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喜出望外地往裡間屋走去,剛踏進門檻,便看到一幅令人終生難忘的情景。
躺在病牀上的父親看到他了,“盛兒,盛兒啊……”老人的臉上顯出欣慰的笑容。
正給李邇昌喂着藥的燕兒偏過頭來。嫣然一笑,又轉過頭去,舀着藥湯,往李邇昌的嘴邊送去……
“爹爹,爹爹,您讓我好找!……”
父子倆雙手緊緊握在了一起。李邇昌將自己的經過簡要地說了說,李盛這才明白,是自己當時走路散了心,沒注意父親病倒在了街頭。
無論怎麼說,這都只是虛驚一場。
這時焦尚成說:“燕兒,去找幾件我的衣服,先讓這位大哥換上吧,你看他全身溼淋淋的,呆久了會生病的。再給這位大叔大哥熱些飯菜,他們肯定還沒有吃午飯呢,我都差一點忘啦!”
或許是因爲盛兒找來了,加上經過了醫治,李邇昌感到自己的病輕鬆了許多。這時他對焦尚成說:“謝謝先生救命之恩,我們父子日後真的無以回報啊!”
焦尚成說:“救死扶傷,這是我們醫藥人的本份,大哥千萬別這樣說。”
這時李邇昌感到自己的病好多了,應當離開這兒了,吃過了飯,李邇昌說,“盛兒,???這位焦大伯鞠躬吧,是他救了爹的命。我們流浪之人,日後難以回報他老人家,我們只能將這恩德記在心上。我們現在該走了……”
李盛走過去,要扶父親起來,但被焦尚成擋住了:“後生,你爹還得休養一段,還得服藥才行,他的病並沒有治好呀!”
李邇昌還是掙扎着要起牀,他難爲情地說:“是大伯救了我一條命,我已經感激不盡了,我們父子倆身無分文,真的治不起病,服不起藥啊!”
焦尚成說:“我知道你們沒有銀子,但我也不能眼看着你帶着病身子離開藥莊,這樣是很危險的,這樣吧,你們先在這兒住下,等病好了,再走就是。”
燕兒站在那兒,也說:“大叔,您就留下來吧,等治好了病再走不遲的。”
焦家特自騰出了一間廂房,讓李邇昌父子住了下來。
焦尚成每天來把一次李爾昌的脈,爲他開藥方。燕兒總是精心地爲他熬好藥,端到他的房間。幾天過去,李邇昌的病情迅速好轉,能下牀自己走動了,不消多少天,他肯定就能康復了。
在焦家居住的這些天,李盛每天進山裡去打獵,每天都能帶回來一些野物。有一次,李盛竟然一共打回了七隻野兔,還有一隻豺狗和一隻狐狸!這幾天,燕兒每一餐都給燉野兔吃,一下子帶回那麼多,哪裡吃得完啊!燕兒便不聲不響地將那些野物肉用鹽醃了,然後掛在火塘上方的樓樑上,做成臘肉,好讓他們以後帶在路上當乾糧。她還想,那些野物皮,我明天挑了到市上去賣,總能賣一些銀子,以後給他們做盤纏!
場院裡的牆壁上,釘滿了野物皮,場院裡的晾衣叉上也掛滿子野物皮。
李盛每天打回了野物,就迅速將毛皮剝下來,正是冬季,野物的毛皮是能賣一個好價錢的,他心裡想的是,將這些毛皮賣了銀錢,好償還爹爹吃藥的錢和父子倆的飯錢,雖然不可能賣很多的錢,但總比在這兒白吃白喝心裡要好受一些。於是,如果遇上陰雨天,不好進山去打獵,他就帶着這些毛皮到集市上去賣。
有時,燕兒也跟着李盛到集市上去。她這個攤點看看,那個攤點看看,買一些針頭線腦,買一些女孩子喜歡的小玩意兒,能聽得到她咯咯的笑聲。
她有時就站在街邊,看着李盛在那兒賣獸皮。
這個從天外飛來的年輕男子,在她的眼中好神秘好神秘。他個兒高大,一身獵人打扮,操着北方口音,他雖然混在難民當中,但從他的神情和氣質看,他又不像是一個乞丐。他有着一種與衆不同的性格和氣度。這個後生的眼睛特別明亮,眉毛特別地濃,尤其是那棱角分明的嘴脣,顯出一種剛毅,高高大大地站在街頭,真的好威武哦!而且,當他獨處時,往往喜歡沉思,他在想什麼呢,燕兒不知道,燕兒也不便多問。在父子倆居住的這些日子裡,他們自然廝混熟了,有時候簡直沒有意識到他們是陌生人,而好像是一家人似地沒有隔閡,而實際上,他們來自哪裡,真名實姓是什麼,爲什麼要從北方跑到南方來,一概都不知道。但燕兒卻憑直覺感到他們是好人,她感到他們很親近,她在他們身邊有一種安全感。燕兒沒有哥哥,心想,自己要是有這麼一個勇武的哥哥那該有多好!
