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怔了一下,問:“你下班沒有?我有事跟你談。”她哧的一笑:“你這樣子好正經,你一正經,我就覺得好笑。”結果他也笑起來,帶着她走到一間休息室去。真奇怪,一剩下他們兩個人,她就覺得有點怪怪的。或許是因爲他注視着她的緣故。她咳嗽一聲:“你爲什麼盯着我看?”他答的倒坦白:“因爲我覺得你很好看。”饒是她這麼厚的臉皮,也禁不住紅了臉。算他狠,竟然有本事令她臉紅。他問:“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人找你麻煩?”
找麻煩的人倒沒有,可他這算什麼表情,脈脈含情?
氣氛真是有點怪怪的哦,他幹嘛離她這樣近,近得她都有點心跳加快脈搏加速呼吸急促,她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正好撞在他下巴上,她捂住額角:“好痛!”真是倒黴,更倒黴的是內間的門突然開了,有人進來了。
竟然是那位慕容大小姐,她一見到卓正就張開手就抱住他,興高采烈的樣子:“你可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就要給你打電話了。”依戀之情,溢於言表。卓正反手攬住她的腰,一臉的寵溺:“那麼多人圍着你團團轉,你還要我回來做什麼?”
慕容大小姐將嘴一撇:“他們能做什麼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這位慕容大小姐怎麼回事?前幾天還跟穆釋揚親親熱熱,今天又跟卓正摟摟抱抱。那穆釋揚她反正不管了,也管不了。自己一向重友輕色,穆釋揚是色,可以輕之,這卓正可是友,萬萬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吃虧上當。
那慕容大小姐卻一把拖住了卓正:“父親問過好幾遍了,叫你進去呢。”
卓正望了她一眼,欲語又止。慕容大小姐將他輕輕一推:“你快去,方姐姐有我照應,不會有人吃了她的。”
卓正說:“那好吧。”轉臉輕聲對她說:“我先去見先生,回頭再向你解釋。”
解釋,不知道他還要解釋什麼?心裡不知爲何有點酸溜溜的。一定是痛恨這位大小姐不僅搶走了雪弗蘭王子,還絲毫不知道珍惜。竟然一腳踏兩船。真是天使般的面孔,魔鬼般的心靈。
天使般的面孔上都是笑意:“方姐姐,我可不可以請你去喝杯茶?”
“我趕時間去菜市買菜。”
天使卻一臉的嚮往:“我想買菜這件事一定有趣極了。”
是啊,這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怎麼能知道討價還價銖毫必計的樂趣。一說到這個就眉飛色舞:“我告訴你,買菜可是大學問,看準了菜的成色,討價還價時最要緊。首先要不動聲色,其次要落地還錢,再次要步步爲營……”還價兵法還沒講到一半,突然有護士敲門進來:“大小姐,你的電話。”
天使怏怏的去接電話,猶戀戀不捨:“方姐姐,那你先去買菜吧,有機會你再跟我講還價密訣哦。”
這位大小姐倒也有趣,她走出休息室,剛剛穿過中庭,忽然聽到一個沉穩有力的聲音:“方小姐請留步。”
是位老者,略有幾分面熟。目光如電,往她身上一繞,她不由自主打個激靈。那老者十分客氣的說道:“我姓雷,不知可否請方小姐移步,有些話想與方小姐談談。”
瞧這來頭不小,她方花月從來沒做過虧心事,怕什麼?於是施施然跟着他走過那七拐八彎的走廊,一直走到她從來沒到過地方。像是一間極大的套間,窗子皆垂着華麗的絲絨落地簾,地上的地毯一腳踏上去,陷進去一寸多深,讓人走起路來無聲無息。四處都是鮮花與水果,沙發背後是十八扇紫檀牙雕的屏風,暈黃的光斜斜照出那屏風上精緻的鏤花,這樣華麗的地方她只在電影佈景裡見過,真讓人想不到這竟還是在醫院內。
那姓雷的老者在沙發上坐下來,淡淡的道:“方小姐請坐。”
她終於想起他是誰了,她終於知道自己爲什麼覺得這個人面熟了,原來他竟然是雷少功。怪不得這樣有氣勢,不過瞧他這樣子來意不善,肯定沒好事。果然他一開口就說:“方小姐,十分抱歉,恐怕我們得請你離開卓正。”
離開卓正?她只覺得好笑,這是什麼說法?不過言情電影裡最最常見的臺詞出了爐,下面的話她也猜了個不離十。果然雷少功說:“卓正有他的大好前程,方小姐,我認爲你跟他的感情是不合適的。”真是讓人失望,怎麼只有這樣老套的臺詞啊?就不能換個新鮮點的說法?他爲什麼要求自己離開卓正,自己跟他可只是朋友關係。再說了,卓正怎麼能驚動這樣一位大人物出來當說客?
