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花的聲音變了,之前她的聲音是清脆中帶着絲絲媚意,如今卻是低沉沙啞的,帶着一絲滄桑和掩藏不住的疲憊。
難道林曉花此刻也在慢慢變老嗎?我開始爲這個女孩子心疼……可是我還能做一些什麼?
“你應該已經猜到,我和林富瑞都是一個村子的,都是出生在那個不怎麼光彩的村子——盜村……”林曉花開始慢慢的講述起來一段糾纏的往事,可能是因爲時間不多了,所以她講得非常的簡潔。
但我也從她的講述中,理清了這個糾纏不休的故事。
那要從林富瑞被神上身的時候說起了,曾經林建國和我說起過,自從他的兒子上身以後,就去了別的人家生活,而這家人恰好就是林曉花的家。
“盜村的人大多姓林,就如很多普通的村子一般,往往一個村中總有一個大姓。我和林富瑞沒有什麼親戚關係,但是他在我們家卻是享受着最高的待遇……因爲我爸爸媽媽是神的狂熱信奉者。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那個神身上,你知道爲什麼嗎?”
“因爲我,我是他們唯一的女兒。而我從小身體就不好,小小年紀就不會走路,大了一些就更加的嚴重,大多數時候只能躺在牀上等人照顧,病情卻是不知道的。我爸爸很愛我媽媽的,而我媽媽因爲身體的原因已經不能再生養,那誰又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健康呢?那個無所謂不能的神就成了他們唯一的希望,所以他們理所當然的成了狂熱的信奉者。”
“或許是因爲這個,也或許是因爲我們家的情況相比於其他家要簡單,沒有什麼親戚,也就我,爸媽三人。神在選擇‘長大’的落腳點時,選擇了我們家。這也就是糾纏的開始。”
從林曉花的敘述中,我能想象神在他們家得到了是一個怎麼樣的高高在上的待遇。
但事實遠比我想象的更加誇張,盜村的人富裕,在生活上肯定是華夏這片大地其它村子不能想象的……即便是在亂世的時候,他們也過的安穩又富足,其它的不說,就說衣食兩樣,穿的就算不是綾羅綢緞,但也是講究的,吃的不是山珍海味,但也是大魚大肉的。
可是對於神,林曉花的父母怎麼敢讓他過和村子裡的其他人一樣的生活?總是要高出很多的。
所以,從神來了以後,林曉花家的生活發生了變化,最好吃的以前是給林曉花的,神來了就給了神,甚至很多還是林曉花以前都沒有見過的,吃過的。
制什麼衣服,也總是先給神,而且是最好的。
“我那個時候只是一個常常躺在牀上的小女孩兒,同其他的小孩子一樣,我的世界很簡單,沒有什麼神不神的,也不懂什麼地位的差別。和其他的小孩子不同的是,我的世界也很孤寂,沒有朋友,沒有兄弟姐妹,我有的只是我的爸爸媽媽。小孩子的想法總是單純,我什麼也不懂,就是覺得爸爸媽媽愛他不愛我了。你知道的,那個時候的神也不過是一個小孩子的形象。”林曉花的聲音很寂寞,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時候,小小年紀只能躺在牀上的寂寞。
我能想象她那個時候的心酸,卻偏偏也不敢和爸爸媽媽過多的哭鬧,只能默默的忍受着這一切的疑惑。
天生有缺陷的孩子,如果不是偏激,那就是畏懼敏感早熟的,顯然林曉花是屬於後者,她不安有一個看起來很健康的哥哥搶走了她的愛,但比起來這種不安,更大的是畏懼,害怕被爸爸媽媽所拋棄。
“那個時候,總是不懂爸爸媽媽給予的愛,也根本不知道,他們如此對神的根本原因都是因爲我。可惜的是,他們走的太早,我又懂的太晚。”林曉花的聲音透露着一絲傷感,和不可挽回的悔意,但相對於林富瑞,這個女人要灑脫的多,在這沉默以後,自己卻是輕笑了一聲,淡淡地說道:“不過,這天道總是有輪迴的,我欠下他們的,遲早也會還,我不急,我只是想還。”
這個女人……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她這份心境真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應該值得我仰望。
可是我卻是疑問,林曉花的父母如此待神,爲什麼還偏偏會走的早?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問了一句。
林曉花卻不疾不徐的玩着自己髮梢,對我說道:“總是要講的,你這個呆子,急什麼?”
