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傳令兵聽到牛金星的質問頓時一愣,又立刻哦的一聲反應過來,頓時戰戰兢兢的看向李過和牛金星,支支吾吾的說道:“闖、闖王還說大軍一個時辰就能渡河完畢,要兩位將軍一個時辰內必須攻破官軍營寨,否則、否則就……”
“否則就怎麼樣?”牛金星急急的問道。
那傳令兵悄悄地向後縮了一步硬着頭皮答道:“否則就砍了兩位將軍!”
李過聽到這話立刻暴怒,抓住那傳令親兵狠狠地扇了一個巴掌,從地上抓起自己的大刀對衆闖軍士卒喊道:“弟兄們,都他孃的聽到了沒有?一個時辰內攻不下營寨,老子叔父闖王要砍俺,那老子被砍之前也得把你們全都砍了!等下咱的紅夷大炮上來了,還是老規矩,後退一步者立斬!闖王萬歲!”
“闖王萬歲!——闖王萬歲——”一片片的呼喊在晨曦中響起。
明軍這邊,“嘿喲!嗨喲——”士卒們也在奮力的拉來二十門紅夷大炮,來不及構築堅固的炮座,就只得在地上挖個坑,然後使勁夯實,然後又有青壯輔兵搬來一箱箱鐵彈和**堆積在旁邊。
轟轟兩聲炮響,明軍試放了兩炮,兩顆鐵球依然呼嘯着轟進了賊軍的人羣裡,太陽已經出來了,陽光下能清楚地看到濺起的血漬和殘肢,李睿忍着已經好了很多的噁心反應點了點頭,下令道:“輪番開炮,把賊軍往回壓壓。”
接着隆隆的炮聲就響了起來,天空中頓時又充滿了嗚嗚的炮彈破空聲,闖軍的陣地裡頓時高高掀起了一片片塵土和血肉。所有人都對這些場景和那些響了一晚的慘叫聲麻木了,開炮的明軍不再興奮的去看他們射擊的結果,只是一遍遍的裝彈、點火、放炮、降溫、再重複這一輪步驟,守在胸牆後的士卒們沒有聽到命令號角也不再起身緊張的看賊軍是否衝了上來,甚至連對面闖軍陣裡的士卒見到一顆顆呼嘯落下的鐵球也不再慌亂的躲閃,都只是嘴一抖一抖的使勁念着各種各樣的平安咒,或是在懷裡將妻子或是母親送的吉祥符捏的手指發白。砰的一聲過後,被砸中的人開始悽烈的叫喊,而他旁邊的弟兄甚至只是屏着呼吸下意識狠狠地從地上挖出一把泥土。
明軍幾輪炮轟之後,闖軍也開始了還擊,頓時整個沙河岸邊都是轟轟單調的炮聲和不時掀起的一團團塵埃血土。
突然間,闖軍大陣開始動了,“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振奮激昂又慘烈的鼓聲向每個人迎面壓來,所有明軍將士頓時心頭一緊,緊接着,明軍陣裡嗚嗚的號角聲也紛紛吹響,雙方的傳令飛騎帶着一溜溜塵土奔來奔去。
“殺啊!——”平地而起的吼聲,然後明軍就看見前方無數的人影,身上都沾滿了殷紅的鮮血或泥土,一個接一個的向前衝、爬過矮牆、再繼續向前衝。
“放箭——”嗖的一陣箭矢離弦,向賊軍傾瀉而下,弓箭手立刻又抽出一支羽箭,搭箭、上弦、拉弓,“放箭!——”又是一輪齊射,前面的賊軍頓時足足倒下上百。
“開炮——”兩邊的紅夷大炮幾乎同時發出一陣巨響,轟轟的幾十個鐵球向不同的方向帶着尖銳的嘯音砰砰落地,轟——一段胸牆前直直地被一顆賊軍發射的鐵球砸中,頓時轟的塌下一片。
李過揮着刀不要命般的向前衝着,離得老遠那刀就呼呼的砍來砍去,嚇得他身邊的親兵想要拉住他點都不敢上前。噗,一支箭徑直射到他的小臂,一下子箭頭就穿透了過去,李過嘴裡哼了一聲,一把掰斷箭頭一下子把箭桿抽了出來,呲的射出一股鮮血,他的親兵頓時魂飛魄散,舉着盾牌就想把他罩進去,它卻大吼一聲:“殺光狗官啊——”又繼續加快了速度。
殺啊殺啊的喊聲中,賊軍逼近五十步,“佛郎機炮,放!”李睿一嗓子喊道,轟轟的密集炮響頓時響起,又是熟悉的全身血洞滿臉鐵砂。
“弓箭手佛郎機炮退後,長槍刀盾手上!”李睿又大聲令到。
片刻之後,一道道銀白的槍影就開始前後上下刺動收割着性命,每一條血漬噴起都意味着一名賊軍或是明軍的士卒永遠倒下,闖軍向潮水一樣涌上來,明軍向堤壩一樣死死擋住,長槍手已經不用聽號子了,只是自顧自得、麻木機械的一遍遍刺啊、刺啊,直到自己也被刺倒、砍翻……
“弟兄們頂住啊!殺賊!”李睿奮力的喊着。
“殺賊!——”一名明軍長槍手奮力將手裡的長槍刺向一個看上去像是頭目的賊軍,那賊軍側對着他,毫無防備的被噗嗤一槍刺進腰裡,頓時整個人彎成了一個蝦米,然後痛苦着倒下,那明軍正爲自己又得了三十兩銀子高興,卻突然感覺後背一涼,頓時身體一鬆就向前爬了下去,不停地抽搐了幾下後也緩緩閉上了眼睛。
“殺光狗官啊!”李過將大刀向一個明軍狠狠的當頭砍下,那明軍橫槍擋住,還未來得及動作,李過又極快的橫刀掃了過去,那明軍肚子上頓時出現了一道血痕,然後衣甲變得越來越猩紅。殺!殺!殺、殺……李過每揮一刀就要喊一聲殺,噗,他又砍掉了一個明軍的半條胳膊,那明軍士卒正抱着殘臂在地上痛苦的打滾。
陳永福奮力砍翻了身前的一個賊兵,總算到了李睿跟前,頓時不顧流着血的手臂向李睿急急的說道:“軍師,半個多時辰了,賊軍攻的太猛!咱們再退一道防線吧?”
