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仙子撫頂問長生)
不知道什麼時候,那根盤繞在自己體內的綠色藤蔓,已經悄然鑽出自己的身體,像蛇一樣盤繞在地面上。
這東西還生出了鬚根,扎入地面,正在吸收地氣。旋即,一朵巨大的蘭花綻放,枯萎,一枚果實瓜熟蒂落。
一具白玉般完美無瑕的女子身軀,從破裂的果殼中走出,出現在了正午幾乎垂直從谷頂照落的陽光裡。
剛破殼而出,她的皮膚上還覆蓋着一種透明如蛋清般的液體。但這種液體一遇到風,立刻風乾不見了,只剩下光潔如新的肌膚。
她並未遮掩自己的身體,雙手自然地垂在兩側,表情冷漠,猶如冰雪雕琢,渾身彷彿透着寒氣,冷豔無雙。
這具身軀對她來說只是臨時生髮而出,不過如同大樹上隨時會枯萎掉落的一片微不足道的樹葉,她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玉手縷開額前尚未乾透的亂髮,這女子將冰寒如劍的目光射來。勾豬嚇了一跳,趕忙將有些呆滯的目光移開。
“你恢復了?”
“沒有。現在我的人身只能存活很短的時間。”
勾豬一動不動,既不敢看,更不敢動。他知道這位聖女只需要動半根手指就會讓他身首異處。雖然他死了女人也會死,但他永遠也不敢用邏輯去揣測女人的行爲,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不要有任何異動。
經歷了死亡與沉睡,連菱似乎經歷了一次涅槃,這痛苦磨平了她許多凡俗的人性。
如今她再次看到勾豬,此人的相貌變化不大,只是衣着換成了外門弟子最普通的白色道袍。她卻不再像第一次看見此人一樣油然而生那種天生的嫌惡之感了。
縱然天姿國色又如何。人和人之間並沒有表面上那麼大的區別。當年那幾個原本地位不低的老道們都已經化爲泥土,而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卻還活得好好的。她已經在這裡死過一回,心性上大有境界超脫之感。
如果現在肉身依然是去年時的狀態,她恐怕已經擊破紫府巔峰的屏障,晉級金丹境界了。
神識展開,她將勾豬從頭到腳掃描了一遍。
“一年過去了,才勉強築基一重?”
雖然她藏身於勾豬的肉身之中,但這一年她都在沉睡,對此人修煉狀態瞭解卻是不多。
但她能察覺每日從這具肉身中吸取的用以療傷的真氣,簡直少得可以忽略不計。要不然她也不至於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才從沉睡中第一次覺醒過來。
危機像縛在自己脖子上的繩索,這一年間沒有逐漸解開,反而越來越緊。
“一年……這一年除了想方法設法弄純陽丹,還有什麼事情可以幹?”聽她說起,勾豬一腔怒火正無處發泄。
“我翠玉宮的入門功法,以煉製純陽丹錘鍊氣海,絕對是穩重的修煉之道。”
“穩?穩有什麼用?資質差也就罷了,好不容易凝鍊一點真氣,還會被某人吸收掉……”
連菱一怔。修羅蘭在他體內只是維持一線生機,但這一線生機也不是無源之水,是必須要吸收他的真氣才能存活的。勾豬的修煉進展緩慢,確實有她的一份原因。
如此看來,不走捷徑是不可能有活路的了。
她的修羅蘭體潛伏在勾豬肉身中,連同砒寒之毒也帶了進去。雖然修羅蘭可以暫時遏制住砒寒毒的毒性,但不能持久。
最短四五年,最長七八年,毒性就會擴散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到時候這被巫蠱術鎖定的一根繩上的兩隻蚱蜢也只能雙雙殞命。
勾豬不用修到紫府、金丹,只要築基圓滿之後能結成虛丹,憑藉着身體供應大量的真氣,讓修羅蘭恢復到能反哺的狀態,那驅逐砒寒毒也就有了可能。
是應該鋌而走險了。
連菱的目光再次移動到勾豬的身上,這次她看到勾豬手中的四個仙荷。
“把它們放回去,重新埋好。”她不容置疑地說,“以你現在的能力,還打不開這些仙荷內的禁制,貿然開啓,必然被反噬。”
勾豬嚇了一跳。果然課堂上的知識和實際的操作,還是有不小的距離。
仙荷是一種法寶。每個有主的法寶上都有物主用鮮血烙印上的魂息之印,以確保這些法寶只能被主人使用。要奪取這些法寶辦法不多。
其中之一是物主主動抹去法寶上的魂息,將此物轉讓他人。另一種是暴力抹去法寶上的魂息,但這需要超強的實力。這兩種勾豬都不用去考慮。
最後一種是物主已死,法寶上的魂息會極度衰弱,他這樣的魚腩也可以輕鬆取而代之。
但仙荷是空間法寶,很多高手除了在仙荷上烙印魂息之外,還會在仙荷的儲物空間內設置禁制。這些禁制以法寶的天然之力維持,即便設置之人已死,也不會自己消失。
連萍女冠不是不知道這個,但她忽略了。她的道講面向的是一級二級的外門伍院弟子,她沒有想到這些弟子還會去開啓一個長老或者真傳弟子用過的仙荷。
勾豬乖乖地將他的藏寶之地恢復原狀,回過頭開,聽連菱說:
“陳玄方雖然招你入門,但他心術不正,圖謀不軌,如今身死道消,也算是報應不爽,而且他也沒有給你開示三皈五戒,不算你的入門本師。現在你可願意拜我爲師?”
