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 大宴
一聲恭喜,意味明顯。
在宋景軒看來,花襲人並非外人,反而是爲了能得這一句“恭喜”貢獻良多的人。
於是,花襲人這麼一問,宋景軒嘴角便翹了起來,微笑點頭。
他這一笑,又讓花襲人忍不住“不得了”“了不得”地玩笑一番。只是,這一次,宋景軒彷彿未覺似的,任由她玩笑了。
自從受傷醒來之後,她似乎就再沒有放肆笑過了。
雖然被她玩笑的時候他依舊有些不太習慣,但宋景軒還是喜歡看到她這樣放肆鮮活的樣子。而不是前一陣的那種讓人心疼的淡然……
兩個人暢聊了一陣,用罷了飯,又在附近轉了一圈之後,定下了次日回京的時辰,便分開了。
宋景軒依舊忙。
花襲人回到帥帳,開始鞏固檢查自身不提。
京城。
武陽侯府。
武陽侯府欠了好些日子的慶賀宴席終於在這幾日擺了出來。武陽侯府也第一次用侯府的名義撒了貼子,遍邀了京城有頭有臉的人間,上門爲客。
與之前侯府十分低調的行爲相比,這一次,侯府可是高調異常。
京城有頭臉的十二戲曲班子全部被武陽侯府包下,要日夜不休唱足十日大戲。府門前的流水席擺了整整三百桌,要擺上整十日。
夜裡花燈高懸,煙火盛放。
銀錢如流水一般花出去,將這十日十夜的打造的熱鬧無比,只一府的動靜,就幾乎要掀起全城狂歡,勝似新年,也將百姓們的視線話題牢牢拽住了。
相比之下。二十萬大軍簡陋的凱旋儀式毫無噓頭可言。
百姓們談論着,狂歡着。尤其是府門外長長的流水席上,所有人都忘記了其他。吃着從未吃過的珍饈美味,喝着他們買不起的美酒佳釀。看着耍樂的藝人們開懷大笑,縱聲高歌,伶仃大醉。
醉了也不擔心。
八月初盛夏已經離開,正是秋高氣爽不知冷熱的時候。
武陽侯府加僱了大量的人手,就是那醉倒的人,也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不用擔心風吹雨淋,和臥倒在地上會被侵襲的寒氣。
除此之外。更讓百姓們津津樂道,而不至於有那嘴酸人士大罵武陽侯府排場和豪奢的,是武陽侯府包下了全京城醫館的大夫,十日內,不論是什麼人,不論是什麼病,只要還有大夫能開出方子來,就只管來治療,診金藥費一概不收!即便有需要人蔘之類價錢不菲的藥材來治療的,也給你人蔘!
如此排場。如此大的手筆!
誰能不說個“服”字!
京城前所未有的熱鬧起來,而所有的歹人混混消匿了蹤跡。就連天氣也是日燦月皎,風清氣和。彷彿之前那一場風雨欲來壓人頂的風暴醞釀,都是一場錯覺一般。
弄出這般架勢,作爲侯夫人的清和郡主,自然是忙碌的很,其中疲憊耗費心神之處,可想而知。
忙碌了三日之後,重要的客人都已經見過了,清和郡主好歹找了一段喘息休憩的時間。她歪在美人靠上,用一件大紅富貴金的百花毯子蓋住了腿。一個丫鬟正力度適中地替她揉捏着肩膀。
室內燃着清心伊人的百合香。
遙遙的,還能聽見外院府門的喧譁、戲班的鑼鼓之聲。讓一片靜謐顯得尤爲難得。
李媽媽進來的腳步很輕巧。
向她這樣的經年的老媽媽,就是沒有任何功夫。也能做到在行走的時候腳步輕如羽毛,輕重自如,既不會因爲腳步聲音大了而吵到主子沉思休憩,也不會因爲聲音太輕以至於冷不丁地嚇到了主子。
但就在她接近的時候,清和郡主還是睜開了眼睛。
“老奴吵到郡主了。”李媽媽趕緊請罪。
清和郡主微微搖搖頭,淡淡地道:“不怪你。是我這幾日操心的事情有些多了,自身無法安寧而已。”她的聲音中隱隱透出一絲疲倦,顯然操持這一場大慶祝,並非容易的事情。
李媽媽忙自責道:“都怪老奴這些人,不能給郡主分憂。”
“有些時候,你們再能幹,也沒有用。”清和郡主又說了這一句後,不欲多說這些,就問李媽媽道:“容兒那裡怎樣了?”
