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夫端着酒杯,對大家說了許多感謝的話,他本是個粗線條的男人,一場大病消磨掉了他的粗獷,纔開始慢慢關注起身邊的家長裡短來。
他對於之前自家女兒的行徑已經全部瞭然,心知在座的衆人都是衝着他的面子才盡力維護了女兒的尊嚴,不論親戚如秦雅芙,還是警察局裡的同事們,即使平時關係不夠好的人,也因爲他已經退下來,沒有人再落井下石。
所以,薛晶晶在學校那裡還是高考狀元,值得驕傲的校花呢。
三姨夫對這些人滿心感激的同時,其實也在反省自己做了這麼多年的警務人員,最終卻在自己女兒身上栽跟頭的原因。
當他的火爆脾氣在病痛折磨中漸漸褪去後,他隱忍着,沒有責備女兒,而是試着跟她溝通過幾次。
這天下好像沒有幾個是從骨子裡就壞的人,薛晶晶內心的自卑、敏感也是渴望被人理解,被人關注的,所以,在薛晶晶不到二十年的人生裡面,看似跟她最要好的,寵溺她的人是母親,可真正能夠指導她人生方向的,卻還是這位算得上德高望重的父親了。
且不說她一定能變好,至少,最近諸多的經歷夠她反思的了,社會這個大課堂真真正正的給她上了一堂教育課。
至於會結果如何,沒人看得穿,只不過,鼓勵着她滿懷信心的往前走,總好過迫她“破罐子破摔”來得有用些吧,這也是當初秦雅芙放她一馬的一個主要原因,雖然秦雅芙也未必高尚到用聖人的胸懷去感化她,但至少她和所有人的出發點都一樣是善意的。
這場高考宴與其說是爲了慶祝薛晶晶的如願以償,倒更像是爲了三姨夫的新生鼓勁兒。
因爲主角薛晶晶註定是缺席的了,且不說她沒有這麼厚的臉皮,來面對這些對她知根知底的人們包容的目光,就是她自身從父親生病後,也已經學會了低調做人,專心學習的生活方式。
命運同人開玩笑的方式有很多種,對於像她這樣被從雲端一下子摔到泥土中的女孩子來說,在外人眼裡就是因果報應,而在她的內心深處,卻也未嘗不是個警醒。
當她誤入歧途,正走得春風得意時,忽然被人從懸崖上拉下來,即使落到了泥沼裡,至少不必再費力的飛翔,時時提心吊膽了,至於要選擇直接在泥沼裡打滾,還是奮力掙脫開束縛,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那就是她的個人修爲和感悟能力了。
吃飯間隙,秦雅芙去衛生間,正在洗手池洗手時,喝得微醺的三姨走了進來。
這段時間三姨蒼老了許多,原來趾高氣昂的神氣勁兒早已不見了,秦雅芙在她身上纔看明白,原來有些人看起來尊貴矜持,並不一定是骨子裡帶出來的,而真正高雅大方的人卻還真就不是有錢人的專例,現在的三姨,就頗有些落魄的味道。
不過,雖然威風不在,卻並不影響三姨對秦雅芙的厭棄,甚至更加強烈,因爲她總覺自己女兒會受到今天這麼殘酷的傷痛,起因還是在秦雅芙身上。
秦雅芙看見三姨的眼神就不善,不願意與她正面接觸,因爲她發現三姨的智商已經遠不如她的寶貝女兒可比,對於這麼個無趣的人來說,不搭理反而更好。
比如現在,秦雅芙看到三姨後,禮貌的朝她點點頭,就想要離開。
卻被依舊擺出一副刻薄的姿態的三姨叫住。
“雅芙啊,晶晶考上大學了,我這當媽的心裡真是高興呢!”三姨帶着做作的喜悅。
“當然了,這天下哪個父母不都是以兒女爲榮嘛,我也替三姨高興呢!”秦雅芙只是說了一般的客氣話而已。
“是啊,你說這大學生的學歷將來走向社會可就了不得了。”三姨洋洋得意。
“嗯,”秦雅芙點點頭,暗自猜測她今天攔住自己的目的。
“我覺得吧,年青人都得有點上進心才行,這學習好的沒辦法,先天優勢嘛,像你這樣學習不夠出衆的,做個小小營業員還真是沒辦法,說起來,你也就是倚仗小航……”
“三姨您想說什麼?”秦雅芙打斷了她的話,“您是在講學歷的重要性呢?還是說工作要分三六九等?學歷固然重要,但是沒有的人也不一定不成材;至於說工作,周總理還曾經表揚過掏糞工人呢,誰都知道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想不到您這麼有文化和內涵的人會在這種問題上來笑話我。”
