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待到重陽日,還來舊菊花。”
且說輝宗吟詩完畢後笑着說道:“母后覺得兒臣這首詩如何?”
太后笑而不答,轉頭向婉妃道:“婉妃覺得如何?”
婉妃對詩歌一向外行,沒想到太后突然問到自己,頓時語塞,只是小聲說道:“臣妾愚鈍,不敢妄加評論。”
太后皺了皺眉,轉而問皇后道:“皇后,你看哀家要不要賞賜皇上呢?”
皇后笑道:“臣妾覺得該賞。”
“何以見得?”太后問道。
皇后道:“從古至今,重陽節的詩歌多以傷懷之情示人,如杜工部的‘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王右丞的‘獨在異鄉爲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盧照鄰的‘他鄉共酌金花酒,萬里同悲鴻雁天’等等,不勝枚舉,但無一例外,讀起來讓人覺得傷感滿懷。但孟襄陽這首《過故人莊》卻使人感覺身處田園,煩惱皆無,歡喜滿懷了。”
太后聽後笑道:“說的好,哀家不但要賞賜皇上,連同皇后也有賞賜。”
皇后忙道:“謝太后。”
輝宗道:“不知道母后賞賜什麼與我們?”
太后道:“皇帝的賞賜我回宮再給,皇后的賞賜我現在當面賜予。”說完從懷裡掏出一個黃金打造的手鐲遞給皇后。
皇后趕忙起身接過,仔仔細細的看了又看,只見這隻手鐲有筆桿兒粗細,上面雕刻着五隻虯龍,首尾相連。
皇后喜道:“好精緻的雕工,謝太后賞賜。”
太后笑道:“你轉一下這隻虯龍的頭。”說完指着其中一隻虯龍說道。
皇后於是轉動了一下那隻虯龍的頭部,“啪”的一聲,龍首與龍尾分離開來,五隻虯龍瞬間橫直一縱了。
看到衆人驚訝之色,太后道:“這隻五龍鐲簪乃是進貢之物,既可是鐲,也可爲簪,看主人的喜好罷了。”
皇后笑道:“果然神奇。”說完遞給了碧雲,碧雲笑着將簪插入皇后的髮髻。
輝宗笑道:“原來母后自己藏有這麼多寶貝,朕也是頭一回見呢。”
太后擺手道:“哀家那些寶貝都是婦人所好,皇上肯定是沒有興趣的。”
剛說完,就見裕妃帶着翠兒,提了滿滿一籃子的菊花跑進萬春亭中,笑道:“哪個要戴?”
太后道:“飯還未曾吃,還戴什麼?趕緊入席,吃完再玩兒。”
裕妃道:“好吧。”於是也便歸了坐。
太后道:“傳膳吧。”
“是。”小玲答應着,轉身吩咐太監們開始擺膳。
輝宗等人於是一邊用飯一邊欣賞周遭的美景,裕妃吃了一會兒說道:“我爲大家*琴助興。”說完走到亭邊的一張琴案後坐了,將自己的琴拿來放好,邊彈邊唱起來。
太后聽了片刻說道:“裕妃唱的可是《陽關三疊》?”
皇后道:“太后英明,這也是皇上最喜歡的琴歌。”
太后點頭道:“裕妃果然是有心。”
一曲罷了,太后拍手道:“唱得好。”衆人也都隨聲附和。
這時太監上來道:“啓稟太后,翰林院畫院侍詔何奇求見。”
太后奇怪道:“何奇來幹什麼?”
皇后道:“是臣妾叫他來的,專程爲太后獻上重陽之禮。”
太后笑道:“是嗎?那就趕緊叫上來吧。”
不一會兒,只見何奇手持畫卷快步走了上來。叩見衆人後,何奇笑道:“微臣奉皇后之命,呈現重陽之禮與太后。”
太后笑道:“手裡拿的就是吧?打開我看。”
“是。”何奇說完將畫卷展開。
太后瞧了瞧,只見捲上着墨不多,但是所畫情景似曾相識,於是問道:“這幾個人好生眼熟,但是一時想不起來啊。”
皇后笑道:“的確似曾相識,太后再仔細看一看?”
太后於是又細細看了看,只見上面畫着幾個人圍在一個老太太身邊,旁邊滿是花草樹木。太后突然指着那個老太太笑道:“這不是哀家嗎?”
衆人聽了急忙圍過來觀看,裕妃道:“真的是太后啊。”
輝宗也奇怪道:“這個人怎麼那麼像朕?”
