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下一串串的孔明燈也顯得非常顯眼,甚至很是漂亮。羅汝才騎在馬背上,皺着眉頭看着那些螢火蟲一樣的小東西越飄越高,心裡隱隱掠過一絲不安。他看見身前的李自成剛剛也擡頭看了一眼天空,卻沒有露出一絲表情,他猶豫着是不是應該提醒闖王可能會有危險,但是這會是又一個洛陽嗎,如果再次失去闖王的信任,他不敢想了,一個哆嗦之後,他拉緊了馬繮。
前方下來一騎斥候,一旁宋獻策催馬靠了上去,那斥候對宋獻策稟報了什麼,宋獻策揮手讓斥候退下後,喜笑顏開的回來對李自成說道:“闖王,李將軍已經派人傳訊,官軍只剩下最後一道防線了,他正在率軍猛攻,片刻即可攻破。”
李自成嗯了一聲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宋獻策略有些奇怪,扭頭看看羅汝才,發現羅汝才只是一臉嚴肅的看着面前正在整隊的五萬大軍。
“曹操!”李自成突然開口叫道。
“啊?”羅汝才一愣,慌忙上前答話道:“闖王有何吩咐?”
李自成握着馬鞭在馬鞍上一下下的拍打,眯着眼睛向四周望着,像是自言自語道:“如今剛進入四月,今年春寒……”
“不好!操他孃的狗官!全軍快撤!”李自成突然臉色變得鐵青,揮着馬鞭急急大吼道。
宋獻策有點不明就裡,疑惑的問道:“闖王,這是爲何?李將軍那裡……”
羅汝才感覺心裡一陣抽搐,他看到了已經被河灘上流下的鮮血染得透紅的沙河,淙淙的河裡哪裡是水,分明是一汪腥臭無比的血、自己和身旁五萬多闖軍士卒的血……
他明白了,官軍爲何要出城迎戰、爲何要在沙河對岸擺下層層防線、還有那之前抓到的狗官斥候、剛剛升起的一盞盞孔明燈。官軍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擋住他們,而是打算在這裡佈下一張彌天大網,怎麼所有人都忘了,春汛時的沙河,怎麼可能能涉水而過呢。
明軍陣裡,李睿坐在地上狠狠地喘了幾口氣,總兵陳永福來了,看着那些飄的越來越高的小玩意兒簡直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的渾身哆嗦,李睿歪着頭看了看他,嘴角抽了抽,頓時指着他哈哈的大笑了起來。
“賊破矣!”陳永福仰天大叫一聲。
“賊破矣……”李睿笑聲中有的顫抖的嘟囔道。
“轟隆————”
像是打雷了,好大的聲響。
地面開始微微抖動、接着越來越劇烈,轟隆轟隆的聲音像是千軍萬馬席捲而來。一名闖軍士卒正想揮刀砍死他身下的那個奄奄一息的敵人,聽到這巨大的聲響不禁一呆,訥訥的轉過頭茫然的望去,他身下那名重傷的明軍士卒艱難的從自己腿上狠狠拔下一支羽箭,猛地刺進了他的肚子……
“發水啦!快跑啊!”一個從小大河邊長大的闖軍士卒撕心裂肺的叫道。
頓時所有人的瞳孔急劇的縮小,一陣可怕的寂靜,隆隆的聲響越來越近,突然間人羣爆發出山崩地裂的哭喊:
“救命啊!快跑啊!”
“啊,快跑啊!我不會水啊!”
“龍、龍王爺來啦!救、救救我……”
這些都是平時見了河上了船就能發暈的關中漢子,被淹死的恐懼迅速讓這個大大的方陣崩潰,有人想逃回自己的營地,有人想要在岸邊趕緊找到一塊水淹不到的地方,還有人愣愣的呆在當場不知所措。沒有人再管他們的闖王李自成,儘管他仍然騎在高大的馬上,揮着刀面目猙獰地嘶聲呼喊着什麼,一羣羣的士卒從他身邊涌過,沒有下拜、沒有行禮。
“轟隆——”
丈高的浪頭轉過了不遠處的河灣,翻滾着鋪天蓋地而來。
“轟隆——”
大水前五萬能吞噬人間一切、使山河變色國家震動的軍隊竟然顯得脆弱不堪,頃刻間就被沖垮、被吞沒,浪頭根本就沒有因爲這些生命的掙扎而有絲毫的延緩、停頓。
原來,這就是李睿在寇警初至的那天晚上,對周王、李仙鳳、長平公主等開封將領所說的水淹七軍之計。當晚,便有大批輔兵偷偷離開開封,趕到沙河上游築壩攔水,而李睿所帶領的明軍大隊,則一定要在河岸大營堅守到闖軍大隊渡河,使得闖軍渡河後被迫集結在河灘不至於分散,一旦李自成的大軍渡河完畢,那麼李睿就會下令點燃升起所有的孔明燈,無論白天晚上,上游官軍看到孔明燈後就立刻掘開河堤。其實這是很明顯很簡單的一條計劃,但凡細心地將領都不會犯這類錯誤,但是因爲洛陽之戰,闖軍勝得太過於簡單容易,所有人都忘記了應有的警惕。
洪峰總算過去了,水位稍稍降下來了一點,也不再流的那麼急促。原本嚴整的大軍已經不見了蹤影,原本血紅的河灘、河水也重新被洗刷回了原本的顏色,只是滿目望去都是漂浮的衣甲、兵器,和橫七豎八的屍體,生還的士卒愣愣的爬到安全的地方,手上已經沒有了一件兵器,只是呆呆的看着那條已經沖走了自己靈魂的大河。“啊!水!救命啊!”不時有士卒一腳踩到一汪積水裡,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抱頭大叫。
李自成也狼狽不堪的站在岸邊,戰馬都被沖走了,刀也不見了,羅汝才和幾名親兵拼着性命才把他從大水裡拽了上來,溼淋淋的頭髮散開披在頭上、渾身不停地發抖、滿眼通紅顯得無比恐怖。
闖軍中軍一名大將張鼐咳着水來到李自成跟前,哽咽的稟報道:“闖王……死的和被沖走的足足一萬七千多,大水後跑的也有快八千,咱們只剩兩萬多人了,有兵器的也就一萬多……”
“前鋒怎麼樣?”李自成咬牙切齒的問。
張鼐想想回答道:“李將軍那裡沒有被水衝到,但是官軍已經開始反攻,加上之前的損失,前鋒也只剩一萬左右。”
李自成頓時臉上又抽搐了幾下,咬着牙吼道:“傳我軍令,所有能戰士卒全數壓上!殺光狗官,攻下開封!”
