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慶華默默的坐在一個角落裡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幕一幕。
祝軍想做什麼，他一清二楚。
而且李慶華也知道，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從來沒想過胸腔鏡竟然還能做食管癌根治術這種大手術。
周從文一臺手術，推翻舊有對胸腔鏡的認知，開闢了新天地。
他就像是一頭兇蠻的野牛一般，用蠻力撞開一道裂隙，讓另外一個天地出現在衆人面前。
師父做的那臺手術的確可以說是登峰造極，跟着祝主任十幾年，這是一臺屈指可數、幾乎沒有破綻的手術。
但！
就是這麼一臺毫無破綻的手術，在胸腔鏡珠玉在前，顯得是那麼寒酸。
從前醫生對胸腔鏡的認知在創傷小，但操作困難，有些大手術根本不適合。
可是周從文一臺手術扭轉了所有刻板印象。
現在回頭看，要是2小時……不，就算是3、4個小時的腔鏡下食管癌根治術可以普及，大開胸大揭蓋的手術可以退出歷史舞臺，變成一個回憶。
要變天嘍，李慶華心裡默默的想到。
祝主任很快恢復正常，但李慶華從他的表情中能看出來複雜的情緒以及很濃郁的失落。
師父也知道要變天了，可是他年紀已大，想的都是退休的事兒。李慶華看着祝軍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的想到。
耳邊傳來冥冥之中的轟鳴聲，李慶華知道，那是歷史洪流滾滾向前的聲音。
要是不改變，終究會被扔到垃圾堆裡，腐爛、發臭，直到分解成最基本的生物蛋白。
祝軍強打起精神，做了一個簡單的報告，邀請衆多與會人員共進午餐，年會宣告“順利”結束。
李慶華並沒有去吃飯，他直接趕回三院。
鄧明哪都沒去，一直守在病區，清晨給術後患者換藥，是鄧明換的，他都沒讓李慶華伸手。
他在觀察胸腔鏡吻合是不是可靠。
術後第一天，還看不出來有什麼大問題，吻合口血運還算不錯，幾乎沒有滲出，看起來應該不會出現食管吻合口瘻。
李慶華趕回去，請鄧明鄧主任吃了頓飯後就被鄧明攆回家。
鄧明的理由很充分，這臺手術的術後患者他必須從頭盯到尾，因爲這是老闆要求的。
回到家後，李慶華心底一鬆，幾乎是癱坐在沙發上。
“慶華，你怎麼了？這麼累麼？”李慶華的愛人詫異的看着他問道。
李慶華身體一直不錯，哪怕是楔切術後他也從來沒表現出如此疲憊的感覺。
可是這幾天接踵而至的事情，讓他幾乎所有精神頭都被抽走。
“這幾天事兒多。”李慶華閉上眼睛，重新回憶了一遍這兩天的事情。
從祝主任準備年會開始，一步步看上去都是巧合，包括隔壁市肖凱肖院長送來的患者都是巧合。
但李慶華清楚，哪怕沒有這個奧利達贊助，肖院長找來的患者，腔鏡下食管癌根治術早早晚晚也會出現。
周從文說的都是真的。
他真的能做，而且展示出來的手術要比經典的大揭蓋手術更好、更完美。
而自己……似乎因禍得福，因爲體檢發現小結節被周從文“騙”來三院，開啓胸腔鏡的推進。
損傷小，手術快，現在三大要素胸腔鏡佔據了兩個，剩下一個花錢多好解決。
因爲有直線切割縫合器的出現，很多開胸手術醫生也不會一針一線的縫合，都是用直線切割縫合器上去咔咔兩槍完事。
費用相差不大的情況下，胸腔鏡已經佔據了全部優勢。
“喂！”李慶華的愛人見他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有些擔心的走過去，“慶華，你是哪不舒服麼？別那麼拼命，何必呢。”
“沒有。”李慶華握着她的手，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真沒事？”
“真的。”李慶華拉着他愛人坐下，簡單講了講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今天我參加年會，看師父的臉色特別難看。”李慶華沒有幸災樂禍，只是陳述一個事實。
李慶華的愛人不懂手術，但她是一個極好的傾聽者。聽李慶華說完，她笑了笑，“你看你，這幾天造的太狼狽了。”
“有麼？”李慶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鬍子。
最近所有心思都放到年會上，鬍子已經不知不覺的長長，的確“蓬頭垢面”。
“我去給你拿剃鬚刀。”李慶華的愛人拍了拍他。
一個平靜、溫和的家的確能讓人放鬆下來，李慶華微微一笑，疲憊稍稍緩解。
颳着鬍子，李慶華腦子裡還是周從文做腔鏡手術的畫面。
“我去看手術錄像。”李慶華匆匆刮完鬍子後說道。
“看看你，像孩子一樣。”李慶華的愛人拿過刮鬍刀，細緻溫柔的給他颳了一遍，“再忙也不至於忙成這樣，鼻毛都長出來了，坐下坐下。”
“……”李慶華無語。
薅鼻毛很疼！
他不想被薅鼻毛，可卻又無法拒絕。
李慶華撓頭，但還是老老實實重新坐下，把頭揚起來，擺出讓他愛人最舒服的姿勢。
兩口子之間有很多小情趣，李慶華的愛人最喜歡薅他的鼻毛。梁朝偉演過一部片子，口頭語就是——算命的說只要我的鼻毛不長出鼻孔，就能活到一百歲。
從那之後，李慶華的愛人每次看到鼻毛都會把它薅下來。
沒辦法，雖然很疼，但李慶華還是儘量忍耐。
“都這麼長了！”李慶華的愛人小心的一根一根把長的鼻毛薅掉。
“你要去看手術錄像？是周從文做的還是你師父做的？”
“周從文的。”李慶華閉着眼睛，微微皺眉，像是受刑一樣，“師父的術式已經老了。這天啊，要變了。”
“周從文年後會走？”
“應該是，而且我看他的意思，要從科裡帶兩個人走。”李慶華長出了一口氣，不知道是輕鬆還是遺憾，或者兩者兼具。
“剩下的人夠麼？”
“夠，差不多就行，我去看手術錄像。”李慶華逃也似的終止了薅鼻毛的活動，跑去看錄像。
變天了，真的變天了。李慶華知道自己有先發優勢，他要盡一切可能保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