皇后笑着說道:“就是皇上沒錯。”
婉妃也在畫中找到了自己,於是笑道:“臣妾知道了,這畫的就是剛纔咱們在半山腰休息時候的場景吧?”
何奇笑道:“婉妃娘娘說對了。”
太后這才恍然大悟道:“還真是,就是剛纔大家講笑話的時候。裕妃當時去採菊,所以沒有她。”
裕妃笑道:“早知能入畫,就不瞎跑了。”
何奇道:“明日微臣把娘娘添進去就是了。”
太后道:“不用,不用,何侍詔此畫貴在自然,何必畫蛇添足呢?有時間給裕妃單畫一張就是了。何侍詔當時躲在哪裡?哀家竟沒有瞧見你。”
何奇道:“微臣早起就已經恭候在鎮山腳下,太后您上來時,我跟隨在衆太監宮女身後,因爲人多,太后沒有看見我。”
太后道:“原來如此,我說呢,剛纔在慈寧宮時劉學正他們都在,卻單單沒有看見你,原來是躲在這邊了。這畫雖不及其他畫像細緻,但短時間內能夠做到神形兼備,也屬不易了。不過不知道這主意是誰想出來的?”
何奇道:“是皇后娘娘的主意。”
太后轉過頭道:“難爲皇后能想出這麼好的主意。”
皇后道:“您過譽了。今日是重陽節,自古就有敬老之意,太后統領後宮,不辭辛苦,臣妾送上一點自己的心意,也是理所應當。”
太后點頭道:“今日哀家很是感動,不但有裕妃*琴助興,還有皇后畫禮相贈,這個重陽節讓人難忘。”
裕妃笑道:“那就趕緊賞我們重陽糕吃吧。”
太后說了聲“好”,於是回頭道:“取金錢花糕來。”
太監於是端來金錢花糕放到桌上,裕妃用筷子夾了一個放在太后的盤子裡,皇后見了,也趕緊夾了一個放在輝宗的盤子裡。婉妃見了,有點不知所措,不知該夾給哪一個。太后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自便吧,不用管我們。”婉妃說了聲“是”,便自己夾了一個放到嘴裡。裕妃看了看花糕,笑問道:“沒有核桃的?”
太監忙道:“共有三層,核桃仁在中間呢。”
裕妃夾過一個說道:“我不愛吃杏仁兒。”說完用手將上下兩層掰去,只將中間一層有核桃仁的放入口中。太后見了道:“哪有你這麼吃的?不像樣子。”
裕妃笑道:“都是自己人,怕得什麼?”
皇后笑道:“裕妃說的是,自家人不用拘禮。”
太后道:“讓太監宮女們見了也不好啊。”
裕妃道:“罷了,罷了。臣妾下回不敢了。”
太后笑道:“愛吃核桃仁的,下回只放核桃仁就是了。”
“也要放棗才成......”裕妃這句話還沒說完,便覺心口一疼,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又覺天旋地轉,雙腿發軟,一個沒坐住,便“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了。
衆人正在歡聲笑語之時,誰也沒有想到裕妃會突然倒地,大家頓時亂作一團。輝宗急忙扶起裕妃,只見裕妃口角滲血,面若死灰,已經不能言語了。太后也趕緊過來抱住裕妃大哭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啊?!”
皇后急忙回身對太監道:“趕緊叫太醫來!快!”
太監聽了,急忙連滾帶爬的跑下山去,所幸姚太醫等人就在山腳下的偏殿裡待命,本來是準備輝宗等人萬一吃的不舒服了,可以急忙診治,誰知裕妃竟會突然暈倒,姚太醫忙道:“魏清荷,你先上去看一看,老夫隨後就來。”
“是。”魏清荷答應了,急忙揹着藥箱大踏步的上了山去。
片刻之間,魏清荷便到了萬春亭中。輝宗等人正在抱着裕妃不知該如何是好,忽見魏清荷來了,急忙道:“快!快看看裕妃是怎麼了?”
魏清荷趕忙蹲下身子,仔細看了又看,瞧了又瞧。然後從藥箱中拿出銀針,刺入裕妃的各個穴位,緊接着又取出一粒丸藥放入裕妃口中,說道:“裕妃娘娘應該是中了劇毒,雖然毒走心脈,但還未深入,微臣已經止住毒氣運行,但若想徹底解毒,微臣必須先要知道娘娘所中何毒才成。”
太后道:“你是說中毒?”
