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星璀璨,大將雲集,在張啓陽面前的這幾十個人無一不是毅勇軍的中流砥柱。
“整個作戰計劃就是這樣,你們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當張啓陽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張大娃第一個站出來發言:“老爺,我想……”
“這是軍議,沒有什麼老爺少爺。”
“是,大帥!”已經更名爲張鵬程的張大娃趕緊換了一個稱呼:“我認爲,由我與張萬三負責中路,比李紹更加合適。”
《天樞》作戰計劃雖然龐大繁雜,但最主要的輪廓卻非常清晰:兵分三路,光復北地。
在這個作戰計劃當中,作爲毅勇軍總教官的張萬三和李紹他們的幾個營,被放在中路,而張大娃和湯江流則被部署在東路,作爲支援和策應。
東路是經淮安到山東,明顯就是一支偏師。
對於這個安排,張大娃根本難以接受,連湯江流都是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神態。
攻取北地光復故都,這是多大的功勞啊,大家都是擔綱主攻方向,誰他娘願意做偏師?
都是打仗,憑什麼別人的撈取很大的軍功,而我張大娃卻只能在邊邊角角的地方吃殘羹剩飯?
若是中路由張啓陽坐鎮指揮,那誰說不出什麼來。
就算這些軍官們再怎麼驕縱狂妄也不敢生出和張大帥搶功的心思。
這叫水大漫不過船,再怎麼大的功勞,還能和張大帥去爭搶不成?
偏偏在中路的是李紹。
他李紹能和我張大娃比嗎?甚至連湯江流都比不了吧?
張大娃就不必說了,小吳莊出身,是嫡系中的嫡系,又是曾經生擒過多鐸的戰鬥英雄。
他李紹雖然也是元老,參軍入伍的時間卻比較晚,論資格論名望都比不過張大娃。
甚至比不過湯江流,好歹人家湯江流還是出自“連環十二莊”的呢。
張大娃不想做東路的偏師,他想在中路主攻,最好一口氣打進北京城出,活捉了清廷的僞皇帝,那得是多大的榮耀啊!
對於這個作戰計劃,不僅張大娃有意見,連劉大牛和莫田基他們都表達了不滿的意思。
丁字營營官莫田基被部署在西路,接受張啓陽的指揮,而劉大牛則負責指揮張大帥的兩個直屬隊。
別人都放出去獨當一面,做方面軍的指揮官了,這二人卻還要在張啓陽的手下做事,發揮空間受到了極大的限制,誰不想獨當一面啊!
張啓陽什麼話都沒有說,而是默默的看着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軍官們議論紛紛。
過了好半天才慢悠悠的說出一句話來:“看來,我還真的指揮不動你們了!”
此言一出,嘈雜的議論聲頓時消散到了九霄雲外,軍議現場鴉雀無聲一片死寂。
剛纔還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高級軍官們全都傻了眼,張口結舌做聲不得,誰也不敢說話了。
“指揮不動你們”這句話雖然說的輕描淡寫,卻重若泰山。
“老爺……”張大娃似乎想要說點什麼,卻迎來了張啓陽的一記耳光,暴怒的咆哮聲振屋瓦:“叫大帥!”
這一巴掌直接就把張大娃給打懵了,他呆呆的站在原地,茫然的看着憤怒的張啓陽。
此時的張啓陽,就好似一座噴發的火山,吐沫星子直接飛濺到了張大娃的臉上,他以手戟指衆人,就好像是一頭髮怒的獅子:“你們這些混蛋,把我這兒當什麼了?鬧市街頭嗎?這是軍議之所!什麼時候毅勇軍的軍令都可以討價還價了?”
“你們真以爲比我還要厲害了嗎?連我的命令都不遵了?誰給你們這麼大的膽子?你們又是仗了誰的勢?”
