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在說了出走之後的所見所聞和自己的一些推測後,胤禛離開了數日。留在這裡伺候她的是兩個婦人,在外宅還有幾名男僕,因爲有傷如月一直在休養,無事可做的她想的最多的人就是胤禛,就像表白時說過的那樣他應該是不能喜歡自己的,那麼忍了迴避了那麼久爲什麼就改變了態度,這件事如月不敢問,也許下次在見到他的時候可以問清楚,或者就這麼沉默的接受着,她又很想知道伍十弦的情況,住到這裡後再也沒有見過他,問其他人都是不知道。
在屋裡待的久瞭如月有種困獸的感覺,她提出想出去走走,在商量過後那兩個看護如月的婦人扶着她出了門,但是要求她只能到這裡。如月被扶着走了走,她聞到了在吳縣常會聞到的氣息,自由時光於己是再也沒有了,之後的人生若一直在黑暗中度過該怎麼辦,見主站住發怔,僕婦將她扶着坐了下來,這一坐就是半天,如月不想吃飯暮夏的薰風讓她昏昏欲睡,於是她就在躺椅上休憩起來。
難得好睡,一直被噩夢纏身的如月放鬆的躺着,她沒有急於起來,保持着躺着的姿態想着之後的生活,相較於回府邸如月更想常住在這裡,反覆的解釋會讓人煩厭,而同情又不是她想要的,若是這樣那麼要儘快適應才行。當如月下了決心,她就起來堅持不讓僕婦攙扶。自己摸索着走了一趟院,努力去記住東西擺放的位置,第二次走的時候還是會碰到,第三次就好多了,這讓她很高興,可步一快她就被突出的一塊小石絆倒了,婦人生怕這位主磕碰壞了身死活不敢再讓她動了,如月哪裡肯依。正僵持着由遠極近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欣喜像泉水一樣澆滅了煩躁的心情,如月轉到了來人的方向。果然聽到了胤禛的聲音,“你在做什麼?怎麼出來了?”
婦人忙解釋了一番,如月也不說話就是“看着”胤禛,“你們下去吧,”他向前扶着如月的手臂,“我陪你走。”
二人就在莊裡慢慢走了起來,胤禛給她很詳細的說着莊的大小、各處擺放,又囑咐下人不可隨意更改物件的位置。如月一直沉默的聽着,她此刻的心情很難用語言描述。這樣的溫存是真實的嗎?懷疑最終讓如月停下腳步,胤禛拉着她的手坐到了石凳上。郊外的風裡暑氣已經少了很多,如月知道現在應該是夕陽西下的時候,這個時候他留在這裡不要緊嗎?胤禛仔細的看着如月的臉,雪白的臉上終於有了點血色,淡紅的脣抿的緊緊的,沒有聚焦的眼裡全是彷徨無助,她看着自己的樣很讓人愛憐,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髮,如月嚇了一跳似的向後閃了一下。( ·~ )胤禛的手停下了。
“鴉片的事已經處理了。”
如月啊了一聲,立刻靠近了過來,這是她最掛懷的事,真心想知道結果,胤禛凝視着她並沒有落在自己身上的眼,低聲道:“因爲牽涉人員衆多,皇上最後只下令處死了福建諸府的涉案大員,查封了西南的罌粟山林。準備海禁和驅逐天主教衆。”
簡單的講述裡涵蓋了太多的意味,但殺的再多不尋到根源總會再生出事端的,如月鬱郁道:“仁政……”禍國這個詞她只是在心裡轉了個,暗道,姓愛新覺羅就有豁免權嗎?