魏清荷道:“不錯。”
太后厲聲道:“將尚食局的人統統帶過來,哀家要親自審問。來人!先將裕妃娘娘擡回鍾粹宮。”
太監們於是擡過一張藤榻來,將裕妃放在榻上,一路擡回鍾粹宮去了。
一個時辰之後,鍾粹宮裡只有太后,輝宗,魏清荷,姚太醫以及翠兒。翠兒在一旁早已是個淚人,而太后更是悲痛欲絕,看着裕妃面色蒼白的臉龐,太后心如刀絞,哭道:“怎麼回事?你們還沒有查出是什麼毒嗎?”
姚太醫道:“太后恕罪。俗話說‘病從口入’,請太后再想一想,有什麼食物是大家都沒有吃,只有裕妃吃過呢?”
太后道:“早就和你說了,我們吃的她都吃了。”
“這就怪了,”姚太醫道,“既然和大家吃的一樣,那怎麼會中毒呢?”
太后氣道:“你問哪一個?哀家還是皇上?這麼半天了,連什麼毒都不知道,皇上白養你們了嗎?告訴你,裕妃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哀家第一個就是要你們的命。”
輝宗忙勸道:“母后不要動怒,小心身子。”
太后哭道:“裕妃要是沒有了,哀家還要身子做什麼?爲什麼不是我這個老太太中毒,而是要她中毒呢?哀家一定要查出是何人所爲,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正亂作一團時,只見尚藥局的人進來道:“啓稟太后,皇上,臣等已經查明是什麼毒了。”
太后急忙道:“是什麼毒?”
那人道:“鶴頂紅。”
“鶴頂紅?”太后道,“到底是哪一個和裕妃有仇?竟然用這麼毒的毒藥害她?”
輝宗又問道:“還查到什麼沒有?”
那人道:“臣等還查到只有裕妃娘娘所用碗筷之上有鶴頂紅,連裕妃娘娘掰下的金錢花糕上面都有。”
魏清荷道:“原來如此,想必是碗筷上的毒藥害了娘娘。”
太后哭道:“鶴頂紅乃是天下第一奇毒,吃下去的人只有死路一條,我可憐的裕妃,難道就此殞命嗎?”說完便趴在裕妃身上啼哭不止。
魏清荷見狀,上前兩步道:“太后不必哀傷,微臣有辦法救治裕妃娘娘。”
太后忙道:“什麼辦法?快說!”
魏清荷道:“微臣記得去年外國使者進貢的物品中,好像有婆娑石,倘若讓內務府人將婆娑石拿來,微臣自會有辦法的。”
輝宗道:“你說的可是闍婆國進貢的婆娑石?”
魏清荷道:“正是。”
輝宗於是吩咐道:“來人,快叫內務府的人將婆娑石拿來。”
太監答應了,一頓飯的功夫,便有內務府的人捧着一個金匣子走了進來。魏清荷接過匣子,將蓋子打開,只見裡面放着兩粒金黃色的石頭,一個紅棗大小,一個蓮子大小。只見魏清荷將其中那顆大如蓮子的婆娑石拿了出來,然後放在瓷碗邊上來回磨蹭,須臾便看見一股乳白色的汁液順着碗邊流到碗底。魏清荷見差不多了,便端着瓷碗來到牀前,然
後撬開裕妃牙關,用小勺將汁液送入裕妃口中。
太后看着魏清荷喂完裕妃後,問道:“這下可好了?”
魏清荷道:“太后放心,婆娑石最能解毒,無論是什麼毒藥,定會藥到病除。裕妃娘娘不久就會甦醒,太后不要再勞心傷神了。”
太后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
輝宗道:“既然裕妃沒事了,那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出到底是誰毒害裕妃。”
太后想了想,突然一拍桌子道:“哀家就知道,定是尚食局的人所爲。來人!傳尚食局總管。”
其實尚食局總管嚴公公早已侯在鍾粹宮外,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料定太后必定會責問自己,雖有準備,但是雙腿還是不由自主開始打顫。這時一聽裡面的宣召,便急忙跑了進去,一進屋連頭也不敢擡,“撲通”跪在地上,磕頭如雞奔碎米,口中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太后道:“你放心,哀家一定會實現你這個願望!說!爲什麼要害裕妃?”
嚴公公額頭早已撞破,但一聽這話,急忙擡頭道:“太后明鑑,太后明鑑!奴才並沒加害裕妃娘娘啊!”
太后冷笑道:“未曾加害?那你告訴哀家,爲什麼裕妃娘娘的餐具上會有鶴頂紅之毒呢?”
嚴公公哭道:“奴才也不知道啊!”
“看來你是本不想說了?好,哀家有辦法,”太后向旁邊的太監道,“來人,將這奴才打入天牢,大刑伺候,不信你不說!”
