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陰沉的跟着袁崇煜來到信王借居的順天府衙門,從後門進到後院,又經過漕運兵丁的層層嚴密檢查,馮銓總算是在一間戒備無比嚴密的房間裡,見到了正在烤火看書的廢信王朱由檢。聽到漕兵通報,朱由檢先是趕走了房間裡的漕兵侍衛,只留下朱由檢花了不少力氣才招攬而來的小叫花子李定國護衛安全,這才向馮銓笑道:“馮閣老,多年不見,風采依舊,真是可喜可賀啊。不用客氣,坐到這裡來烤火吧,真不知道今年是什麼鬼天氣,簡直快把人鼻子都凍掉了。”
馮銓沒有還朱由檢客套,只是坐到朱由檢對面,與朱由檢隔着火爐對坐,袁崇煜則滿面笑容的坐到兩人之間,又讓李定國拿來茶水,親手捧到馮銓面前几上放下。待三人一起坐定之後,馮銓這才陰陰的說道:“信王爺,微臣真是越來越佩服你了,這樣死中求活的高明招數都琢磨得出來,竟然把所有人的反應和心思都算計了進去。如果不是九千歲忽然中風癱瘓,打亂了你的計劃和後着,估計要不了多久,你當年的仇人,只怕都要被你給一網打盡了。”
“馮閣老過獎了,小王不敢居功。”朱由檢彬彬有禮的答應,又往袁崇煜一指,微笑解釋道:“其實這個計劃,是袁崇煜袁大掌櫃與小王一起琢磨出來的。說起來,小王能與袁大掌櫃結識,還多虧了馮閣老無意中對袁大掌櫃泄露了小王即將移居保定的消息,袁大掌櫃這才提前趕到保定城,想方設法在囚禁小王的宅院之下,挖通了一條與外聯絡的地道,這纔有了後來的這些事情。將來小王若能一償夙願,定然不會忘記馮閣老的這份大功。”
“信王爺,你以爲,現在的你還有翻盤的機會嗎?”馮銓冷笑,滔滔不絕的說道:“如果九千歲沒有突然癱瘓,你倒是可以利用英國公他們和九千歲之間的矛盾,讓他們自相殘殺拼個兩敗俱傷,同時利用英國公他們對張好古大軍的擔憂,借皇后娘娘的手把張好古的大軍按在山海關,讓他只能在遼東干瞪眼無法回來和你爲難。但很可惜的是,現在九千歲已經癱瘓了,沒辦法再對英國公和皇后娘娘形成威脅了,九千歲的黨羽們也自己土崩瓦解了,對付客巴巴那個草包女人也根本用不着請信王爺你出面,信王爺你對英國公他們來說,利用價值也大大降低了。這麼一來,將來信王爺你運氣好點就是把失去的王爺爵位拿回來,到外地去就藩當個富家翁!運氣不好點,張好古那條比狐狸還狡猾的小瘋狗一旦查出事情真相,到那時候……,哼!王爺,只怕你腦袋也難保住吧?!”
“不愧是馮閣老,果然高明,一針見血!”朱由檢鼓掌,不慌不忙的說道:“馮閣老說得對,魏老閹狗忽然倒下,確實打亂了小王的全盤計劃,小王對英國公他們來說,利用價值也確實大大降低了。不過馮閣老,咱們兩個這次應該是同病相憐吧?沒有了九千歲,你對英國公和皇后娘娘他們來說,利用價值也大大降低了吧?如果小王掌握的情況無誤的話,今天百官羣起,聯手彈劾馮閣老你之後,英國公和皇后娘娘他們好象已經做出拋棄馮閣老你的決定了吧?”
戳到馮銓的心頭傷疤,馮銓本來就難看的臉色頓時更加陰沉下來,沉默良久才咬牙切齒的說道:“這是老夫那些政敵們的釜底抽薪毒計,眼見老夫即將高升首輔,老夫那些敵人害怕老夫秋後算帳,這才捏造證據,栽贓陷害,無中生有污衊老夫!至於英國公和皇后娘娘他們,不過是被這些奸佞小人欺騙而已!”
“真是無中生有的捏造證據和栽贓陷害嗎?”朱由檢嘲諷的微笑問道:“如果小王沒有記錯的話,兩廣總督李奇逢李大人調任漕運總督之後,好象每年都要孝敬馮閣老八萬兩銀子的冰敬炭敬吧?”
