耄綣邸八氖槲寰保隙巡壞拐饈ι紗嗬此桓黽蔥說摹熬浴保興塹敝誄齔螅?
眼看餘清林和李畋一前一後,邊走路邊談論着什麼,慢慢悠悠地來到了近前。
這時劉文濤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打了一個拱,笑咪咪地說:“哦呀,是餘先生和高足李畋光臨。有失遠迎啊!”
餘清林也對劉文濤打了一個拱:“兄長不必客氣,在下只是路過。承讓借光了!”
劉文濤嘿嘿地笑着說:“且慢,我們中瑤的鄉親久仰先生大名,小小年紀考上秀才,聽說您的高足青出於藍勝於藍,今天特此向二位討教討教!”
餘清林說:“劉大哥過獎了,餘某才疏學淺,豈敢在高人面前張狂呀。考上一個小小秀才,那也只是碰上了運氣而已。何談討教啊,請讓我們師徒走吧!”
“今天若不討教一番,先生休想走過去!”劉文濤雙手一攤,擋住了師生倆的去路。
歇晌的衆鄉親有的觀望着,有的還在起鬨。能有熱鬧看一看,何樂而不爲呢?
餘清林看到硬闖過去肯定有****份,也容易引起和衆鄉親的矛盾。於是緩和了一下口氣說:“大哥要怎樣,才讓我師徒倆通過呀,千萬別太爲難了我們呀!”
劉文濤一看餘清林軟下來了,更加來勁,說:“我劉某人也大小算一個讀書人,怎麼會爲難你們,不會的,我只出三個對子,你們要是能對上,就放你們過去,要是對不上,那就對不起,今天就請繞彎過去,這該行了吧?”
“那也就只能接受你的條件了,請劉大哥出對吧,我們試一試就是!”餘清林不卑不亢地說。
劉文濤忽然改變了主意,心想這個餘清林考中過秀才,肯定是厲害人物。不如只考他的學童李畋,萬一李畋對不上對子,也不至於丟了餘先生的醜。人家還得當先生尋飯吃,也不容易,我劉文濤雖混,喜歡搞點惡作劇,也不至於混到砸了別人的飯碗。但又得出難題,不能讓李畋對上,也不能讓餘清林小看了自己。想到這裡,他不急不慢地說:
“我知道先生才高八斗,我可沒有資格考先生,我只聽說您的高足十分了得,就讓您的弟子對吧!”
餘清林望望站在身後一直沉默不語的李畋,李畋朝他自信地點點頭。李畋心想,這個劉文濤只考自己,萬一自己對不上也無妨,不會丟了先生的臉。於是走上前去,大大方方地說:“那就請劉前輩出題!”
田野裡立即異常地安靜,彷彿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這時劉文濤拿起田埂邊一隻縛好的秧。
綠油油的一捆嫩秧苗,用一根黃色的稻草縛着,他胸有成竹地打量了一下,大聲念道:“‘稻草縛秧爹縛崽’,這是上聯,你對出下聯來。”
田邊歇憩的農夫沒想到劉文濤憑着一捆秧苗也能出對子,大家都在作沉思狀,但不知道怎麼才能對得上這一副對子。就連餘清林也似乎吃了一驚。
大家一齊望着李畋。
李畋的眼睛微微地眯着,他這兒望望,那兒看看,一時真不好怎麼對得上這一副對子。他頭腦中想了好幾個,都覺得沒能對得上。秧苗是用稻草縛着的,確實可說是爹縛着崽。但農家還有什麼東西能夠對得上呢?
這時一位老奶奶正從路邊經過,她大概是剛從山坡上下來,挎着一隻竹籃。竹籃裡盛着幾根嫩嫩的筍子。李畋心中一亮,立即答道:“竹籃攜筍母攜兒!”
田野裡先是死一般寂靜,大家一下子回過神來,立即爆發出喝采聲。
劉文濤心中暗暗吃驚,這神童倒真是名不虛傳,果真厲害!
於是他接着又出一聯,還給對子增加些難度,他說:“下一副聯說的是,一家屋門口曬着一場院的谷,這時一個懶漢卻熱得在屋裡打瞌睡,屋樑上有一隻老鼠正在乘涼,男子看着一隻貓正在捕那一隻老鼠,對子是:‘暑鼠樑涼懶男瞄貓捕暑鼠’。你不僅要對上這個對子,還得說出一個故事來!”劉文濤說完,洋洋得意地望着李畋。
李畋的一雙眼睛忽閃忽閃着,正在想着怎麼才能對上這一副對子。
在他的腦海中忽然出現這樣一幅想象的情景,於是先說起故事:“這時有一羣餓着的雞偷吃場院裡的穀子,被廚房裡的女人看見了,於是這個女人喊自己的男人去打偷吃穀子的雞!對子下聯是:‘飢雞盜稻呼夫拾石打飢雞’。劉前輩,這樣對行嗎?”李畋對完這個對子,也得意地望着劉文濤,他知道這個對子對得很絕,劉文濤不可能說出什麼不是來。
劉文濤說:“好,好,算你對得好,對得好!你若是還對得上這第三個對子,那老劉就真的服了你了!”
李畋說:“我不需要劉前輩服不服什麼的,只要您不爲難我就是。”
劉文濤想了想,忽然想到一副絕對,瀏陽北面社港有個石柱峰,有一天,一位外地的讀書人經過此地,見石柱峰上生長着大片大片的楓樹,一陣風吹來,那些楓樹被吹得滿山搖晃,發出呼呼的聲響,他含笑在山下的石坎上寫了一句詩,其實就是對子的上聯:“石柱峰,峰上生楓,風吹楓動峰不動。”當地的讀書人沒有哪個能對得上這個對子,後來還是來了一個外地人,提筆寫下了下聯:“唐家洲,洲上停舟,浪拍舟搖洲不搖。”這纔算將這副對子給對上了。現在將這上聯拋出來,看看這個李畋是不是照葫蘆畫瓢吧。因爲這副對子,在田裡作田的這些人都聽說過,要是李畋說出來的也是一模一樣,大家準會當作笑話傳開,自己也能收回一點兒面子。於是他一字一頓地說:“石柱峰,峰上生楓,風吹楓動峰不動。”
李畋一聽不由得笑了,因爲這副對子他早就聽餘先生說起過,就在他差一點將下聯脫口而出時,忽然改變了主意。要是說出現成的,準會被這位前輩取笑。這時李畋想起有一天早晨在東風界過橋時,看到石橋的縫隙裡生長出好些蕎麥,當時還開出了細小的白花,靈機一動,對子就出來了,他胸有成竹地說:“東風橋,橋上長蕎,雨打蕎搖橋不搖!”
大夥一聽先是吃一驚,細想一下,對得太好了,於是忍不住鼓起掌來,加上平時劉文濤仗着自己喝了一些墨水,常常譏笑他們是黑腳杆子,這時遇上這個少年,可是掃了劉文濤的威風了。大家於是狠勁地鼓起掌來。
劉文濤臉紅得像雞冠花,在衆人的掌聲和喝采聲中,他雙手打着拱說:“好小子,果然名不虛傳,我劉某人是真的服了,佩服佩服啊!”
劉文濤這才知道,世界上真的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自己讀了那麼多書,活該還是作田的命,在一個小孩子面前逞能都丟了臉面,還有什麼資格去嘲諷旁人啊!
在衆人欽羨的目光中,李畋師生倆從容不迫地走了。
劉文濤和李畋對對子的事,一下子傳遍了十里八鄉,好多年都有人提起。
經過這一次對對子,一個新的打算在餘清林的心中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