“饒命啊,太后!”嚴公公還沒說完,便被兩個太監拖着往外走去。
“慢!”魏清荷突然說道,“微臣覺得嚴公公並非是下毒之人。”
太后道:“哦?魏太醫憑什麼這麼說?”
魏清荷道:“太后您想,嚴公公雖然是尚食局總管,但是餐具未必會經嚴公公的手,他哪有機會下毒呢?再說就算嚴公公有機會下毒,他又怎麼知道下毒的餐具會擺在裕妃面前呢?”
太后道:“想必這廝喪心病狂,並不管到底毒害的是哪一個人。”
魏清荷道:“若真是如此,嚴公公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呢?只要順藤摸瓜,徹查到底,遲早都會查到尚食局這裡的,那嚴公公豈不是掩耳盜鈴?再說嚴公公只是一個奴才,他未必有這個膽量啊。”
輝宗也道:“母后,魏清荷言之有理,朕也覺得此事並非嚴公公所爲啊。”
太后想了想,嘆氣道:“哀家氣的頭暈,有點糊塗,你們說的對,嚴公公確實與此事關係不大,可如果不是尚食局的人,那還有誰能夠往碗筷上面施毒呢?”
這時翠兒走過來道:“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太后道:“說吧。”
翠兒道:“奴婢想,也許不是碗筷將鶴頂紅沾到裕妃娘娘手上的,而是裕妃娘娘將手上的鶴頂紅沾到了碗筷之上。”
太后道:“胡說八道,裕妃的手上如何會有毒呢?就算有毒,這毒是從何而來呢?從早上到現在,她一直就在哀家身邊,哀家看見她手一直沒有閒着,若真是手上有毒,只怕早就有所反應了,爲何直到剛纔才被發現呢?”
翠兒想了想說道:“奴婢想借魏太醫銀針一用,也許能知道這毒是從何而來的。”
魏清荷聽了這話,便從藥箱中取出一支銀針遞給翠兒,翠兒手持銀針來到琴案之旁,只見案上放着裕妃剛纔在萬春亭所彈的古琴。翠兒將銀針放在琴絃上來回滑動了片刻,那銀針便慢慢的變成了黑色。
翠兒回身將銀針舉在衆人面前,屋內所有人頓時大驚失色,一起走了過來看着翠兒手中的銀針,輝宗道:“這琴絃上如何會有毒呢?”
太后道:“這是怎麼回事?裕妃用的琴絃怎麼會有鶴頂紅?”
翠兒道:“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覺得娘娘是在彈琴之後才中毒的,所以才懷疑這上面有毒,至於這毒是如何來的?奴婢也不清楚。”
太后道:“昨天晚飯前裕妃彈過琴嗎?”
“有過。今早娘娘還在院子裡調試琴絃呢,”翠兒剛說到這裡,突然想起來什麼,自言自語道,“難道是她?”
太后道:“你是說誰?”
翠兒忙道:“奴婢不敢妄斷。”
太后道:“你想急死哀家?有話快說。”
翠兒道:“今早娘娘調試琴絃時,婉妃娘娘來了。後來娘娘調試好之後便進屋梳洗,而婉妃娘娘獨自在院中彈琴。”
太后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她啊!怪不得今天她說自己琴藝不精,不敢出醜呢!原來早就知道知道琴絃上有毒。皇上,你看這事應該怎麼處理?”
輝宗道:“就請太后與朕一起前往永壽宮親自問個明白!”
“好!”太后說道,“太醫留下,哀家要在裕妃醒來之前將這兇手繩之於法,絕不容情!”說完轉身便往永壽宮去了。
婉妃此時正在房內休息,清風過來道:“娘娘還在爲裕妃娘娘擔心呢?”
婉妃道:“是啊。不知道姐姐現在怎麼樣了?”
清風道:“吉人自有天相,再說宮中太醫們都是醫術高超之人,裕妃娘娘不會有事的。”
婉妃嘆了口氣道:“但願如此吧,今天真是不順,無論是姐姐還是本宮。”
清風道:“這話怎麼講?”
婉妃嘆氣道:“之前皇上唸詩的時候,本宮就沒有回答上來太后的問題,後來裕妃爲衆人彈琴唱歌,皇后又當衆獻畫,都是出盡了風頭,只有本宮,什麼也沒有做。看來這妃子也不是這麼好當的啊。”
話音剛落,就聽外面有人說道:“不好當就不要當了!”
孟襄陽:孟浩然,唐朝詩人。
金錢花糕:重陽糕的一種,形狀像是錢幣,比較小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