“萬金保命,國庫需要銀。”如月沒想到胤禛會解釋,“胤禟。”胤禛的聲音也變冷了,“我並不信他有這樣的魄力。也不相信他能讓那麼多人臣服。”如月先是驚訝再一想又覺得在情理之中,胤禟愛財。母親是宜妃,背後是胤禩還有諸多的宗族。“他的解釋是想爲朝廷多掙銀,殃禍鄰邦,未料下面的人會擅自買賣,萬金奉上即使是皇上也是會動容的,現在真的很需要銀。”
如月一臉憂色,胤禛看着她想起了胤礽在自己質問下的暴怒,“孤是太,用愛新覺羅家的銀有什麼不可以,他們都在用,你難道不知道?!”毓慶宮裡充滿了誘惑的香味,胤禛看到榻邊放着黑色的藥膏,上面的花紋正是自己近期最常看到的那種,他轉身離開時就說了一句話,“燒了。”胤礽扔過來的花瓶碎在腳邊也沒有阻止胤禛離去的腳步。也許是怕皇帝知道,毓慶宮之後就再也沒有鴉片的蹤跡了,也或者胤礽在偷偷的使用,但胤禛已經不想去管了,他在意的是眼前的人。
“你的事,我只說是奉命行事。”如月愕然,這話的意思就是說他在康熙面前保了自己?!她心緒起伏,一時不曉得說什麼纔好,“回去休息吧。”
如月拽住他的袖,急道:“四爺爲何不問我爲何一定要去見李通,你現在應該是質疑我,而不是……”她說不下去了。
“李通的事我知道,”如月驚疑不定,胤禛繼續道,“可那又有什麼。[ ~]”他的語氣淡漠,如月的心顫了一下,他到底知道了什麼,青霜知道的事?自己的來歷?
“有件事我要告訴你。”胤禛壓住如月放在膝蓋上的手,“關於噬心蠱。”
半晌不見他說話,如月也沒有抽回手,她苦笑道,“苗疆第一蠱毒,我好不了了是不是。”
“它是沒有法能徹底治好的一種毒,刀青列留下的藥丸只能起到延緩發作的功能,你我的心法已經驗證可以治癒燭陰掌,實際上是佛紋不讓蠱毒發作,因爲中者沒有生還的,所以沒有人能講的很清楚有什麼樣的症狀。眼盲很可能是被剋制後的結果,世間萬事相剋,總能找出復明的方法,我會一直找方法的。你要安心等待,不要……”他頓了頓,“一定不要讓心亂了。”
雖然是預料到的情況,如月還是再難掩飾心緒,胤禛將她攬到懷裡,如月沒有再去掙扎,聽到他的心跳,有力又沉穩,心裡隱藏已久的感情不由流露出來,她把臉埋在胤禛的懷裡。佛香的味道本是讓人心安的,此刻卻讓如月的心跳變快,疼痛來的那麼猛烈以至於她痛哼起來,胤禛將她扶正,掌抵住後背運起了心法,好一會兒如月才平復下來,胤禛打橫抱她起來,“我送你回去。”如月揪着他的衣襟,不知所措的問了句:“你要走?”
“本想多陪你一會兒的。可是不行。”
如月‘看着’他,她本該掙脫出這樣曖昧的氛圍中的。可現在的她是多麼需要這片刻的溫情,胤禛停下了腳步,也在看着懷裡的人,“我不會放手了。”
這話說得輕卻異常堅定,如月睜大了眼,過了一會兒似乎纔想到話裡的意思,震驚、不可置信、猶豫、期待,混亂的情緒讓她顫抖起來,激動之下蠱毒再次發作。這讓如月還沒來得及去確認就暈厥了過去,等她醒來胤禛已經走了。
如月的傷慢慢在康復,胤禛來的次數越來越少,正如預料的只要她的心安寧就不會有疼痛,也不用心法治療,唯有眼疾一直沒有好轉。噬心蠱真是奇怪的蠱毒,佛紋和它對抗的結果更加奇怪,不能動情。這大約是誰也想不到的,也就是因爲這噬心蠱如月這才意識到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感情有多深,即使在這個時候她也弄不明白怎麼就喜歡上了他,不懂溫存的男人,不會說甜言蜜語的男人,甚至對自己起過殺心的男人,老天知道他們不可能所以才讓自己變成了這樣!那天如月沒有機會問出口之後就更沒有勇氣去問了。那麼就這樣吧,在黑暗裡恣意的感受他的溫柔。哪怕是假的又如何,她自覺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的了。
眼盲之人的生活不是焦慮就是寂寞。不能再習字繪畫,不能去練武繡花,不能出行遊玩,沒有誰能交心談話,也許是察覺到了如月的狀況,初秋的一日胤禛帶着濟蘭來了。如月的情況濟蘭從留有小刀圖樣的書信裡已經知道了,龍淵的敘述很詳盡,對於找到徹底治癒的方法太大的希望,眼盲已經是最輕的後果了,他會繼續和九仙府聯繫。濟蘭知道這些話不僅是龍淵的轉述,同時也是顧雲的意思,兄長一想到那樣一個活潑跳脫的人突然失明,他感同身受的難過,這次去見妹妹濟蘭真的很擔心,當一路沉默的來到皇莊,進得院,他看到的卻是一個端坐聽雨聲的如月,她伸出手接着從屋檐落下的雨珠,神色寧靜安和,聽到腳步聲後她站了起來,“四爺。”
如月又側耳聽了一下,她又問了句:“是哥哥?”
