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的清晨稍顯忙碌,宮女們依次進入暖閣爲皇后梳洗打扮,皇后坐在雕漆屏風後面的鏡臺前,對着鏡子照了又照,然後和碧雲道:“你說本宮是不是老了?”
碧雲笑道:“皇后娘娘怎麼突然說起這個?您可一點都不老。”
皇后笑道:“本宮覺得自己老了很多,你看額頭上都有細紋了。”
碧雲笑道:“您看的太過仔細了,若是像您這麼仔細看的話,就算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也被看出皺紋來了。”
“貧嘴,”皇后道,“我畫畫眉。”
“是。”碧雲答應着,將黛粉放入小碟中用水和勻了,然後用畫筆蘸了遞給皇后。皇后接過畫筆,對着鏡子細細的描畫起來。
剛描畫完畢,就聽太監道:“皇后娘娘,皇上駕到。”
皇后聽見這話,趕忙起身迎了出去。只見輝宗面色陰沉的走了進來。皇后忙道:“臣妾叩見皇上。”
輝宗坐下後說道:“朕來問你,爲什麼要對婉妃用大刑?”
皇后看了看左右,宮女太監會意,便都退了出去,皇后道:“您都知道了?”
輝宗大聲道:“人都死了,朕能不知道嗎?”
“死了?”皇后好像有些驚訝。
輝宗道:“這下你滿意了吧?朕問你呢,爲什麼要這麼做?”
皇后道:“臣妾見妹妹受苦,而婉妃又拒不招認,所以心中焦急,便想出了這個法子。不過臣妾真的沒有想到婉妃會死啊!”說完便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輝宗道:“婉妃有罪不假,但就國法來說,有大理寺負責審判,就後宮而言,有太后可以定奪,爲什麼你卻暗中私用大刑,導致婉妃身亡,是誰給你的這個權利?”
皇后道:“皇上,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臣妾身爲皇后,本身就有權力過問後宮一應大小事務,這次婉妃毒害妹妹,太后傷心欲絕,身體愈漸虛弱,本宮身爲皇后,理應爲太后分憂。本宮私下審問婉妃,不過是想爲妹妹討回個公道,所以才動了刑法,難道皇上希望毒害妹妹之人逍遙法外?”
輝宗道:“你要是動刑也成,爲何不與朕事先通稟?”
皇后道:“皇上日理萬機,*勞國事,本來就少有休息,臣妾不想因爲此事讓皇上懸心,說到底臣妾還是爲了皇上着想。”
輝宗道:“可婉妃是朕的妃子,她雖然犯了宮規王法,但畢竟和朕有共枕之情,大難臨頭之時,她定是希望朕能去救她。可惜!未曾再見朕一面,便已經撒手人寰。”
皇后道:“難道裕妃和皇上毫無情意嗎?難道臣妾和皇上毫無情意嗎?我二人和皇上相守數年之久,現而今,一個被婉妃毒害,臥牀不起;一個心急如焚,審問囚犯,只爲替妹妹報仇,爲皇上分憂,難道我們兩個的情意竟比不上一個婉妃嗎?”
輝宗厲聲道:“好!那朕問你,倘若有一天你也犯了王法宮規,被押入大牢,你難道不希望朕去救你嗎?”
皇后一聽這話,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輝宗見皇后不語,於是道:“你看,此乃人之常情,你應該體諒婉妃,沒有通稟朕就直接審問用刑終究不妥,好歹你們也有一段情意在先,又何必如此呢?”
皇后看了看輝宗,眼中含淚道:“若皇上始終認爲臣妾此舉有錯,那臣妾也不敢狡辯。但臣妾只是想爲皇上分憂排解,如今看來,皇上不但不領情,還會覺得臣妾是個無有情意的女人。那好!臣妾就在皇上面前起誓,若將來有一日臣妾犯下王法宮規,絕對不會讓皇上來救。”說完伸出手來對天發起了誓願。
輝宗見了,急忙攔住道:“這是怎麼了,朕不過是一時的氣話,你怎麼還當真了呢?”
皇后哭道:“什麼氣話?皇上心裡就是這麼想的。”
“罷了”,輝宗道,“此事朕就不予追究了。婉妃死後,朕總是覺得有欠於她,因爲施毒害人這件事情終究無有真憑實據,朕怕冤枉了婉妃,心中總有不安。”
皇后收起淚水,笑道:“皇上多慮了。妹妹中毒當日,從頭到尾只有妹妹和婉妃動過那琴,除了婉妃不會再有別人的。”
輝宗道:“恩,話雖如此,但心中還是不安穩,況且太后那邊也不知道該如何答覆。”
皇后道:“皇上不用憂慮,倘若覺得對婉妃有欠,那就將她的葬禮以貴妃的資格辦理吧。至於太后那邊,皇上不用擔心,婉妃早已畫了押,承認了自己的罪行,太后現在見裕妃之仇得報,也就不會計較其他了。”
輝宗點頭道:“好吧
,就這麼辦吧。還有,婉妃身邊的那個宮女就不要再審了,讓她在永壽宮爲婉妃守靈吧。”
“是。”皇后笑着答應了。
輝宗於是攜皇后往慈寧宮去見了太后,太后聽聞婉妃受不了刑法殞命牢中,不過就是嘆息一番,也沒有再追究什麼。此時裕妃也已經神志清醒,無有大礙,只不過每日仍有太醫把脈開藥,調養身子罷了。
這日晚間,裕妃用了晚飯,斜倚在榻上休息,朦朧間,只見婉妃進了屋內,緩緩朝自己走來。裕妃忙下榻相迎道:“妹妹怎麼有空來找我?”