屁股嚴重不乾淨的馮銓不說話了,半晌才嘶啞着嗓子問道:“如果信王爺把老夫請來,只是想說這些廢話的話,那老夫也聽完了,可以告辭了吧?”說罷,馮銓起身就走。
“馮閣老,彆着急嘛。”袁崇煜攔住馮銓,好說歹說總算把馮銓按回坐位上,壓低聲音說道:“馮閣老,今天草民把你請來這裡與信王爺見面,是有一件大事想和馮閣老商量。這件大事如果成了,馮閣老你不僅用不着被英國公他們趕出內閣,還肯定可以高升一級,當上你早就期盼的內閣首輔一職!同時草民也可以救出兄長,信王爺也可以一償夙願,報仇雪恨,三全其美的大好事,馮閣老你不動心?”
“動心又怎麼樣?”馮銓不動聲色的問道:“你們以爲,就憑你們手裡這點力量,也想把現在這個局面重新翻過來?不要忘了,皇上現在病得雖重,大皇子也已經遇刺身亡,但皇上還有二皇子朱慈煒和三皇子朱慈焜兩個兒子,有他們在,信王爺你始終還是無法登上皇位的吧?”
“小王手中目前的力量確實不足。”朱由檢慢條斯理的說道:“但是小王手中擁有的潛力,就不是馮閣老你所能想象的了。”說罷,朱由檢從懷裡掏出厚厚一本帳簿,遞到馮銓面前微笑說道:“馮閣老,看看這是什麼。”
“這是什麼?”馮銓好奇的接過帳本打開一看,只看得幾眼,馮銓臉上就又變色了,驚叫道:“怎麼可能?這份名單,不是被張好古燒了嗎?”
“張好古小閹狗燒掉的,只是抄本,這纔是真正的原件。”朱由檢陰陰的說道:“當年我爲了預防萬一,凡是暗中投靠於我,準備擁戴我繼承皇位的文武官員名單,我都準備了兩份,還有他們與我暗中來往的書信手札,我也讓人每封都抄寫了一份,原件藏於我的王府花園假山底下,抄件放在書房中,張好古從我家抄走的,只是抄件!而真正的原件,已經在袁大掌櫃的幫忙下,悄悄又取了回來!”
“好一個狡兔三窟!想不到當年才十六歲的信王爺,就有這份心思!”馮銓搖頭嘆道。朱由檢微微一笑,得意說道:“其實,本王還真要感謝張好古的假仁假義,抄家時找到了那些抄件,看都沒看就一把火燒了。否則的話,這些東西一旦落到魏忠賢手裡,一對筆跡,魏老閹狗就知道我還有原件了。也多虧了張好古小閹狗想收買人心,馬上就燒了那些抄件,小王才抱着一絲僥倖心思,沒有對任何人吐露這些東西的原件下落,想不到還真派上了大用場。”
“信王爺,你不要高興太早了,這些東西就算還在你手裡,現在也管不了什麼作用了。”馮銓稍一盤算,馬上就冷笑說道:“當年這些東西能夠管用,是因爲當時有九千歲在,你把這些東西交給九千歲,九千歲就會要他們的命!可現在,九千歲已經癱瘓了,也失權了,你就算拿着這些東西去要挾這些名單上的人,他們也用不着害怕了,九千歲都不在了,誰還會計較他們當年的背主之罪?張好古?那條小閹狗雖然很可能繼承九千歲的衣鉢,可是以他的狡猾和姦詐,會自挖牆腳去給九千歲算當年的舊帳嗎?”
“大錯特錯!這些東西不僅沒有失效,效果反而更大了!”朱由檢搖頭,陰聲說道:“馮閣老,如果小王把這些東西交給你,由你出面去招攬魏忠賢的那些舊部,會有什麼效果?現在魏老閹狗已經癱瘓了,閹黨土崩瓦解,張好古雖然是閹黨出來的,但基本上已經是自成一派,手下一大堆中低品級的官員個個盼望升官望眼欲穿,會容許魏老閹狗留下的老人騎在他們頭上嗎?名單上的這些人可都不笨,估計也不會這麼心甘情願的交出手中現有的權力吧?”
“信王爺的意思是,以保住這些人現有的權力和官職爲誘餌,讓他們重新回到信王爺你的麾下?”馮銓很快就明白了朱由檢的用意。朱由檢鄭重點頭,沉聲說道:“馮閣老,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這些人失勢之後會有什麼下場!運氣好點當一個平民百姓,永無翻身之日!運氣稍微不好,就會被新帳老帳一起算,成爲階下囚乃至刀下鬼!你我以保住他們的權力官職爲誘餌,甚至許諾他
們可以更進一步,他們能不動心?”
