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化瓦解,不就是那麼回事嘛!”項羽看着紙張上歪歪扭扭的文字,無不得意。文字再差,但這些卻猶如帶着攝人魂魄的力量一般,讓項羽爲之千萬個毛孔都舒張了開來。
這,便是權力的味道。掌握半個天下,分封天下諸侯的權力!
當項氏大管家將項羽的意思傳遞到項伯身上的時候,項伯聞言頓時哭笑一聲。
自己這個侄兒,也着實太過任性了點。不過這個任性,人家卻有十足十的本錢。雖說自從虞妙戈去後,項羽便只是尋常找了個大家閨秀結了婚。但實際上,項羽對妻小並不那麼在心。
拉着妻小當幌子要拖延上朝的時辰,着實叫知情人感覺有些荒唐。
“罷了,少主已經爲項氏宗主,眼下有了命令,我等難道還能抗拒不成?”項伯看了一眼遠處不甚奢華巍峨的楚王宮,淡然道:“滿朝文武,倒要看看,誰敢說個不是!項莊!”
“在!”戎裝不解,已經兼領楚王宮侍衛統領的項莊英氣逼人,上前軍禮應下。
看着這個年輕有爲的侄兒,項伯老懷大慰,道:“你去看着王宮,提點一些那些內侍,到時候熊心要是有何異動,不要手軟!”
“是!”項莊神色一冷,接下差事便去了楚王宮。
看着侄兒先行一步,項伯輕輕點頭,左右一望,道:“走,隨我上朝!”
楚王宮。
熊心看着紅紗幔帳的寢宮,看着眼前一個二八年華之佳人在身前婉轉低語,眼中閃過一片柔色。但不久,身後那刺耳的尖銳聲音響起,便將熊心的所有旖旎全部衝散得乾乾淨淨。
“王上,該上朝了。”溫桓的聲音有着尋常宦官的微微尖銳,面目清秀,笑容柔和,一點都沒有當初殺人時的狠辣果決。
這個名作溫桓的內侍是楚王宮名副其實的內侍大佬,但對於溫桓,熊心眼中浮現的,只有一片怨毒。作爲理當富有天下的楚王,熊心一直以來都是名不副其實的狀態。僅有的一次振作,也就是宋義,呂氏父子,劉邦幾人合起火來,欺負項氏項梁身死之時,這才頭回掌了一些大權。但隨着宋義的身死,劉邦的漸漸自成體系,熊心在彭城之內,驟然之間明白了那個屬於君王的專有稱呼之中的含義:“寡人。”
他已經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因爲就在鉅鹿大勝的消息剛剛傳到彭城時,這個名作溫桓,本來只是尋常中層內侍頭目的小宦官忽然領着軍士,將他最是寵信的內侍頭領拉出去,以叛亂的名義格殺。
其後,整個楚王宮的人氣一下子低落了下來。因爲那一殺,便是十數顆人頭的落地,上百人被流放充軍。整個楚王宮中,能叫熊心感到一點溫暖的,許是隻有這個劉邦獻上來的妃嬪了。
“寡人,倦了……”熊心心中憤懣,卻只能用這個的帶着懦弱的腔調來躲避。
溫桓的聲音依舊那般平緩,但聽此,卻忽然用更是低沉的音色道:“但上柱國項伯要參加此次朝會!”
“呵呵,寡人去,便是了!”熊心五指捏的青筋暴起,但終究是沒敢翻臉。悄然之間,那個腆着小臉,柔順可愛的妃子一把握住熊心的大手,看着這個可愛的女子,熊心心中略微一陣溫暖。
但轉而,摸到女子手中那個冰冷帶着鋼鐵味道的事物,熊心苦澀一笑,不動聲色地收入袖中。
“上朝!”熊心聲音恢復平常的那般清朗。
而溫桓,也好似沒有看到剛纔熊心的牴觸一般,微笑着領着熊心出去。
當熊心入朝的時候,恰巧項伯也是踏步走入了朝堂。而此刻,整個楚國的文武高級官員們已經列隊完畢,在大殿之上,是被內侍簇擁着的楚懷王熊心,在下,則是一人獨步入內,卻叫所有人不得不退避一步,以示尊敬的項伯。
作爲項氏的第二號核心人物,項伯於項羽出征之後,便坐鎮朝堂,爲項羽穩固後方。而今,靠着侄兒的大勝,項伯已經多次清洗朝堂,將彭城這個項氏興旺發達的地方成了而今名副其實,項氏掌握住的根本之地。
“諸位愛卿,有事請走,無事退朝吧!”看着項伯如此跋扈,熊心心中暗怒,卻不得發作,只好搶過內侍的活計,冷聲道。
項伯入列,道:“臣有本要奏!”
“哦?”熊心按捺住情緒,終於明白了過來,項羽竟是沒有上朝,於是目光停留在項伯身上,道:“柱國請言!”
