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慶將一大包藥材塞進懷裡,就像電影裡的地下黨一樣小心地看了看兩旁,緊接着向後一招手,和帶路的太監一同向前面的街道走去。
坤興公主的傷必須得處理。
原本歷史上她被砍斷胳膊後,隨即被宮女救走,很快李自成就進了皇宮,然後特意下令把她送到她外公也就是周奎家,這樣才暫時保住了一條命。
但現在不一樣啊。
就算他們順利逃出北京,接下來也免不了逃亡之苦,要知道出北京周圍幾百裡內全是順軍控制區,雖然楊慶說是去天津,但這只是說說,首先通州在今天就會投降,所以他們想去天津第一站就過不去,更何況天津很快也投降,而最近的明軍除了吳三桂也就只有臨清的劉澤清了,劉澤清很快就潰敗向淮安,所以真要逃亡也是條艱難的道路。
這樣如果不好好處理一下的話,恐怕她走不了多遠就會死在路上。
穿了一身舊直裰,頭戴着頂破方巾,看着像個窮秀才的楊慶,就這樣走在風雪中的京城內,因爲順軍強行命令商鋪必須正常營業,所以街道上依然有不少行人,畢竟無論是否王朝更迭,大家的日子總是要過的。然後當兩個月後異族鐵蹄踐踏的時候,他們也會繼續這樣麻木地過着,三百年後殖民者到來的時候他們也繼續如此,日本侵略者來還是如此。
“這就是芸芸衆生啊”
楊慶感慨道。
就在這時候他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他和那個同樣打扮的太監趕緊躲向一旁。
“接駕,快接駕!”
幾名順軍騎兵疾馳而過,一邊高喊着一邊揮動馬鞭,所過之處兩旁路人趕緊停下,戰戰兢兢地或跪或揖。
楊慶和那太監交換一下目光。
他倆立刻擠到一處人羣后,還沒等他們作揖,後面一處院門裡一個官員模樣的,高舉着大順天子萬萬年的紙糊小旗走出來,還有僕人擡着香案和酒肉,在街道旁邊一擺,然後那官員帶着後面一堆家眷一臉莊嚴地跪倒迎駕。
楊慶兩人心有靈犀地挪到了他們邊上跟着跪下。
此時李自成已經遙遙可見。
這位闖王氈笠縹衣烏駁馬,身後跟着大批全身甲冑的騎兵,此外還有兩個穿文官服的,應該是牛金星和宋獻策。
剛剛登上人生巔峰的闖王精神很好,一臉笑容向兩旁不時點頭,然後那些歸順的官員士紳們立刻就開始歌功頌德,哪怕風雪也不能阻擋他們對闖王的一腔熱情,估計這一幕被崇禎看到的話,那臉色就更黑了。
不過李自成對他們也沒什麼禮遇。
闖王的大駕踏着凍雨和積雪製造的泥濘,徑直在大街上走過。
這裡是德勝門大街,他得從這裡向西繞過皇城,從正門大明門進入皇城,據說還在西長安門和承天門射門匾結果沒射中正中間,而是稍微偏下了些,牛金星吹捧這是至少中分天下的兆頭。
然後李自成頗爲高興。
不過這只是計六奇說的,要說李自成射承天門還對,可他射西長安門就莫名其妙了,他從大明門進皇城又不是從西長安門,哪有不走正門走側門道理,所以這件事只能當野史傳聞來看,畢竟計六奇又沒在北京親眼見過,他的明季北略本身也就是根據別人轉述整理出來的。
楊慶趴在人羣后面,頗有些感慨地看着李自成。
這也是一世梟雄啊!
十幾年間由一草寇起家,橫行大半個中國,攪得天下大亂,甚至於直搗京城逼得皇帝上吊,這也算得是轟轟烈烈了。這個人不能說好人,絕對不是什麼偉大的革ming家,但也不是什麼純粹的流寇,他起家於飢寒故此也想真正解決一些問題,但終究還是能力有限,毀掉舊時代卻沒有能力建立新時代,白白便宜了窺視於外的異族侵略者,使得華夏之地陷入三百年的黑暗時代,並且一直遺毒到了現代。
當然,也不能說他有罪。
有罪的是那些讓他們做安安餓殍的傢伙,這些人才是真正罪人。
他們的貪婪讓大明餓殍遍野。
不要說什麼小冰河,小冰河影響北方,南方也就是冬天太湖結了點薄冰,四川,江漢平原和長江三角洲三大產糧區都沒受影響,雖然江南因爲紡織業發達糧食種植面積大幅減少,但別忘了這時候地瓜已經在廣東和福建種植,這一帶絕對不會沒有餘糧的。
甚至北方士紳手中也有。
如果他們肯拿出錢糧救濟災民,絕對不會逼得老百姓造反的。
這個問題崇禎十七年初一個官員已經提出了。
“今之紳富者,皆衣租食稅而吸百姓之髓者,平日操奇贏以愚民而獨擁其利,臨事欲貧民出其力相護,無是理也。秦藩之富甲天下,賊破西安府庫不下千百萬,悉以資賊,倘其平日多所取之於民,有事多發犒士,未必遂至於此。又聞萊陽之破,以東門鄉紳張宏德利賊之退,盡追鄉民犒賞,痛笞而窘迫之,一家發難,闔邑罹殃,虜至令宏德自指其藏,得百萬金,然後闔門就戮。今之紳富者宜鑑之,略借均田之法,使富者稍捐以賑貧,亦救民撥亂之策。”
這是崇禎十七年初兵科給事中的奏摺。
同樣如果不是那些貪官大肆兼併土地,甚至逼得大明軍隊的核心軍戶變成農nu,也不至於讓軍隊糜爛到爛無可爛的地步,話說明軍打敗建奴不需要那麼麻煩,把朱元璋時代甚至朱老四時代那些軍戶制度還沒糜爛時候的明軍弄來,他們就是用長矛陣也照樣把野豬皮懟翻。
盾車重步兵又不是無解。
同樣如果不是北方士紳寧可引異族入關也不願意接受李自成,那麼也不會有山海關之戰,更不會有他們爲虎作倀使韃虜席捲天下,最終反而是造反的農民軍變成了大明保衛者。
大明是士紳們毀掉的。
而不是饑民。
前者纔是因,李自成只是一個必然的結果。
沒有李自成也會有別人來攻破這北京。
楊慶正在感慨間,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野,在街道對面的人羣中,那個最初和他一起,然後不顧他最先逃跑的錦衣衛,此刻正在疑惑地看着他……
楊慶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幾乎就在同時,那傢伙猛得從人羣中衝出,一下子跪在了大街上,兩名前導的騎兵立刻怒喝一聲端起了長槍。
“闖王,有人慾行刺闖王!”