啊哈!她明白了,這位卓正與慕容大小姐的關係,看來已經是公認了。照剛纔的情形看,慕容先生也對這位準乘龍快婿是相當滿意的。所以纔會差了這位大人物出來棒打鴛鴦——雖然她跟卓正還不算是鴛鴦。不過她就瞧不慣他們這樣仗勢欺人。那慕容大小姐自己腳踏兩船,竟還振振有詞的叫人來命令自己“離開卓正”,呸!她想得美!
她淡然答:“雷先生,我想你的要求我不可能辦到。你不如去問卓正的意思,看他肯不肯離開我。”切,雖然只是朋友,不過總不能眼看他陷於紅顏禍水卻不管不顧,先將話扔出來再說,起碼叫他們知道,那慕容大小姐也不是船船都可以踩得穩。
那位雷先生卻絲毫不動聲色:“方小姐,我想你定然知道,我們並不是來請求你的。”
她身子微微前傾,仔細打量着這位不怒自威的政界要人。從容鎮定的說:“雷部長,我也不打算接受你的任何威脅。”
他眼底掠過一絲異樣的神采:“小姑娘,膽子倒不小。你開個價吧。”
是啊!怎麼能少了開支票這一最最最重要橋段?小說電影裡都是必不可少,看着他取出支票簿,她真有捧腹大笑的衝動。真滑稽,沒想到她還真能有這樣的機會。她接過那張輕飄飄的紙片,仔細端詳了上面的金額,竟然是五十萬,出手果然慷慨。
她一字一頓的說:“五十萬,對你不是大數字,對我也不是!用來買你良心的平安,它太便宜;用來買我的愛情,它也太便宜!所以,你省省吧!”她用嘴對那支票輕輕一吹,支票斜斜的飄到地毯上去了。
看到雷少功雖然仍舊不動聲色,可是眼裡有一抹未及掩飾的訝異,她就忍不住得意洋洋。自從看過《秋歌》後,這段臺詞她背得滾瓜爛熟,沒想到有一天真能派上用場。他緩緩開口說:“方小姐,根據我們的調查,你十分喜愛金錢。”
潛臺詞就是說她拜金嘍,沒錯,她是拜金。可是像她這麼有風格的人,拜金當然也要拜得獨樹一幟。她坦然望着他:“是,我確實愛財如命。可是我不會爲了錢財,出賣我的自尊、我的感情、我的人格。”
雷少功笑起來:“你不要以爲可以放長線釣大魚,你要知道,假若卓正堅持,他可能會失去現在一切。到時你仍舊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那當然,當不成慕容先生的乘龍快婿,損失可只能用“慘重”二字來形容。她黠然一笑:“雷部長,卓正是否堅持,請你去要求他。他假若堅持要娶慕容大小姐,那是他的選擇。他如果竟然爲了我放棄做慕容先生東牀快婿,那也是他的選擇,我想你不能左右他的決定。”
爲什麼這位雷部長的表情突然之間看起來好奇怪?他突兀的問:“他要娶慕容大小姐?”
“是啊,你們不就是爲這個將我帶到這裡來威脅利誘?”
他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否叫啼笑皆非,不過看起來真的好怪。不管了,反正該說的她都說完了。想了想再加上一句重話:“至於你們那位大小姐,先教導她怎麼樣去愛護別人吧。別仗勢欺人,腳踏兩條船。雖然卓正每個月俸薪只有三百七十六塊,可他和那位少年得志的穆釋揚先生一樣,是堂堂的男子漢。她這樣是對他們兩個人的侮辱。”
他臉上的表情更有趣了:“你怎麼知道卓正每月的俸薪是多少?”
她將臉一揚:“他告訴我的。”
他的臉隱在窗簾的陰影裡,不知是什麼表情,隱約看去還是古怪。他說:“三百七十六塊,可真不少了。”
“是啊,就一般薪水的水準來講,是不少了。不過我看他成天大手大腳,花錢沒半分算計,恐怕一年下來也存不了半分錢,倒是天生招駙馬的好材料,反正慕容家有錢,他若娶了大小姐,倒也不用着急養家餬口。”
她忽然聽到隱約一聲輕笑,倒像是從屏風後傳出的。她不由扭過頭去,難道屏風後有人?雷少功卻咳嗽一聲,說:“方小姐,不得不承認……”他的話音還未落,房門突然被人大力的推開,竟然是卓正,他一臉的氣急敗壞:“父親……”
她瞠舌以對,他怎麼這幅樣子,活像一隻被惹毛了的獅子,等等,他剛剛那聲叫什麼來着?她下意識轉過臉去看沙發上的雷少功,他徐徐起立,從容道:“怎麼了,小卓?”