李睿趁機把卷刃的刀扔下,換上把親兵遞上的戰刀,喘着氣向陳永福說道:“現在退根本沒秩序好說,就會變成潰逃,潰兵衝擊本陣那我們就完了!看李自成渡河應該差不多了,要弟兄們挺住!”
陳永福也知道戰場上最可怕的就是己方的潰兵,因此咬着牙跺跺腳,揮着滿是豁口的刀又殺進了戰團。
殺賊——殺光狗官——
大明萬歲——闖王萬歲——
此起彼伏截然不同的呼喊,在刀光血影中一遍遍一次次的激勵着即將到下的士卒揮出最後一刀砍向身前的敵人,好多人中刀之後已經喊不出聲音了,只是嘶啞的喉嚨裡發出一陣咕嚕就不甘的直直倒在了地上,然後被無數只戰靴踩過變成粘在地上和敵人或是同伴身上的一團肉泥。
突然之間,轟!——,緊接着大地一片顫抖,所有的士卒都愣了一下,然後又瞪起通紅的眼睛繼續砍殺,李睿則心裡一下子涼了起來,他聽得出這不是發炮的聲音,那遠沒這麼響亮,**炸了,這個念頭一下子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李睿拉過親兵急急的下令:“快問斥候賊軍大隊渡河多少了!”
那親兵剛剛領命去問,就有聲音在戰場上響起:“狗官的大炮都炸啦!嗷——”“闖王萬歲!殺盡官軍啊!”“救命啊——快跑啊——”
闖軍的一炮終於轟到了明軍的炮陣裡,連續的發炮使得炮手們把**都堆在了大炮的旁邊,呼嘯砸下的鐵彈在炮管上撞出了一片火花,緊接着幾粒火星就飛濺到一桶**上,轟的一桶炸了,緊接着是旁邊的一桶又一桶直到整個炮陣上所有的**都被引燃爆炸,一門門沉重的紅夷大炮被高高的掀起又重重的落下來。
炮營的混亂總算影響到了所有拼殺着的明軍士卒,一個渾身沾滿鮮血的明軍終於在原地顫抖了好一會兒後鬆開了手上的刀,乓……第一把刀落地了,他旁邊的士卒愣愣的看着這一幕,然後見到他轉身、號叫、邁開步子就跑……突然之間,彷彿商量好了一樣,一陣啊的喊叫聲後,一羣明軍士卒轉身向後跑去,不少士卒還嫌刀槍太過沉重,直接把它們扔在了地上。
“快去看!賊軍大隊過河了沒有!”李睿揮着刀頭也不回的對親兵喊道。他也沒有想到原本僵持的戰局竟然因爲炮營的爆炸頓時逆轉,他蠻後悔沒有提前想到這個問題,但明軍已經崩潰了,沒人記得挖好的壕溝,只是揮着手喊着救命一股腦的向後跑去。
李睿雖然下過陣前擅自逃跑者後隊斬前隊的軍令,但是明顯下一道防線的明軍無法向昔日的袍澤、老鄉放出自己的箭矢,李睿自己也下不了這個狠心強令守軍放箭,結果潰兵轟的就撞上了明軍第三道胸牆,頓時牆後的守軍陣型被衝了個七零八落,跟在潰兵後的闖軍毫不費力的就殺了進來。
李睿被親兵駕着跳進了壕溝,還算順利的退了回來,卻發現在潰兵的衝擊下戰線已經失控。李睿心不由越來越緊,身後只剩下了一道防線,該怎麼辦?放箭攔截潰兵,還是放棄胸牆戰壕弓箭優勢殺出來加入搏殺?
就在這時,一騎斥候飛一般的衝了過來,揮着馬刀左砍右殺來到了李睿身邊,翻身下馬拱手報道:“軍師,賊酋李自成帶着大軍剛全都渡過河了,正在河邊整隊!”
李睿頓時長長吐了一口氣,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沙河大營,一串串孔明燈高高的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