馮銓又不說話了,腦海中飛快盤算,很快就發現朱由檢說得十分在理,從這幾天狗少黨官員的表現來看,這些中低品級的文武官員確實已經瞄上了閹黨倒臺後騰出的位置,摩拳擦掌着準備團結在張大少爺身邊大幹一場,打算從閹黨倒臺後權利分配這個大蛋糕上切下最大的一塊!而失去了魏忠賢的閹黨成員們,雖然在盼望着張大少爺能夠看在往日情分上拉自己們一把,救自己們一命,可是在他們心裡,肯定也不情願就這麼交出權力,讓狗少黨那些年青官員繼承他們的遺產,朱由檢如果以保住這些官員的官職權力爲誘餌,確實可以很容易的把他們又拉回來,以最快速度重建信王黨,與根基尚淺的張大少爺狗少黨和掌握實權不多的保皇黨分庭抗禮,甚至完全佔據上風也大有可能!盤算到這裡,馮銓終於開始心動了…………
“信王爺,那你打算怎麼辦呢?”馮銓嘶啞着嗓子問道。朱由檢連眼皮都不眨,直接就斬釘截鐵的說道:“本王目前還不方便親自出面,與名單上的文武百官交通聯絡,袁大掌櫃又還是通緝犯身份,更不方便出面替本王辦這些事。這份名單本王交給你,由你以內閣次輔的身份出面,對他們曉以利害,許之以利,替本王重組信王黨,將來支持本王繼位!事成之後,內閣首輔就是你的了!”
“這一點,老臣可以辦到!”馮銓也是斬釘截鐵的回答一句,又陰陰的說道:“不過信王爺,還是那句話,只要皇上的兩位皇子還在世上,就算皇上如你所願的很快駕崩了,皇位也輪不到你的頭上吧?還有,據老臣所知,皇后娘娘今天在召張好古班師凱旋的聖旨上蓋上了玉璽,算路程,最多七八天時間就能送到山海關,屆時張好古關心京城情況,肯定會輕騎快馬往回趕,最多三四天時間就能趕到京城主持大局!所以留給我們的時間,可不多了。”
“嫂嫂召張好古回京這個消息,我也知道了。”朱由檢冷冷的說道:“我也算過路程時間,認爲我們現在大概只有十天時間了,這十天時間,也將是決定我們勝敗存亡的十天!所以馮閣老,你那邊一定得加快速度,爭取在五到六天之內,把本王的信王黨給重新組建起來!”
“五六天時間,應該夠了。”馮銓點頭,又問道:“那兩位皇子怎麼辦?信王爺,你可別告訴我你打算親自動手,他們如果真的死在你手裡,就算你掩飾得再好,別人也能猜到是你乾的。”
“我當然不會親自動手!”朱由檢眼中閃過兇光,獰笑說道:“還好,託袁大掌櫃的福,我手裡還有幾個貨真價實的建奴殺手可用!運氣更好的是,我今天進宮拜見哥哥嫂嫂的時候,魏忠賢那個侄孫女魏小蝶到嫂嫂面前求情,希望能帶二皇子到魏染衚衕,看看她那個老不死的癱爺爺!我乘機在旁邊給她說了好話,嫂嫂哥哥心軟,就答應明天讓她們娘倆出宮了…………!”
……
時間過得飛快,一夜的時間轉眼過去,到了臘月初四這天早上,照樣是雪片一樣的彈劾馮銓的奏章飛進通政使司、內閣和司禮監,而且彈劾馮銓的官員派系也明顯多了許多,新增加了王紀的刑部派系和見風使舵的周應秋大理寺派系,另外徐光啓的工部也有不少人跑出來湊熱鬧,往快要被打倒的馮銓身上拍板磚。這麼一來,本就對馮銓不怎麼感冒的張嫣也開始落井下石了,將這些小山一般的奏章派人送到馮銓面前,名爲讓馮銓答辯申訴,實際上則是逼馮銓主動辭職,以免給即將重新組建的大明朝廷臉上抹黑,馮銓則硬着頭皮強撐,同時迅速展開了重建信王黨的工作。也就在這時候,魏忠賢侄孫女、魏良卿之女魏小蝶,也帶着她的親生兒子朱慈煒,踏上了返家探病的道路…………