婉妃道:“我心中思念姐姐,所以前來探望,姐姐身上可大好了?”
裕妃道:“已無大礙了,只是調養着罷了。”
婉妃嘆了口氣,說道:“姐姐難道不怪罪妹妹下毒謀害你嗎?”
裕妃聽了這話,頓時含淚道:“妹妹說的哪裡話?我和妹妹相處這一段時間,早已瞭解妹妹的爲人,妹妹絕對不會幹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可惜我一直昏迷不醒,否則定會保全妹妹的性命。”
婉妃哭道:“姐姐這話着實讓我感動,而且姐姐所言不假,下毒害你的並非是我啊。”
裕妃趕忙道:“你知道是誰?”
婉妃搖頭道:“就算我知道,也不可將天機泄露,但真相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如今你我陰陽兩隔,妹妹有一事託付姐姐,不知姐姐可否答應。”
裕妃道:“妹妹請說。”
婉妃道:“望姐姐幫我多多關照清風,我的這份冤仇,只有清風能夠替我洗清,倘若清風再有不測,那妹妹的冤屈,就永遠不能昭雪了。”
裕妃忙道:“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清風的。”
婉妃道:“那我就先謝過姐姐了。”說完轉身要走。
裕妃忙一把拉住道:“妹妹急什麼?你我好不容易相見,不如再相對撫琴一回,如何?”
婉妃含淚道:“妹妹的手已然不能再撫琴了。”說完將雙手擡起,裕妃定睛一看,只見婉妃的雙手已經骨斷筋連,鮮血淋淋,慘不忍睹。
“啊!”裕妃驚呼一聲,從夢中驚醒。翠兒忙過來道:“娘娘,你怎麼了?怎麼出了這麼多汗?”說完用絲帕替裕妃拭汗。
裕妃回憶起夢中的情景,抓住翠兒的手,含淚道:“婉妃死的好慘,手指都斷了。”
翠兒聽了這話,心中納罕不已,雖然婉妃臨死之時的慘狀她已知曉,但怕裕妃被驚嚇,便從未提起,此時裕妃又是如何知道的呢?翠兒於是道:“娘娘聽誰胡說的?奴婢去找他算賬。”
裕妃定了定神,說道:“本宮瞎猜的,倒杯水來,有些口渴。”
“是。”翠兒於是端過杯水來遞給裕妃。
裕妃喝了水,呆呆的望着門外。翠兒見了問道:“娘娘想什麼呢?”
裕妃道:“婉妃娘娘去了多久了?”
翠兒道:“怕是有半個月了。”
裕妃接着道:“那永壽宮裡還有誰?”
翠兒道:“只怕是沒有人了,雖說聖上下旨按貴妃資格料理,但現今怕是已經出殯埋葬了。”
裕妃道:“那清風呢?不在永壽宮了嗎?”
翠兒道:“聽說是去了其他地方,至於哪裡奴婢也不知道。”
裕妃點了點頭,又問道:“什麼時辰了?”
翠兒道:“亥時了”
裕妃站起身,說道:“我要去永壽宮。”
翠兒聽了,忙道:“永壽宮?娘娘去那裡幹什麼?”
裕妃道:“本宮想拜祭一下妹妹。”
翠兒急道:“娘娘,您怎麼去拜祭仇人啊?”
裕妃看着翠兒,說道:“翠兒,你也覺得婉妃會害本宮?”
翠兒想了想,說道:“如果不是婉妃娘娘,還有哪一個?”
裕妃含淚道:“本宮不相信是婉妃。”
翠兒道:“可是婉妃已經承認是她下毒殺害娘娘您的。”
裕妃道:“大刑之下,任誰都會招認。況且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
“可是娘娘......”翠兒還沒說完,裕妃道:“不要再說了,你若不隨本宮去,本宮便自己去。”說完便往外走。
翠兒忙攔住道:“奴婢當然隨您一起去,娘娘稍等,奴婢多拿兩件衣服,夜裡涼。”
就這樣,主僕二人出了鍾粹宮,一路往永壽宮去了。此時皇宮內寂靜無聲,月華散落,裕妃扶着翠兒的肩膀,小心翼翼的踏着月色來到永壽宮門前。
“咦?”翠兒小聲道,“奇怪,宮門怎麼是開着的?”