她腦子裡怎麼這麼亂,可是卓正那樣子像是已經極快的鎮定下來:“對不起,雷伯伯。”可是他的聲音裡仍挾着隱隱的怒氣:“請你們不要干涉我與她的交往,任何人也不能阻止我愛她。”
暈了!暈了!他說愛她,他說愛她耶……讓她先暈一下,然後馬上爬起來。好感動,她第一次聽見這樣直接的表白,虛榮心一下子得到大大的滿足。對,滿足。沒想到他這樣有志氣,竟然不稀罕招駙馬。想不出這傢伙成天嘻嘻哈哈,事到臨頭倒頗有擔當,十分有男子氣慨。還沒等她出口誇他,他已經拖着她的手客氣的說:“雷伯伯,我和方小姐還有事,失禮了。”
哇!好帥!劫人耶!真不枉她替他力挽狂瀾。真沒想到他板起臉來竟然盛氣凌人,雖然這個詞據說是貶意詞,可是他盛氣凌人的樣子真的是十分養眼!似乎全身都散發出冽凜之意,竟然比雪弗蘭王子還要有氣質,叫人情不自禁仰望。
一直走出來老遠,他突然又站住腳問她:“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她笑容可掬:“他們還能做什麼,威脅利誘老一套。”踮起腳拍拍他的肩:“你放心罷,我已經替你滴水不漏的擋回去了。他們拿咱們沒法子。”
最後一句話,令他眼中突然顯出異樣的神采,他笑起來,那笑容又如陽光般燦爛:“對,他們拿咱們沒法子。”
她兩頰開始發燒,想起他剛剛說的話,他說愛她耶……他牽起她的手往外走:“我帶你去看杏花。”
她一下子擺不正自己的位置,她這短短的時間內經歷的事情太複雜,她要好好想想:“我要去買菜,天都要黑了。”
他忽然生起氣來,拖着她就往外走:“你今天非跟我去看杏花不可。”
她正要反駁,突然看到那位慕容大小姐與穆釋揚手挽着手站在中庭那邊,那慕容大小姐還向他們扮了個鬼臉。
喔喲,原來是受了刺激,怪不得這樣反常。不過長痛不如短痛,他早早見到這一幕倒是正好,讓他早點迷途知返。也許他是受了刺激才突然說愛她,雖然這讓她的自尊心大大受到打擊,不過眼下還是先顧及他的自尊心好了。畢竟男人很要面子的。她順從的跟着他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安慰他:“其實穆公子出身名門,與慕容大小姐門當戶對,他們纔是最合適的一對。”
他不由嘆了口氣,說:“是啊,只有穆釋揚才受得了她那脾氣。”
她順勢再接再厲的安慰他:“天涯何處無芳草,其實慕容大小姐雖然長得美,可是人貴求知己,兩情相悅,心靈的契合纔是最重要的。”
他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他視線怎麼令她有點發燙的感覺?反正今天她也有點失常,老覺得臉紅心跳。她坐上了車後纔想起來:“你怎麼有汽車?”