我始終沒有轉頭去看林曉花,可眼角的餘光卻不小心的看見林曉花的髮梢,觸目驚心的灰白……我沒有什麼其它的感覺,唯一有的感覺只是心疼,有什麼比這還要殘忍,眼睜睜的看着這個女人在我面前凋謝,我卻無能爲力。
林富瑞那邊已經歸於沉寂了,他抱着林建國,到底是已經去了,還是還活着,我也不知道……風從他們互相依偎的身體吹過,帶起了衣襟髮梢,彷彿也是在訴說,生前恩怨了,逝者已逝,送上一份告別的哀思。
但是林曉花卻始終沒有看一眼,有一種心死是可怕的,儘管她還在訴說着他和她的故事。
不哭不鬧,只是默默不安的小女孩,討好的父母,和一直冷漠,高高在上的神,在這樣的屋檐下相處着,直到兩個月後的某一天,事情發生了一點點微小的改變。
那是在一次飯桌上的一個小細節,那一天的很平常,飯桌上依舊準備着一道特別的菜,是給神的。
是在大西北很少的一種東西,總是由於記憶的模糊,林曉花也不記得了,只是記得當時強烈的想吃的願望,可是她又怎麼敢鬧?她怕看見爸爸媽媽責怪的眼神,看見神高高在上的冷漠,根本無視她的蔑視。
可是,那一天,神卻轉過了頭,眼神第一次很溫和,也帶着一點點好奇的看着被抱在林曉花媽媽懷裡,被餵飯的林曉花,很輕聲的說了一句:“你想吃這個嗎?”
那一句話,林曉花記了很久很久,因爲神到了她家,根本就沒有和她說過任何一句話,看她的眼神也是冷漠的,高高在上的。
她根本不知道這個男孩子還能用這樣柔和的眼神看她,說話的時候也是輕輕的,溫和的。
“或許是因爲孤獨了太久?除了父母沒見過別人對我溫和的樣子?又或者是因爲他一直都是那麼高高在上,忽然放低了架子,這樣問我,而我也‘賤’的就受寵若驚了,總之……那一眼,那一聲問話,我忽然覺得他好親切,好好看,就再也忘不了了。”林曉花說起這個時候,聲音裡都帶着笑意,很微小的美好,從幼小的年紀就這樣被放入心中的一顆種子。
面對如此溫和的問詢,林曉花的世界就像被照進了一縷陽光,而賦予了她勇氣,她竟然愣愣的‘嗯’一聲,全然忘記了自己告誡自己的,要懂事,要更乖,不能和小哥哥爭什麼?
林曉花的這聲嗯,卻是讓林曉花的媽媽驚慌了,她下意識就拍了林曉花一下,不重,可是急,她一迭聲的說着:“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兒?”一邊又對神露出了歉意討好的笑。
是歉意討好的笑嗎?林曉花只是自己的猜測的,可是她是真的被嚇到了,看着爸爸也投來責怪的眼神,她覺得她下一秒就要被拋棄了。
可當她的媽媽再次揚手時,卻被神抓住了手,他只是簡單的說了句:“別打她,她很乖的。”然後,放開了林曉花媽媽的手。
接着,他伸手夾了好幾筷子林曉花想吃的那盤菜,然後溫和的對她笑着說:“一起吃吧。”
“這是我生命裡永遠不能忘記的畫面,也是我和林富瑞的第一次相遇。你應該猜到了,兩個月之中,我見到的一直都是神,因爲林富瑞清醒的時候,總是要回自己家的,那一天他沒有回去,我和他的一次相遇,是在這兩個月之後。我現在都記得當時的感覺,在絕望之中,一雙手把你拉了出來,並溫和的成全了你小小的願望。在那一刻,他纔是神,而神從來都不是神。”林曉花聲音裡的笑意更重了,如果此刻我可以看着她,她的眼睛是睜開的。
會不會流露出來的,就是化不開的情意呢?但偏偏可憐的就在於,回憶之中的他那麼好,現實裡的他卻已經不在,那又是怎麼樣的痛苦?
風吹過,林富瑞和林建國依偎着的身影,那就是林曉花眼中最後的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