“月兒。”濟蘭喚了一句,如月臉上的笑意更深,她突然就衝進雨裡向這邊跑來,濟蘭一驚,還未出手,胤禛已經過去扶住了她,“當心,下了雨,地上滑,你再熟悉路也不能這樣跑。”如月嗯了聲,她伸出手,“哥哥,哥哥。”
濟蘭握住她的手,如月笑出了聲,“你能來看我,太好了。”
不能在這裡待太久,這是胤禛事先交待過的,濟蘭緊着時間問了如月的情況,又去探查了她的內息,見果然如所聞,他這才略放下了心,如月最擔心的卻是哥哥的心情,她看不清濟蘭的神色就迂迴的問家裡的近況,自己的事沒有讓其他人知道,杉顏很好,甄玉潔和凌柱很好,江寧那邊的珊瑚懷上第二個孩了,流蘇終於接受了離開如月的事實,開始和鴉九一起照顧小格格,珍珠跟着甄玉潔到凌柱府上了,鑲玉成親了。濟蘭慢慢說着,如月很開心的聽着,眼見日影西斜濟蘭終於道:“我要走了,過些日再來看你。”如月沒有挽留,濟蘭又道:“我現在跟着十三爺在刑部任職,你放心,一切都很好,只有你……你要安心養傷。四爺他很在意你。”
“我知道。”如月拉着他的手輕輕晃了晃,“我已經想好了,等身體好了就重新開始習武,不能這樣自怨自艾的混日啦。”
“不要勉強自己。”
“不會,你知道我的心很大,眼睛看不見有看不見的好處呢,可以很專心。我的心法又回升了,大約過不了多久就能到第五層了,然後我會繼續努力的,我還要學盲棋,你要陪我下,不能嫌我啊。”
濟蘭颳了下妹妹的鼻尖,就像小時候一樣,如月嘿嘿笑了,等濟蘭走遠了,再也聽不到腳步聲了她才斂了笑容。照顧她的邱娘道:“格格,快歇着吧,這可是說了大半日的話了。”
如月不在意的嗯了聲,“天黑了嗎?”
“沒呢。”
“四爺走了嗎?”
“是呀,貝勒爺說有要事,您和琅侍衛說話的時候就走了,是奴才忘了給您說了。”如月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了,這裡沒事了,我想自己待會兒,邱媽媽您自去忙吧。”
“是。那奴才去廚房了。”
邱娘退下時帶上了門,她來到廂房,推開書櫃,裡面有個暗室,胤禛正面對着一面窗,從裡向外看着,那窗正好對着如月的屋,這會兒的如月正坐在桌案前,她摸索着拿到了筆,想了想又放了回去,神色落寞的坐着。
“貝勒爺。琅侍衛走了,格格說自己想待會兒,奴才就退出來了,已經留了陳婆暗中照看着。”
“知道了,我不在的日裡她可有不適。”胤禛的目光沒有移開,一直看着如月。
邱娘踟躕了一下道:“格格是個不愛麻煩別人的人,即使是對奴才們也很少提要求,看着似乎想開了,可是她心裡還是有事的,夜裡也總睡不安穩,時有做噩夢。昨夜驚醒後格格問起了伍大人,奴才只說不知府邸的事。”
“知道了,以後就這樣照看仔細了,格格有任何的情況都要向我彙報,事無鉅細。明白嗎?”
邱娘應了後便退了下去,退出暗室前她小意的偷看眼胤禛,暗驚他臉上的神色,也曾在江湖上行走過的女人暗道以前哪裡見過主有這般模樣,怎麼就對這麼個眼盲的女動了心呢?(engshuyuan.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