秦雅芙拿出工作中經常開導店員的話來對付三姨。
三姨沒想到一段時間不見,這丫頭的嘴皮子變得這麼利落,忍不住冷笑:“你也不用說這個,學歷不重要,爲什麼那麼多的人往高考的獨木橋上擠?當然,現在跟你討論這個也沒有意義,因爲你也沒有可能考得上了。”
她挑了挑眉毛,忽然放低了聲音,一副怕人聽見,好心提醒她的態度。
“跟你說,我家晶晶從小就粘小航,現在終於如願以償,可以跟小航在一個學校讀書了。哈哈!要是算起來,她每天跟小航在一起的時候應該都能超過你了吧?哈哈,你有沒有想過也去省城陪陪小航呢?你是不知道小航這孩子特疼晶晶,他念親情念得厲害,所以,他們兩個在一起,我可是放心多了。”
看着三姨掩脣輕笑的樣子,秦雅芙心裡一陣惡寒,她真是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就得罪了這個長輩,讓她從頭到腳的看自己不順眼。
“其實三姨就是太操心,子航當然是個懂親情的人,否則我還不會嫁他呢。既然晶晶是小妹妹,哥哥心疼妹妹是應該的,但也不是沒有原則的放縱嬌慣,這一點您不說,我也會告訴子航的,晶晶對哥的依戀心理有些過重,我自會讓子航適當注意跟妹妹保持距離的。”
秦雅芙索性拋開臉面直言她的憤怒,這世上有種人,明知道自己做的不對,卻還要拿出來炫耀,說白了就是欺負老實人不敢反抗罷了,事實上誰又怕誰了?
三姨冷笑:“你說嗎?當嫂子的這麼挑唆哥哥討厭妹妹嗎?”
“嫂子?她當我是她嫂子了嗎?您有當我是子航的妻子了嗎?三姨說別人之前先想想自己,如果自己沒做到怎麼去說別人?”
秦雅芙也惱了,她原以爲以前受的那些氣是這輩子也沒機會講出來的,想不到今天被她逼着說了出來。
“哼,時間是戰勝一切的法寶,我們晶晶跟小航二十年的感情,你一個外人憑什麼去挑唆?”
三姨已經徹底惱羞成怒。
“二十年跟一年,看起來是有點懸殊,可是事實上也證明親情和愛情原本就不是一回事,那孩子小,想問題有些偏執,可以理解,可您做爲長輩,經歷的事情,看過的問題比我們多了不知多少倍,您怎麼還繼續帶着她走偏鋒呢?”
這些話一直憋在秦雅芙的心裡,今天能夠說出來,她似乎應該感謝三姨今天的挑釁了。
“哼,”三姨的臉部肌肉抽搐,眼神陰冷:“你不用在我面前講大道理,你是個什麼貨色自己心裡清楚,有個在逃殺人犯的姑姑不說,還有個坐監獄的人販子表哥,哈哈,難怪你的手段那麼多,原來是有這樣的人物在背後幫襯呢!”
秦雅芙原打算不再理睬神智不清的三姨走出去了,卻在剛邁出了一步,就停了下來,她沒想到自己去看蘇寧的事情三姨也會知曉。
要知道,秦雅芙是在“寂寞佐暗”跟白酆聊天當中無意中聽他說起,他的一個同學高中畢業後,通過關係進到監獄去做獄警的。
秦雅芙自從上次聽蘇晴講起蘇寧跟楊姨的關係後,一直就有個想去探望他的心願。
因爲她後來在電話裡也跟姐姐商量過,她們都想把房子還給蘇寧,也算是替楊姨補償一點對兒子的缺憾吧。
可是,她並不懂得如何去探監,那次正好聽白酆說起,就託他幫忙問問,只說是自己的表哥。
白酆是個急性子人,他當時就打電話把同學約到佐暗來,幾個人聊了聊,白酆的同學很快就幫忙查了個最近的探監日子,並陪同秦雅芙見到了蘇寧。
再次見到蘇寧,秦雅芙依然感嘆於這個人的儒雅氣質,儘管同樣是剃着光頭,穿着寬大的囚衣,他依然是卓爾不羣的一個人。
面對面坐下後,蘇寧對秦雅芙的探視,很驚訝,但是又不以爲然,一副不屑的模樣。
“你居然敢來看我?勇氣倒是不小嘛!”蘇寧挑了挑眉毛。
“你又不是洪水猛獸,我爲什麼要怕你?”秦雅芙不卑不亢。
“是來替那個女人做說客的?”今天的蘇寧有些沉不住氣,說不清是不是因爲被關在這裡過久了,讓他有了跟外面人講話的衝動。
“不,你們之間的事,我沒有資格參與,”秦雅芙平靜的說,她跟姐姐討論過這個問題,最終決定還是不在電話裡告訴楊姨蘇寧的事,如果將來有機會見了面,也得相機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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