張啓陽確實被氣壞了,憤怒的狂風暴雨席捲開來。
早已生出驕縱之心的高級軍官們沒有一個敢開口的,好像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低着頭,根本就不敢看他一眼。
“你們是不是以爲我張啓陽沒有了你們就不是張啓陽了?”張大帥依舊在咆哮:“誰要是這麼想就站出來給我瞧瞧,我給他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你們不是有很多話要說嗎?說,都給我說。”
一直以來,作爲毅勇軍的締造者,張啓陽都是神一般的存在,是永遠都無法逾越的高山。
就算他這個人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威勢,卻自有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強大壓力。
即便是這些個身經百戰的軍官們,也全都噤若寒蟬一個個冷汗淋漓。
“張大娃,你不是對我的安排不滿意啊?那我就給你一個機會,說說你自己的安排,看看比我高明多少。”
“老……大帥!”張大娃從未見過張啓陽會憤怒成這個樣子,腦門上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已經把頭髮打溼了,緊緊的貼在額前:“我……我真的沒有……我生是大帥的人,死是大帥的鬼,大帥指到哪兒我就打到哪兒?我這一切都是大帥給的,從來就沒有二心。”
“我把你部署在東路,你好像意見不小哇。”
“我沒有意見,絕對沒有,大帥讓我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混蛋,那你爲什麼嘰嘰歪歪?”
“我……大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以後再也不敢……”
就好像是剛纔的那場爆發消耗了他全部的力量,張啓陽無力的癱坐在地上,呼呼的粗喘着。
看大帥的怒火已不似剛纔那麼狂暴,衆人才終於稍微鬆了一口氣。
在毅勇軍中素有“老好人”之稱的張萬三壯着膽子走過來,輕聲的安慰着:“這幫混球就沒有一個曉得事理,大帥不值得和他們動真火,氣大傷身吶。”
“他們就是想活活的氣死我,好去做朝廷重臣。”
“我心裡只有大帥,沒有什麼鳥的朝廷。”湯江流趁勢湊上前來:“剛纔是職下一時糊塗,大帥就只當我是被豬油蒙了心,我這就去自領二十……五十軍棍。”
張啓陽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緩緩的吐出來,努力平復了一下激動的情緒,冷冷的看了看張大娃。
張大娃趕緊說道:“我也去自領五十軍棍,只要老……大帥別生氣了就行。若是大帥的火氣還沒有消,就再打我幾巴掌。”
張啓陽的態度終於有所緩和:“你知道我爲什麼要把你部署在東路嗎?”
“不用知道原因,服從乃我輩軍人之天職。”
“現在你想起天職了?”張啓陽冷笑着說道:“好在你終於想起來了,那我就告訴你吧。”
“我知道你一直都想佔光復故都的這個功勞,但功勞有個屁用?”張啓陽語重心長的說道:“我讓你在東路,就是爲了讓你去收拾山東的局面,讓你把山東給我牢牢的佔住,你明白嗎?”
張大娃明顯愣了一下,忽然擡起手來左右開弓,接連抽了自己十幾個脆生生的耳光,打的嘴角鮮血流淌才終於罷手,卻早已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了:“大帥之恩天高地厚,我明白了,這一回是真真正正的明白了。我這條命就是大帥的,誰敢踏進山東一步,我拿命去和他拼。”
鰲拜跑去打豪格了,山東本就有韋無病他們那一支在活動,只要把大軍開赴過去,輕而易舉就能掌控於手心之內。
什麼叫做“牢牢的佔住”?
別人不明白,作爲張大帥的嫡系還能不明白嗎?
大帥這句話的意思,分明就是不準備把山東“歸還”給朝廷了,而是要張大娃行佔領之實。
我把山東給你了,以後你就是山東王!
這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要裂土封疆啊,諸侯纔有的待遇。
就算你戰功高到天上去,朝廷能給你個行省嗎?
但張大帥能。
一個小小的鄉野之人,成爲掌控一方的諸侯,這是何等的信賴?
偏偏張大娃就是不理解,竟然把張啓陽給的金餅子當成了屎片子,張大帥能不寒心嗎?
張大帥自己都還沒有穩固的地盤呢,就先把山東“給”了張大娃,這份寵信這份恩情也就只能用天高地厚來形容了。
“你還有什麼可說的麼?”當張啓陽問起這句話的時候,張大娃的嘴角還在淌着血呢,卻顧不得擦拭一下,慌慌張張的跪了下去:“大帥說啥是啥,我……都怪我腦袋笨,不知道大帥的良苦用心,惹的大帥動了肝火。”
“李紹,你知道我爲什麼要把你放在中路嗎?”