說起來,魏良卿的這個女兒魏小蝶也算是夠倒黴和無辜的,相貌平凡的她不滿十四歲就被魏忠賢嫁入皇宮,絲毫不得明熹宗的寵愛,只是看在魏忠賢的面子上寵幸了她幾次。不過還好,魏小蝶的肚子十分爭氣,少得可憐的幾次臨幸下來,魏小蝶楞是懷上了孩子並且生下朱慈煒,爲明熹宗增添了一個皇子和爲閹黨成員們生下了一個可以效忠的對象。但是讓魏小蝶想不到的是,她的這個兒子,恰恰又成了朝廷權鬥政爭的禍根,先是被人利用,不到兩歲就背上爲了當上太子而謀害長兄的罪名,然後又成了害得魏忠賢倒臺偏癱的引子,最後還成了擁有第三皇子控制權的客巴巴的眼中釘,肉中刺,弱母幼子不要說是夢想繼承皇位了,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得看客巴巴的心情。在這種情況下,魏小蝶母子欲哭無淚,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回家看看癱瘓的爺爺和紈絝無能的父親了——甚至可以說,這也很可能是魏小蝶最後一次家人見面了。
抹着眼淚,頂着宮裡太監宮女的勢利白眼,抱着還在咿呀學語的兒子來到皇宮門前,魏小蝶母子都已經上了轎子了,已經編入皇宮侍衛的前鎮撫司十三太保的陳劍煌忽然帶着一頂轎子趕來,與保護魏小蝶母子出宮的大漢將軍附耳交談幾句後,陳劍煌來到魏小蝶的轎子前,不由分說的命令道:“下來,到我帶來那頂轎子上去!”看看那頂按規格應該是太監乘座的轎子,魏小蝶強忍淚水,抱着朱慈煒上了那頂轎子,一個身體強壯的太監則上了魏小蝶的皇貴妃轎子,讓魏小蝶母子跟在背後,大搖大擺的出了紫禁城,一路趕往魏染衚衕。
魏染衚衕距離皇宮並沒有多遠,保護魏小蝶的隊伍才走了小半個時辰就到了魏染衚衕的衚衕口,看看往日車水馬龍現在卻門可羅雀的魏染衚衕,魏小蝶又抹去一把辛酸淚水,正要抱着兒子下轎。可就在這時候,街道兩旁的房舍二樓窗戶忽然砰砰砰砰的接二連三打開,十幾支雪亮的箭鏃一起從窗戶中探了出來,嗖嗖嗖嗖的射向本應該是魏小蝶乘座的皇貴妃鳳轎,慘叫聲也飛快從轎中傳出!緊接着,陳劍煌大吼一聲“有刺客!”,擡着魏小蝶的轎伕立即衝進魏染衚衕的安全處,然後陳劍煌掀開皇貴妃才能乘座那頂轎子的轎簾,只看了一眼就嚎啕起來,“貴妃娘娘!皇子爺!不好了,貴妃娘娘和皇子都被刺客害了!抓刺客,抓刺客啊!”
“奇怪?我明明沒坐那頂轎子啊?怎麼會有人說我已經被刺客殺了?!”還有些天真的魏小蝶滿腹疑惑,壓根沒有留心到,擡着她的轎伕們並沒有把她擡進魏忠賢府,而是直接穿過了魏染衚衕,消失在了茫茫人海深處…………
天啓十年十二月初四,魏忠賢孫女、明熹宗貴妃魏小蝶回家探親之時,與明熹宗第二子朱慈煒在魏染衚衕附近遇刺,不幸母子雙雙身亡。同日,已經被捕多日的東廠理刑官孫雲鶴終於扛不住酷刑折磨,又因爲知道魏忠賢偏癱而心理防線崩潰,爲求自保,只得在明熹宗唯一的兄弟廢信王朱由檢的示意下,承認自己是受了明熹宗乳母客巴巴指使,策劃並且指揮了刺殺大皇子朱慈焱的行動!而當朱由檢興沖沖的將這份供詞送到明熹宗面前後,連失兩子的明熹宗口吐鮮血,當場昏迷過去,皇后張嫣乘機頒佈命令,逮捕明熹宗乳母客巴巴一家下獄,嚴刑拷問。
第二天清晨,內閣次輔馮銓忽然率領一幫前閹黨官員上表,稱自己們聽到傳聞,說是客氏堂侄女客妃客沙沙不守婦道,在入宮之前就與同鄉男子私通成孕,客妃所誕之子朱慈焜,很可能不是明熹宗血脈!同日,客巴巴之子侯國興招供,承認表妹客沙沙確實與一名同鄉男子私通,懷有身孕之後方纔嫁入皇宮!這份供詞送到皇宮之後,張嫣也沒勇氣把這份口供告訴給丈夫知道了——以明熹宗現在的情況,聽到這份口供非給活活氣死不可!無奈之下,張嫣只得命令朱由檢繼續調查此事,秘密派人到客巴巴家鄉保定抓捕人證,追查究竟。
看到一線曙光的朱由檢興高采烈的把消息帶回順天府時,袁崇煜立即笑眯眯的向自己的手下們問道:“你們中間,誰願意去當這個客沙沙的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