他說:“是我父親叫人派給我的車子。”
她突然想起來:“啊!我忘了那個雷部長就是你父親。”真沒想到他竟然是政界要人的私生子,怪不得他說他的身份一輩子都不能見光。這下子麻煩了,她可沒打算跟一位大人物扯上關係。
他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誰說雷部長是我父親?”她理直氣壯:“你自己啊,剛剛你一衝進去,就叫了一聲‘父親’。”他呻吟了一聲,她難道聽錯了?應該沒有啊……他語無倫次:“剛剛我以爲是父親在和你談話……不……父親其實大概也在場。”他的表情好奇怪,不過她也被弄糊塗了,下午的太陽暖洋洋的,照着街上車如流水馬如龍。他的手還緊緊攥着她的手,安慰似的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都過去了,從今後有我在,你什麼都不要怕了。”其實她並沒有覺得害怕,不過他的手好暖,她也並不想要掙開。他回過頭來又望住她一笑,害她差點失神。她今天一定是讓那位大人物嚇到了,盡胡思亂想去了。
烏池原來果真有世外桃源。
她屏住呼吸,春水濺濺漲至堤角,芳草絨絨的翠堤蜿蜓,堤上全是杏花與垂柳。那杏花有幾十株,或許有幾百株,開得如雲蒸霞蔚,一枝枝一團團的花,如簇錦如剪絨,垂柳千絛萬絲,嫩翠的枝葉拂在人身上,低處的垂柳蘸過水麪,碧水泛起漣漪。斜陽裡一切如夢如畫,她在這美景裡神色迷離,看了看不遠處熟悉的山脈輪廊,喃喃問:“這是在岐玉山公園裡?”他微笑道:“是離岐玉山公園不遠。”她左右顧盼,四面皆是垂柳與杏花,花紅如錦,柳碧垂絛,遮天蔽日。舉目望去,一舉無際的花與樹,她辨了辨方位:“這肯定還是在岐玉山公園裡,不過這一片我從來沒來過。”
他輕輕“噓”了一聲,悄聲道:“你真是聰明,咱們可是從小門溜進來的,沒買門票,別讓人抓住了。”她明明有看到他和門外的更亭打過招呼,她白了他一眼。騙人!他準是認識那更亭,所以纔可以這樣大搖大擺從側門溜進公園裡來。他伸出手摺了一枝柳條在手中,捋去了葉子,掐斷了做成柳哨,律律的吹起來。她自告奮勇也要做,他手把手的耐心教她:“將裡面的莖抽出來,好了。”柳哨微澀帶苦,含在口中,用力吹出來,聲調卻極是明亮好聽。她喜孜孜與他一起吹着,哨聲清亮忽悠,就像是兩隻快樂的小鳥,在柳蔭與杏花疏影裡叫鬧不休。
正在高興的時候,忽然聽到隱約如輕雷般的響聲。她停下不吹,他也停下來。他說:“是馬蹄聲。”她又忍不住要瞪他:“胡扯,這裡又不是動物園,怎麼會有馬……”結果話音還未落,就見到一騎分花拂柳迎面而來,那馬跑得並不快,卻觸得小徑兩側杏花花瓣如雨,紛揚落下。那騎手一身黑色騎裝勾出窈窕的體態,頸中繫着的胭脂色絲巾讓風吹得飄飄揚揚,及至近前勒住了馬,她仰面看着,那騎手竟是個極美麗的女子。這裡本來就美得如同世外桃源,這女子卻美麗的不似凡俗之人,竟然絲毫看不出她的年齡。那女子也細細打量着她,忽然向卓正璨然一笑,下馬來親熱的攬住他:“真難得,你竟然帶了客人來。”
她心裡不由自主冒出酸溜溜的一絲妒意,天知道她在妒忌什麼。不過面對這樣美女,是女人都會妒忌吧。上天實在是太眷顧她,給了她這樣絕色的容貌,但凡是男子,都會爲她怦然心動吧。不過爲什麼總覺得這女子好生面熟?
卓正卻說:“媽,這是方花月。”
這一聲不吝五雷轟頂,她張口結舌的看着面前這絕色女子,她已經向自己伸出了手:“方小姐你好。正兒一向頑劣,讓方小姐見笑了。”
竟然真是他!的!母!親!
回去路上她一直沉默不語,他有幾分忐忑不安的注視着她。最後終於說:“對不起,我太心急。其實我只是想保護你……所以我帶你去見我的母親,希望他們能明瞭我對你的重視。”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真沒出息,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他又氣又好笑的樣子:“你當然不怕,你連雷部長都敢叫板——”他的聲音忽然就低下去:“你不知道,我真的很擔心你,我知道他們不會贊成我們的交往。”
她心裡泛上甜甜的一縷,這樣的感覺還真是妙不可言。她不由說:“我向你坦白,假若雷部長填的不是五十萬,而是五百萬,我可能真的會動心。”
他怔了一下,旋即咬牙切齒:“方花月!”
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臉:“別生氣啊,生氣可就不帥了。你想想看,五百萬耶,咱們一輩子也掙不到。”他生氣的樣子好可愛,叫她忍不住再逗他一下:“你的身價是五百萬耶,任何電影明星都望塵莫及啊。”
他真是被她氣到了,可是轉念一想,笑逐顏開:“那麼我也向你坦白一件事情好了。”
她眼睛滴溜溜瞧着他:“難道你其實是愛慕容大小姐,可惜人家不要你了。”
他笑得真像車窗外的春夜一樣溫存:“我怎麼會愛上判兒,她是我親妹妹。”
她哦了一聲:“她是你親妹妹。”突然反應過來:“她是你親妹妹?!那……你……你父親是……”倒吸一口涼氣:“你剛纔到底帶我去的是什麼地方?”
他慢吞吞的答:“端山官邸。”
要命!他竟然真是……他怎麼可以竟然是慕容清嶧的兒子……她可不可以躲到撒哈拉沙漠去,永遠都不要回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