她自己抽不開身,只好打發李媽媽過去。
任少容新開院子的時候,李媽媽還做過她院中半年的掌事。任少容和李媽媽也一直都十分親近。
李媽媽聞言,說道:“縣主這幾日也累了,老奴看着她睡下的。”頓了頓,李媽媽憂慮地道:“縣主瞧着清減了幾分。老奴問了伺候的丫鬟,說縣主用飯也不多。原來以縣主的性子,遇到府中熱鬧肯定開心極了,但如今縣主卻……”
府中大宴賓客,任少容作爲府中小姐,自然任務不輕。
她雖然做的還不錯,但看在李媽媽這些人眼中,怎麼都覺得她有些強顏歡笑之意,也經常無故就會走神。
這種態度,當然不對。
清和郡主眼中閃過一抹光芒,擺擺手讓那丫鬟停手,起身道:“我去看看她。”
“郡主……”李媽媽欲言又止。
清和郡主輕嘆道:“有些事情,早說比晚說要好。我是她娘,總是爲了她好。”
李媽媽不說話了。
她跟在清和郡主身邊,知道不少事情,便越發地覺得心中難受。
一個外室女,擱在那個府上不是看人眼色求生的可憐蟲,爲何放在這府上,卻輪到身爲郡主的嫡母一而再地妥協退讓!
李媽媽不是清和郡主,她真的覺得心中太過憋屈難受,替清和郡主不值。
不管花襲人有什麼功勞做過什麼,她都是一個任家的一個外室女。綱常倫?理,李媽媽實在不懂得,清和郡主爲什麼一再退讓。
猶豫了一些。李媽媽小心開口道:“鄉君被歹人擄去了幾日……”
清和郡主看了李媽媽一眼,搖頭道:“媽媽還是不明白,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媽媽這種做法。對幾乎所有的閨閣女子都有用,但對她卻是無用。”
“她不會在乎這種無聊的言論。但卻絕對會報復製造傳播這種言論的人。”清和郡主心中很清楚,所謂女子貞潔名聲,對於一些奇女子來說,並不是如其他人所想一般是天塌地陷的大事。再多的流言蜚語,她們也一樣能夠活的自在。
“就算她自己不出手,也會有人替她出頭。”清和郡主心中何嘗沒有憋屈難受?但她還有理智在!
“靖王殿下就要成爲太子殿下了。”清和郡主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道:“而宋景軒是殿下的左膀右臂。”
“他那樣的人,同樣不是一般人能猜度左右的。”
清和郡主對李媽媽道:“我和你。還有容兒,我們都只是一般人……”
一般人,永遠不能理解某一些人。
不理解,便開罪不起。
李媽媽緊緊抿上了脣。
清和郡主也不再說話。
站在任少容的院子前面,清和郡主深深調整了一些自己呼吸和表情,面上呈現出溫暖關切的淡淡笑意之後,才走進了任少容的院子。
任少容正托腮坐在窗前,眼神中憂思迷茫十分清晰。
“容兒。”清和郡主坐下來,溫柔地摸了一下任少容的頭髮,柔聲道:“這兩日累壞了吧?”
任少容搖搖頭。轉身時候眼中就帶了點兒水意,低着頭問清和郡主道:“娘……”她咬着脣,十分爲難。想問的話怎麼也問不出口。
清和郡主心中一軟,嘆息道:“你是不是想問,是不是娘派人將你襲姐姐害了?”
任少容猛然擡頭看了清和郡主一眼,眼中水光更盛,緊緊咬住脣,低聲道:“娘,我聽到好幾個人議論……”
“沒關係,娘能理解。”清和郡主摸了摸任少容的腦袋,輕嘆道:“之前孃的確派人對付過你襲姐姐。那暗香來的一場大火就是明證,娘從來都不否認。”
“那這一次……”任少容好不容易纔說出這幾個字。顯得難爲極了。
清和郡主淡笑道:“這一次,與娘無關。而且。你襲姐姐其實並未遇到危險,應該只是遇到了一些意外。”
“什麼意外?”任少容忙問道:“那她什麼時候能回頭?這幾日要是襲姐姐也好好的在家,就不會有人胡說了!”