那傢伙尖叫道。
兩名騎兵立刻帶住戰馬。
就在同時李自成身後一名將領催馬上前,街道兩旁一陣混亂,倒是李自成只是駐馬在那裡,淡然地看着,四周騎兵迅速將他護住。
而那將領很快到了前面,在那錦衣衛的指點下立刻將目光轉向楊慶。
楊慶一臉憂鬱地看着他。
“哈,這次看你往哪兒跑!”
正陽門前被他射回去的那將領開心地說。
“呃,又見面了。”
楊慶站起身無可奈何地說道。
幾乎就在說這話的同時,他一把抓住身旁那個迎接闖王的官員,後者也的確算是倒黴,正等着向闖王表忠心呢,沒想到自己身後躲着刺客,剛想逃離這個是非之地,卻被楊慶一把抓住了腰帶,緊接着向前拋出。那將領手中長槍一探,瞬間從這老傢伙當胸穿過,大吼一聲向旁一甩,那官員慘叫着落下,但就在把人拋出的同時,楊慶卻一頭撞進了身後的院門,那將領一揮長槍,數十名騎兵立刻踩着馬背翻牆衝了進去,他們落地的同時楊慶卻幾下上了屋頂。
然而楊慶失策了。
他剛到屋頂還沒站穩,十幾支利箭幾乎同時飛到,他急忙向前撲倒但卻順着屋頂滾落,還沒等站起一把雁翎刀就到了耳邊,他在間不容髮間向旁邊一滾避開,在刀斬落地面的同時順手抄起一盆寒梅站起推出。
第二刀也隨即落下,砍得花瓣零落同時砍碎了花盆。
不過也給他爭取了機會。
就在紅色花瓣凌落中他右手一把抓住了那將領握刀的手,向後一拽的瞬間左肩正撞在其胸口,那將領被撞得猛然後仰,楊慶的右手向後一滑推着刀鐔瞬間刀就到了他手中,不過也就在這時候,另外兩名士兵趕到兩柄雁翎刀同時落下,反手握刀的楊慶向上一擋推開。那將領趁機站穩隨手接過部下遞上的長槍,沒有絲毫猶豫地直刺楊慶胸前,但楊慶動作恍如鬼魅般一擰身,幾乎緊貼他的槍桿滾進他的懷裡,下一刻那雁翎刀穩穩地壓在他脖子上。
“好身手!”
門前響起李自成的鼓掌。
“將軍,冒犯了!”
楊慶很光棍地把刀柄遞給那將軍。
後者其實和他差不多年紀,算得上少年英雄,也是個爽快人,接過刀柄笑了笑還鞘,不過四周的士兵仍然保持警惕,李自成卻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開,當然,只是拿刀的那些退開了,他身後一羣拎着火繩槍的士兵手中槍上火繩可沒滅。
“赦你無罪!”
他緊接着對楊慶說道。
“小人楊慶拜見陛下!”
楊慶趕緊就坡下驢拜倒。
“願意跟我否?”
李自成很乾脆地說。
“呃,現在不願意。”
楊慶同樣很乾脆地說。
“爲何?”
李自成面容不變地說。
“小人雖然只是錦衣衛一校尉,終究食大明之祿,此時雖以微末之能幸得陛下垂青,免小人之罪,但舊君生死不明,又豈能背主以求富貴,若大明皇帝幸而未死陛下又善待之,小人自當誓死追隨陛下。”
楊慶說道。
他哪有時間跟李自成扯淡,現在最重要的是趕緊回去給坤興公主治傷。
“你倒是忠義之士,比那些什麼首輔,尚書強多了,以你之能,以你之忠,居然才只是一個錦衣校尉,這崇禎也的確亡得不冤,也罷,那你就在這京城等着吧,來亨,送他回家,派人保護起來,任何人不得騷擾!”
李自成說道。
“謝陛下成全!”
楊慶趕緊說道。
李自成沒有再說話,轉身離開了這間小院。
那年輕將領,也就是他侄孫李來亨笑着看了看楊慶。
楊慶也笑着看了看他……
“請吧,楊兄!”
李來亨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