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做不了
上次見王妃的時候,王妃可是囑咐了她,要她有空多到王府走動。
韓麗娘今日再做荷包的時候,就惦記着這件事情了。王妃和藹可親,她想多去陪陪呢。將來再出去聚會,旁人也要多看她幾眼。
不然,人人都只當是從鄉下升上來的,無依無靠呢。
但韓母此時哪有空琢磨這個。
韓母耐着心對韓麗娘道:“這貴人府邸,去的勤了反倒惹人厭煩,認爲你心急不經事兒。再過幾日再說吧。”
“哦。”韓麗娘聞言有些興致缺缺,嘟囔了一句什麼,便放了碗,道:“那我回去了。”
她又不滿地看了韓母和韓清元一眼:“你們說的事情,我才懶得知曉呢。神神秘秘的”她想不了太複雜的事兒。不然,她腦袋殼疼。
韓母聞言內心輕嘆,擺手讓韓麗娘走了。
吳媽媽同碧橙過來收拾了桌子,又送上來了茶水。見主子家有話說,二人便不打擾,讓白桃遠遠在外面守着,她們去收拾廚下去了。
周圍沒有了人,韓母沉默了一陣,便開口問韓清元道:“清元,你是怎麼想的?這種時候,咱們更要平心靜氣的,可不能憤怒意氣做決定。”
韓清元道:“娘,我做不了那種事情。”
自打聽到羅仲達提議之後,韓清元眼前就不斷地晃動着那一抹倩影。她是那樣的溫和大方又善解人意。又有那樣一抹輕愁……她在他眼前不斷地走動着微笑着,徘徊不去。
他無法說服自己去傷害這麼一個少女。
接近、利用、欺騙,最後殘忍的拋棄。可想而知。若真的按照那種節奏發展,到最後她將面臨什麼樣的悲慘之境。
他的理智他的道德,都告訴他,他做不到。
韓母沒有說話。
韓清元抱着頭,希冀地看着韓母,神色間甚至都帶了哀求,道:“娘。您說,咱們就按部就班地過日子不好嗎?我如今也算是有了前程。將來總能順遂富足地過日子,娶一個媳婦,養幾個孩子,一輩子平平安安的。您也能不用費心算計操心,只要操心一下您媳婦是否做的好,享天倫之樂……這般日子,難道不好嗎?”
“那個南順侯府離咱們太遠了,娘。”韓清元輕聲道:“當年那個韓家都不認父親……咱們就只當與其無關,不行麼?無論是那家仇大恨也好,還是那顯赫的富貴爵位也好,都與我們無關。我們只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好不好?”
“娘?”
韓清元真的是這麼想的。
從前。他願意將那南順侯府的仇恨接在自己肩上,是因爲他想着,那案情不對。總有一日他能憑着自己實力讓案情真相大白,還一個公道。但今日,若必須以這種行爲去實現報仇之路,他真的無法接受。
他不想毀了自己,又毀了他人。
他希望自己的母親能支持自己的想法和決定。
但默不作聲的母親,讓韓清元熱切的眼神一點一點地冷下來——他已經能預感到。自己的母親,將不會贊同自己。
韓清元低下了頭。伸手抓住了面前的一個茶盞。彷彿只有這樣,他才能抓住點什麼,才能穩下身子,才能繼續坐着。
燭火的光芒打在韓母那不見多少細紋的側臉上,半明半暗。
她靜坐了許久,輕輕嘆息道:“清元,你自幼在鄉下長大,從不曾瞭解什麼是貴族生活,不曾做過侯府公子,於是對那侯府有些排斥……娘能理解,娘不怪你。”
沒有得到過,又談何失去。沒有失去,又談何因此而痛苦仇恨。
“但你卻真的公侯之後,血脈高貴啊!”韓母痛苦地道:“你的祖母是前朝公主皇家血脈!你本該錦衣玉食,本該是如那任少元一般的貴公子!你以十五之齡得中秀才功名,本該人人稱頌你少年英才!”
“你本來該是天之驕子啊!清元!”
韓母眼中含着悲痛的淚:“你本該是天之驕子的啊!可你如今卻只甘心做個普通人!才一點點成績,就滿足了!什麼踏實的過日子,你只是爲自己不思進取找藉口!”
“多少人爲了金錢前途而不擇手段!”
“多少人想有個不擇手段的途徑卻沒有!”
“你呢!”韓母眼淚流下雙頰,道:“你卻否認了自己的血脈!是,你高尚,但那是薛家人!薛家害了韓家幾百口人,薛家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而你是不是同情那個薛大小姐,啊?”韓母道:“可你怎麼忘了薛家犯下的罪孽!你父親有一個妹妹,她才兩個多月大,什麼都不懂,就被害死在大牢中!”