張鼐一愣,正要請闖王三思,旁邊羅汝才卻立刻贊同道:“正是,此刻我軍必須全力進攻,官軍已經只剩下最後一道營壘,攻破之後開封唾手可得。此時若退,就必然全軍崩潰,前有官軍後有大河,根本無處可逃!何況官軍數量本就不多,我軍傾盡全力仍有很大勝機!”
張鼐聽到這話一想,也同意道:“闖王英明,羅軍師所言甚是,末將這就去整隊,全軍進攻!”
李自成和羅汝才判斷的很對,明軍此刻能戰的也只剩下一萬兩千左右,在大水衝來的那一刻,李睿已經命令敲響了震天動地的戰鼓。
隆隆的鼓聲中,所有明軍列隊向闖軍殺去,想要將賊軍一舉擊潰,但是明軍此時卻低估了賊軍的實力,李過和牛金星統領的先鋒本來就是李自成精心挑選的精銳,經過一晚殘酷的激戰,雖然勞累不堪但早已經殺紅了眼,李過和牛金星又把所有親兵放在陣後,凡後退者一概格殺。
兩支軍隊轟隆的撞在了一起,這次是鎧甲兵器和人體的撞擊聲,“殺!——”穿着不同鎧甲的士卒同時喊道,舉起刀就紛紛砍下,後隊的弓箭手也拼命地向前拋射着自己的箭矢,一道道銀光閃過、一片片鮮血濺起,喊殺慘叫聲頓時又充斥在了所有人的耳朵裡。
李世等人帶着大營裡的明軍已經全都匯合李睿殺進了戰團,李睿一刀砍翻一個身前想要挺槍刺穿自己的賊軍,眼角卻突然瞥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不由驚叫道: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本宮乃大明公主,豈有後退之理!”長平小公主仍有些稚嫩的聲音叫道,手裡還拿着把短刀。
“這仗錢全是本小姐出的,我還是你的親兵,怎麼就不能來!”穿着親兵戰甲的趙媛顯得異常動人,揮舞着寶劍頭也不回的說道。
李睿頓時一陣頭疼,差點昏過去,拉着兩位姑娘急急的哀求道:
“兩位姑奶奶呀,你們就別在這兒湊熱鬧了,趕緊到後邊去待着去!”
“哼!”長平公主杏眼一橫瞪了他一眼。
趙媛親兵則乾脆理都不理他,甩開李睿揮着劍就衝了上去,那實在說不過去的劍法竟然還真刺倒了一個賊軍,不禁得意的回頭衝着李睿一笑。
突然,一道兇光,李睿看到了一雙盯着趙媛的血紅眼睛、一彎滿弓,破甲錐!李睿眼睛一下瞪了起來、臉色唰的一白心頭閃過這三個字眼,多日的軍營生活他已經對這時的箭矢瞭如指掌,三棱破甲錐,專門用來對付鐵甲戰衣,穿透效果極好,大概是趙媛那一身的鐵甲,還揮着一把寶劍使得對方認爲這是官軍的一員大將。
李睿看到那人拉弦的手指鬆了一下、弓微微的一抖,趙媛還因爲砍殺一名賊軍正開心的向自己這邊炫耀的笑着。左腳發力一蹬,右腿猛地邁出,長平小公主和趙媛都猛地一愣,接着,趙媛啊的一聲尖叫,然後噗的一道血光閃過。
“你……你!……”趙媛倒在地上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剛剛那麼一瞬間,他突然被李睿猛的衝上來推倒,緊接着一道白光閃過剛纔自己站過的地方,然後一縷鮮紅噴散而出……
“啊!”長平小公主和爬起來的趙媛同時尖叫着撲了上來。
“軍師!”
“中正兄!”
天黑了;
天又亮了。
“賊、賊軍又增兵了,那賊酋李自成親自帶着所有賊軍衝了上來,那些人都瘋了,好多人沒刀就空着手往前撲,一個個不要命似地!
眼看撐不住了,都沒想到那些狗賊被水衝了還能那麼拼命!
然後對岸賊軍大營就突然着起了大火,然後那邊喊殺聲就也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