燕兒稱李盛爲盛大哥。燕兒是多麼想將前面的一些去掉,要是能叫他哥,那又是怎麼樣一種感覺呢,一定更溫暖更親切吧?但燕兒不敢這樣稱呼,她只能在心裡頭這樣想。正因爲有了這麼一種想法,燕兒特別願意爲他們父子倆做一切,她心甘情願地爲老人熬藥,心甘情願地默默地爲他們洗衣漿衫,爲他們做好每一餐可口的飯菜。甚至,要是他們能在這兒長住下去,再也不離開,燕兒才更高興呢……
要不是後來發生一件麻煩事,說不定這父子倆真的就在這兒安上家了。世界上的事情,也許真的難說清。
焦尚成每天都被人請去出診,有時忙得深夜纔回來。
藥店本來是由燕兒的母親焦媽經管着。來了病人,都是由她給看病和開藥。來的病人多,燕兒就成了一個好助手。焦媽姓吳,出生於中醫內科世家,她的父親是江西名醫吳繼。她從小跟着父親學醫,醫術不亞於自己的丈夫。焦尚成年輕時候出外學醫,拜的師父就是江西名醫吳繼。吳繼看到焦尚成爲人老實,又聰明靈氣,並且膽大心細,是學醫的好料子。他將畢生醫學毫無保留地傳給焦尚成。後來,又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焦尚成。
焦媽不僅是一位優秀的藥劑師,更是十里八鄉最有名的接生婆。上十里下十里,幾乎所有的年輕人都是她給接的生,她接生從來沒有失誤過。
但請她接生的人太多,這個山鄉難產的也太多,燕兒的母親常常累得直不起腰,白天也罷,深夜也罷,只要有人來請,就都是心急火燎的,說走就得走,沒有一個清閒的時候。早幾年的夏天,她接連接下來三個小孩,爬山過嶺幾十裡,回家的時候,在路上遇上狂風暴雨,腳下一滑,跌下了百丈懸崖……
焦尚成中年喪妻,燕兒少時喪母,這種傷痛不言而喻。
後來,焦尚成的兒子被抓從軍去了,恰遇上連年戰亂,一直杳無音信。從此父女倆相依爲命。他擔心焦家的醫術夫傳,就教小女燕兒學醫。
焦尚成有一個信念,世界上只有醫術最穩當,無論哪個朝代,無論凡人和貴人,都免不了生病,那就都少不了醫生。他認爲只要後人學會了行醫,無論遇上什麼時代,都能尋一口飯吃。別的醫藥世家往往只傳男不傳女,但焦尚成可不管那些,只要願學,他都毫無保留地教。他心裡暗暗使勁,一定要將自己的小女兒磨練成一個好醫生,就像她母親那樣!
但女孩畢竟是女孩,不可能像男子那樣日日夜夜都能出診,燕兒還是一個孩子,當然更不可能像她母親那樣去替人接生。只能在家裡守着藥鋪,一邊教她一些醫學知識和技術。現在,燕兒是一個非常稱職的藥劑師了。好在有這麼一個女兒,要不然,焦尚成的生活就失去了意義,他一身的醫學就白白地失傳,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在李代父子住在焦家的這些日子,焦尚成看到李盛爲人忠厚朴實,而且能吃苦耐勞,每天不是去打獵,就是挑着獸皮去街市賣,日曬雨淋不在話下。他想,如果能收這麼一個徒弟,那也是前世修來的福份,就不知道這小夥子願不願意學醫。
這一天,焦尚成沒有出診,他在家制中藥粉劑,歇息時,特邀李邇昌一起喝茶。焦尚成單刀直入地說;“他大叔,我看呀,你家盛兒年輕能幹,而且聰明,不知道他是否願意學醫?”
李邇昌說:“您說的意思是,願意傳授醫術給我家盛兒?”
焦尚成點點頭,說:“這只是我這麼想,這件事情不是兒戲,還得徵得你的認可,也得你家少爺樂意才行呀!我想,如果他能在這裡學醫,一來多學一門謀生的手段,二來,父子倆也免得在外流浪啊!再說,我家的房子寬敞,你們可以長期住在這裡,不是很好嗎?”
聽焦尚成這麼一說,李邇昌滿心歡喜:“如果能跟隨先生學醫,那是我李家的福份,求都求不來啊!盛兒從小習了些武藝,但如今亂世,有武無處用於正道上,只好打獵。但打獵吃的是年青飯,將來年歲大了就不能爬山越嶺了,哪比得上學一門醫術長久呀!那我代替盛兒先謝您了!”
焦尚成笑呵呵地說:“我看你李大叔是一個喝過墨水的人呢,恕我冒昧,藥店裡本來人手不夠,你可以替我守着藥店,幫助我經營藥店啊,年輕人,他們就可以騰出手來,到山上去採草藥,我們老年人就在家洗藥製藥,不是挺好的呀!”
於是兩個老人正說到興頭上,似乎這件事情就這樣決定了,只等着喝拜師酒了。屋子裡洋溢着爽朗的笑聲。這是李邇昌許久以來最開心的時候,也是焦尚成許久以來最爲欣慰的時候。因爲他知道,如果不收李盛爲徒,這父子倆在這幾天就會離開焦家,到別處去流浪了。也不知道是爲什麼,焦尚成接待過不知多少病人,但他就是喜歡這父子倆,感到他們爲人很實誠,值得人信任。雖然在這裡只住了不到兩個月,但不知不覺便建立了一種友情,要是某一天忽然離去,恐怕還會感到心慌呢!
就只等上街賣獸皮的李盛和燕兒回來,將話說明就是了。
可是太陽快要落山了,兩個年輕人還沒有回來。
平時燕兒總是回來得很早,她知道得早些回來做飯的,今天怎麼還沒有回來呢?
李盛平時爲了不讓父親擔心,也在太陽下山之前準時回來,這是爲什麼?
天快黑了,兩個人都沒有回來,兩個老人這纔有些着急了。
他們怎麼不約而同地都沒能及時回家?
兩個老人站在院子裡呆呆地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