“他們薛家人,身上躺着薛家的血,享受着薛家從韓家搶過來的榮華富貴,他們個個都不無辜!”韓母悲憤地道:“他們生在薛家,就註定有一日要爲薛家還債贖罪!”
“而你韓清元從前沒有機會爲家族報仇之時,娘也就不說什麼了。但如今你有了機會,你卻反倒退縮並同情起薛家人了,這是什麼道理!”
“你愧對韓家祖先!”
“你不配姓韓!”
韓母的眼淚不停了掉下來,像是怎麼止也止不住。
韓清元深深地低下頭,不發一言。
韓母抹了一把眼淚,猛然間站起來,進了裡屋。
韓清元心中不敢放鬆,忙跟了進去。
進入內屋的韓母打開那擺着牌位的櫃子,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對着牌位叩首道:“我韓氏織錦對不住韓家列祖烈宗!我本只是一介奴婢,如今教養了不孝子孫,更是不配爲韓家婦!”
奴婢?
韓清元聽的愣住了。
沒等他多想,便見韓母叩首之後起身,滿面淚水地對他說道:“清元,既然你不想替韓氏報仇,娘是你的娘,就只能支持你。那麼,就讓娘多替你做些事情吧。”
韓母說罷,轉身到櫃子前,將放在最外面的韓父的牌位先輕柔的放在一邊放好,而後又將那櫃子中的牌位抱出三五個來,看也不看,全部將其丟進了炭盆中去。
炭盆中之前加了新炭,此時燒的正旺。
那牌位上過桐油,一落入炭盆之中接觸高溫,立即轟然燃燒起來,發出咳咳啪啪的爆聲。
韓清元被韓母這一番舉動弄的愣住,完全不明白自己母親想要做什麼。她剛剛怎麼說來着,在痛斥了自己一番後,又說支持自己的想法?
這牌位上的人名他半點不熟,就是此時燒起來,他也沒有覺得有什麼。
他只是怔愣着想:母親到底是什麼個意思?
不等這幾個牌位燃燒殆盡,韓母轉身又拿出數個牌位出來,再次投入了炭盆中。
如同是添了薪,炭火轟然大了起來,火苗燃起了一尺多高。
人站在炭盆邊,很快便覺得熱浪灼人,烤的難受。
韓母不再流淚。
她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了半扇,以免屋裡空氣被燒薄了難受。
開了窗子之後,她便神色平靜,繼續燒起牌位來。
一櫃子的一百多的牌位,終於慢慢全部都燃成了一盆灰燼。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上面書寫着韓父名諱的牌位,放在桌子上。
在焚燒牌位的這斷不算短的時間中,韓清元一直沒有行動。這些牌位於他來說,只是一個個寫着陌生名字的牌位而已,他從來不知道那上面的是誰,生的什麼模樣,脾氣是好是壞,做過什麼事兒,與他又有什麼關係等等這些,因而,牌位着了火,韓清元實在難以有太多的感覺。
他沉默着,看着韓母從憤怒到平靜,將牌位燒了個光。
韓母最後拿起了韓父的牌位。
韓清元心一顫,正想要開口阻止之時,卻見韓母只是抱着那牌位朝着那炭盆跪下,便又沒有動。他想知道,自己的母親,到底是想做什麼。
只聽韓母冷靜對炭盆中紅紅的殘燼開口說道:“織錦無能,愧對韓氏祖先,愧對夫君恩情。祖宗先人若有怨怒,夫君如有不滿,織錦都願意承擔。”
說完之後,她對着炭盆叩了三次頭。
叩首之後,她站起身,看着韓清元,目光有些不捨,有些慈愛。這種目光,讓韓清元心頭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只聽韓母對他開口道:“清元……娘已經將你與那南順侯韓氏所有的關係都付之一炬。今後,你就再不用揹負這些仇恨啊、富貴啊什麼的了。”
“只可惜,娘無法陪你同娘所說的安穩日子,怡兒弄孫,享樂天倫。”
“娘,您這是什麼意思?”韓清元心中不安越來越劇,趕忙問道。
韓母輕輕一笑,道:“清元,祖宗那裡,你父親那裡,總要有人去交代。”
她輕聲說完這一句,再次衝着韓清元笑一笑後,就毅然決然,抱着韓父牌位猛然往那牀邊木柱子上撞了過去!
“砰!”
韓清元雙眼剎那血紅!
“娘!”
他悲吼出聲,忙向着倒地的韓母跑過去,將人給攬在懷裡。
拔步牀沉重,牀邊柱足有成人手臂粗細!韓母這麼毫無保留地撞過去,當即額頭就碰出了鮮血,不斷不斷地淌下來!
觸目驚心!
“來人!快來人!去請大夫!快去請大夫!”韓清元雙目血紅,發瘋般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