“上將軍自鉅鹿大勝回朝,一路行馳千里,舟車勞頓。如此剛剛歸家便要上朝敘事,未免太過不體恤功臣。臣建議,大朝會,改日再開吧!”說完這些,項伯卻是一點都沒有要詢問意見的意思,好似是最終決定一般。
項伯此言一完,整個朝堂爲之一片寂靜。
最主要的,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熊心身上。朝堂之中,不少官員都是面露不忍。項伯儘管通過清洗控制了朝堂的政務,但畢竟不能將人趕盡殺絕,畢竟宮內的內侍死再多都掀不起風浪,但朝堂的官員都不同。內侍那些是楚王的家奴,殺了就殺了,和外朝關係不大。
但外朝這些,處理起來便爲難許多。不可能所有人都能爲項氏所用,如此跋扈之項氏,如此霸道之項羽,不少人都是心有畏懼,遠遠躲避。
再者,當初項梁之所以用楚懷王的牌子聚攏人心。就是爲了將這些地方上的豪族世家收攏過來爲楚國所用。而這些豪族世家在朝堂之上的立場,完全偏向項氏的很少,親向項氏的蠻多。
但同樣,也有許多是同情楚王室,支持楚王室的。比如以前的宋義,便是這些豪族世家竭力支持的一個人物,可惜宋義扛不住項羽,被項羽斬殺營中,最終一戰功成。
眼下,朝中至少數十雙期待的目光落在熊心身上,似乎只要熊心一個示意,衆人便集體跳出來,反對項伯的提議。
正當此時,忽然范增出列,目光淡淡掃過羣臣,卻叫一個個原本躍躍欲試的同情楚王派都是眼含驚懼,低頭不去對視。范增在朝中地位超然,是和項梁,項伯一個級數的人物。
沒見項羽的稱呼是亞父嘛?
那可是當年北上九原鉅鹿時的末將,這個末將可不是自稱,而是軍隊之中實際上的第三號人物!
范增一出場,立馬幫助項伯穩定住了局面,目光清澈對視熊心,道:“蒙毅離職中原大帥之職,轉任秦國首相,領十萬兵馬南下平南疆南越趙佗之亂。秦人,無力東進了。我楚國,此役,大勝!”
譁……
范增話音剛落,羣臣便是不可抑制地譁然起來。在這個消息閉塞的時空,如此重要軍情,只有那些重要人物才能知曉。故而,以至於當范增將這個消息說出的時候,竟是無人知曉。於是衆人聽此,都是不由驚愕。
“這……可是真的?”項伯也沒料到,秦國之中,竟是傳出了這麼一個好消息。儘管之前項伯看出了些許端倪,但也想不到驚喜來的這麼快,幸福如此突然,叫項伯有些不敢置信。
范增傲然挺胸,道:“自然是真的!”
“大楚萬歲!”
“上將軍英勇!”
“難以置信,天佑大楚啊!”
“如此榮耀,如此榮耀,我大楚勝了。中興可望啊!”
“上將軍如此勇武,便是區區改期,那又如何?”
“正是正是!”
范增如此一則消息,一時間,將原本還有心一搏的雄心完全打擊得沒了精氣神,愣愣看着朝堂之上狂歡的衆人。儘管他知道這是楚國的勝利,是他統治國家下的勝利,但心中油然而起的,卻是一股子驚懼,來自生命威脅的恐懼讓熊心全身發冷。
作爲當事人,熊心完全知道當年項梁之所以立熊心爲王的目的。那完全就是給一片亂局,各自爲戰的反秦復楚勢力一個聯合的紐帶。眼下,熊心作爲楚國的國王,卻根本無法參與到國事之中。
而同樣,完全抗衡了大秦,將秦國軍隊主力擊敗,讓秦國無力東進的項羽驚豔上場,這期間,似乎已經完全沒了熊心存在的必要。反秦復楚的勢力完全不是各自爲戰,艱難求存的境地。
楚國,在有了項羽之後,擁有了一支可以抗衡秦國的軍隊。而大半楚國地盤,已經爲項氏所佔據,整個朝堂的政務,爲項氏所把持。各自爲戰也是無從說起,劉邦不會因爲熊心一個人的問題而去和項氏內鬥,在大方向上,劉邦依舊會和項羽站在一起。
除非,能夠讓項羽和劉邦徹底決裂。
這或許是一個唯一破局的辦法,但眼下,熊心似乎連拜託死亡威脅的力量都難辦到。
“或許……”熊心舔了舔乾裂的嘴脣,滿朝文武的狂歡完全與他無關,他好似隔絕獨立了一樣,摸着袖中那個冰冷的事務,好似那是他唯一破局的希望:“最後一擊,可以讓我尋到脫離這城市的最後一點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