任少容很信任清和郡主。清和郡主一說,她就相信了。
清和郡主嘆息道:“本來,娘是不希望告訴你的。但娘又想着,有些事情,待你襲姐姐回來,怕也瞞不住……你也大了,娘就詳細地跟你說說吧……”
“……寧王和靖王兩位殿下爭奪儲位,就在幾天前分出了勝負。靖王殿下贏了,寧王殿下輸了……”清和郡主頭一次從大局開始,給自己這個一直嬌養保護着的女兒說起了外頭的大事。
而後,她才慢慢引到了花襲人身上來。
“……是你襲姐姐聰慧,告訴了靖王殿下要再安排輿?論,也是她不知怎麼蠱惑了薛世光卻投奔叛黨……”清和郡主嘆道:“容兒,你不要以爲,這些都是小事情,並不值得一提。但刀光斧影,又所謂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怎麼能算做是小事情?”
“娘,什麼是刀光斧影?”任少容問道。
清和郡主一頓,啞然寵笑道:“讓你讀書,你總是偷懶。你這句話,若是在外人面前問出來,可要讓娘這老臉沒處放了……”
任少容羞赧不依,撲往清和郡主懷中撒嬌。
清和郡主笑着給任少容解釋這四個字的典故,心中感慨一聲,但卻是多少放下了心。她的容兒,還是小孩子的心性,並未長大啊。只是關心的事情有了着落,她的注意力居然這麼容易就被吸引到了別處去了。
這樣,雖然顯得幼稚,但無疑更好。
清和郡主聲音緩緩地同任少容解釋了刀光斧影的典故,又繼續講述起來:“……你襲姐姐耗費心神替耿帥解毒,又是一大功。”
“襲姐姐真厲害。”任少容眼中充滿了崇拜的神采。
清和郡主見狀,心中有苦澀有欣慰,又繼續說道:“但你襲姐姐也耗費了很多心神,不得不原地休息。軒公子感激她的功勞,自動留下來,替她守衛。”
說到此處,清和郡主小心翼翼地觀察着任少容的神色。
“原來軒公子也在啊……”任少容初一時並未察覺到清和郡主言語之後的深意,但她也是十分聰慧之人,很快就從自己孃親看着她時候愧疚憐憫心疼的目光中想到了什麼。
任少容剛纔還嬌豔的面容唰的一下失去了血色,輕咬脣齒看向清和郡主,低低地道:“是不是軒公子和襲姐姐……他們,他們……”
清和郡主心中一痛,卻還是緩緩地、沉痛地點了頭。
“他們早就相識。聽你父親說,你襲姐姐原來在鄉野的時候,就兩次救過軒公子性命。”清和郡主摸着任少容的腦袋,心疼地道:“不是我們容兒不好,而是晚了……”
任少容的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
清和郡主心中大痛,下意思就想要將任少容擁入懷中撫慰,但卻遭到了任少容的拒絕。
任少容淚眼婆婆,卻咬着脣堅定地道:“娘,您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你……”清和郡主心中猶豫,但看着任少容緊緊握住的拳頭,目光之中是十幾年來從來沒有過的堅定,清和郡主站起身,輕聲道:“容兒長大了……”
“只是,容兒再怎麼長大,也是孃的女兒。”清和郡主道:“容兒永遠都能來找娘,娘總是不顧一切幫你的。”
任少容像是沒有明白清和郡主言語中的感慨深意,胡亂地點了點頭。
清和郡主抿了一下脣,起身離着人走了出去。走之前,她最後摸了一下任少容的頭。
清和郡主離開任少容的房間,卻是並未去別的地方,而是就在院子一個僻靜卻能夠遠遠看到任少容房間燈光處站定,目光微凝,注視着那一處亮光。
就算並不能看清楚什麼。
久久。
直到任少容似乎傳喚丫鬟拿着洗漱用品進去侍候了,清和郡主才輕輕道出一口氣,吩咐了人不要告訴任少容自己在這守候,才同李媽媽真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