對於這個問題,李紹是真心不知道,但他已經不想再問了:“大帥的安排必然就是最好的,我不需要知道原因,只有服從,絕對服從,大帥若是不信,我……我把老婆兒子,還有新娶的兒媳婦,全都壓在大帥這兒,我用一家老小的腦袋擔保。”
“我要你一家老小做什麼?”張啓陽苦笑着說道:“看來你還是不明白呀,你的中路實力最弱,且又是直取北京故都。攻堅克難怕你多有損傷,就算攻下了京城也會實力大損,這才把你放在中路,爲的就是有個照應。你也是咱們毅勇軍的元老,收復京師之後應該知道怎麼做吧?”
“唯大帥之命爲命。”
“高監軍若是命令你做什麼事情,你怎麼辦?”
“我只知道有大帥,不知道有什麼鳥監軍!”
東、西、中三路大軍當中,東路幾乎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對手,中路則是爲了做出攻克京城的架勢,真正的重點在西路。
由張啓陽親自統率的西路軍,幾乎包含了整個北伐大軍的四成主力和揚州軍的半數,還有兩萬多近三萬的新附軍,除了這些之外,張啓陽已經把所有的學生兵全都放在了西路。
一舉蕩平吳三桂,截斷吳三桂西竄的通道,這纔是西路軍的戰略核心。
至於說攻城略地反是等而下之了,消滅敵之有生力量,纔是重心中的重心。
全面鋪開的北伐,對於毅勇軍自身而言,就是打着光復北地的幌子行佔領地盤兒之實。
一場軍議下來,讓張啓陽筋疲力竭,這種疲憊感不是來自於肉體,而是來自於精神。
穿越者就能號令羣雄?
憑藉巨大的威望和締造者的身份就可以讓手下人心悅誠服?
只要自己一指手下的將士就會熱血沸騰不顧一切的去拼命?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這是真實的戰爭,而不是電腦遊戲,不是說鼠標輕輕一點手下人就會無條件的去廝殺。
毅勇軍中上到高級軍官下到低級士兵,全都是有血有肉有思想有靈魂的個體,而不是工具。
他們一樣有自己的私心,有自己的慾望,同樣會追求富貴榮華的實際利益和名垂千古的生前身後之名。
尤其是在經歷了最初的艱難求存之後,隨着大環境的逐步好轉,早已不似當年那支心思單純的隊伍了。
爲了讓這支隊伍繼續前進,張啓陽不得不使用了權謀和駕馭人心的手段。
無論如何,都要先把這三萬裡河山給恢復了,然後再找機會慢慢的改造毅勇軍吧。
毅勇軍舊有的將士,勇氣和堅韌程度都毋庸置疑,絕對屬於這個時代所有軍隊當中的佼佼者。
無論是血戰淮揚還是保衛江南,都是屬於他們的榮耀。
他們擁有一切,但卻確實未來,因爲未來不屬於這樣的羣體。
無論毅勇軍曾經有過什麼樣的輝煌,都已是午後的太陽,就算依舊耀眼卻失去了上升的勢頭,並且在朝着下方滑落,若不加管束,勢必會墮落成爲這個時代其他軍隊的那種狀態,這僅僅只是一個時間問題而已。
而軍校裡的學生纔是初升的朝陽,他們纔是希望和未來,舊有的毅勇軍必須接受思想改造,必須把民族意識上升到最高地位,只有裝備了思想武器的軍隊才能做到真正的無敵,才能繼往開來再創輝煌。
至於最終能不能把自己一手締造出來的毅勇軍改造成爲心中的狀態,連張啓陽自己都沒有多大的把握。
能夠改造的更好一些,當然是他樂於看到的情形,若是實在無法改造,張啓陽也絕對不會停下來等他們,他不會等任何人,因爲時間緊迫。
在爲民族而戰的過程中,如果有誰掉隊了,張啓陽最多會拉他一把,但卻絕對不會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