裕妃也走到近前,提起燈籠看了又看,只見永壽宮大門虛掩。裕妃道:“走,進去吧。”
“是。”翠兒於是將門推開,二人走了進去。
藉着月光,永壽宮內的情景還算看得真切,只見院子裡已經是草木凋零,落葉滿地,蕭蕭條條,看得出來已經許久沒有打掃過了,讓人倍感淒涼。裕妃正唏噓不已時,翠兒拉了拉她的衣角,顫聲道:“娘娘你看,屋裡有人。”
裕妃擡頭一看,果不其然,正殿內燈火朦朧,好像有人影閃動,裕妃擡腳要往前去,卻被翠兒攔住道:“娘娘幹什麼?”
裕妃道:“進去看看啊。”
翠兒急道:“您不怕遇到婉妃娘娘的鬼魂嗎?”
裕妃道:“胡說,哪裡有鬼?鬼還用點燈?再說若真是婉妃娘娘的鬼魂,也不會來害本宮。”說完便走到殿外將門猛的推開,就聽“啊!”的一聲驚叫,只見何奇蹲在桌子後面,面若死灰的看着他們二人。
翠兒見是何奇,忙道:“何侍詔?怎麼是你?”
何奇驚魂未定,藉着桌子上的燭火看了又看,認出是裕妃還有翠兒,於是長舒一口氣道:“娘娘啊!人嚇人嚇死人啊!”
裕妃笑道:“真是對不住,本宮應該事先敲門纔對。”
何奇擺手道:“罷了,罷了,是微臣膽小。娘娘鳳體欠安,現在可好些了。”
裕妃道:“好多了。”
何奇道:“娘娘要多休息纔是。”
裕妃道:“多謝記掛着,本宮今天特地來拜祭婉妃娘娘。”
何奇道:“婉妃毒害娘娘,娘娘爲何還要來拜祭?”
裕妃道:“婉妃生前與本宮姐妹一場,本宮清楚她的爲人,設計毒害本宮的一定另有其人。”
何奇驚道:“娘娘如何會這麼說?”
裕妃道:“婉妃託夢與我了,她告訴我的。”
何奇搖了搖頭,心想裕妃果然還是個孩子,於是道:“夢裡的事情如何能當真?”
裕妃道:“這麼說何侍詔也認爲是婉妃毒害本宮?”
何奇道:“一來婉妃已經承認了罪行,二來當日確實只有婉妃有機會毒害娘娘,那除了她還能有誰?”
裕妃笑道:“本宮雖然涉世未深,但並不愚鈍,倘若何侍詔也認爲施毒的是婉妃,那今晚何侍詔爲何來此?”
何奇道:“這......”
裕妃指着桌子上的紙錢等祭品道:“看來何侍詔是有備而來的?對於一個惡人,何侍詔用不着這般細心吧?”
何奇想了想,笑道:“回娘娘,微臣是覺得內疚,所以纔來祭拜的。”
裕妃道:“內疚什麼?”
何奇道:“當日是微臣答應爲婉妃娘娘畫像,然後呈現皇上,以助娘娘能夠蒙受聖恩。倘若當初微臣一口回絕,婉妃就不會有機會施毒加害娘娘,而她自己,也不會因此命喪黃泉了。微臣每當回想此事,都會覺得不安,所以特來拜祭一下,聊以自慰罷了。”
裕妃點了點頭,說道:“這話也算可信。本宮就沒有何侍詔心細,也未曾帶的什麼祭品過來。”
何奇道:“娘娘有心即可,再說微臣所帶的祭品足夠娘娘使用,如若娘娘不嫌棄,用這些也是一樣。”
裕妃道:“恩,關鍵是心誠,用誰的都是一樣。”說完便命翠兒將祭品一一擺好,裕妃等三人各持香三炷,恭恭敬敬的祭拜了婉妃。
祭拜完畢後,三人將蠟燭熄滅,轉身出了永壽宮的大門。何奇將門關緊後道:“時候不早了,娘娘快些回宮休息吧。”
裕妃點頭道:“何侍詔往哪裡去?”
何奇道:“往南。”
裕妃道:“不巧,我們往北,那何侍詔路上小心。”
“娘娘小心。”何奇說完便拜辭了裕妃,徑直往南去了。
一路上何奇心想:“裕妃真是個大度之人,衆人都說是婉妃施毒,她竟然不計前嫌,深夜前來拜祭,難道真的是婉妃託夢與她,告知施毒者另有其人?可是這鬼怪之事又如何信得?”
何奇一邊瞎想,一邊提着燈籠出了內佑門,誰知剛出了門來,就聽後面有一女子聲音道:“何侍詔有心,時時前來拜祭,本宮心中甚爲感激。”
何奇一聽這話,手腕一抖,燈籠便掉在了地上,將蠟燭也跌滅了。
黛:一種黑色礦物,把它先磨成粉再和水,可以用來畫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