“弟子當然願意。”勾豬乖巧地一拜。入門仙道,竟然能拜宗派掌門爲師,這簡直是翠玉宮無數弟子夢寐以求之事。
可惜的是他這個掌門師父是個半殘,只能隱姓埋名,他拜了師也沒人知道。要不然,他現在回去,賀倉實只能跪地求饒,絕不敢動他一根毫毛了。
“雖然你拜我爲師,但半年之前救命之約,我依然會履行。”
只要這個女人能活下去,勾豬並不擔心她毀約。他所想要的金錢美女,翠玉宮都不缺。他缺的是命。不能活着,一切都是白搭。
“但你既然入了道門,就得謹遵三皈五戒,從此廣結善緣,潛心修道,以求長生……”說完連菱將手撫在他的頭頂。
“這就是‘仙人撫我頂‘?”勾豬暗想。沒想到猛然間,一股雄渾大力從天靈蓋注入,令他渾身一震。這股大力直灌經脈,注入氣海,猶如一股大浪淘沙,立刻將他的經脈疏通了不少。
恍然之間,勾豬感覺到了築基一重繼續晉升的屏障。這可是築基一重巔峰,是超過木頭,和肥牛一樣的境界!
“即便我親自給你通經洗髓,最多也只能讓你達到築基一重巔峰。”連菱皺起眉頭,“這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你的經脈就像多年無人行走的老路,早就荒草叢生了。”
“一年就一重巔峰,這已經很強了!”勾豬滿意地說。
連菱搖搖頭:“你經脈被沉垢淤積,即便我強力打通,以後也會逐漸回覆原狀。你今後想要突破築基二重、三重,會更加困難。”
“那怎麼辦?”
“你需要一枚洗髓丹,服用之後,全身經脈沉垢溶解,氣阻全無。如果再趁機服用一枚築基丹,就可以直上三重。一年多就達到三重境界,這樣纔有希望在五年內突破六重,晉爲內門弟子。”
原來要晉級如此簡單!勾豬心中一陣暗笑。他早就感覺天天晨煉收效甚微,那些晉級快速的弟子,一定有什麼訣竅存在。
就是吃兩顆丹藥這麼簡單,他聽了一年多的道講,從沒有一個講師提起過。對於丹藥,他們對外門弟子都諱莫如深。
翠玉宮的丹藥當然不缺,但羊毛出在羊身上。沒有八千多名外門弟子每天煉氣產生的數萬枚純陽丹,就不會有更高一級的丹藥。
這些當然只會用在資質最優秀、最受青睞的少數弟子身上。至於其他弟子,知道這些除了讓他們內心更爲不平之外,沒有別的好處。
“那求師父賜藥了。”勾豬滿臉堆笑,剛入道門,就恢復了市儈相。
這個連菱也只能苦笑。她一年前墜入龍骸谷之前正在沐浴,自然不可能帶着仙荷。即便她的仙荷還在,裡邊也不可能有洗髓丹和築基丹這種入門弟子才能使用的丹藥。
即便三個長老和陳玄方他們也不可能有,倒是外門院的藏寶洞中應該有不少。
“雖然我沒有,但這兩種丹藥,都可以用純陽丹換取。價格都是兩百枚純陽丹左右。”
“又是純陽丹!還兩百枚!”勾豬心中暗罵,想想自己在青石街做賊的時候從來沒愁過沒有錢花,如今做了仙人反而窮得掉渣,這讓他憋氣無比。
(014 玄陰冥蘭寒天下)
“你既然已經拜師,我就可以傳你我翠玉宮的內門道法。我只演示一次,你可要看仔細了。”
她並非不願多演示幾次,只是她這臨時化身而出的軀殼也只能演示一次而已。連菱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五指微屈,就好像掌心託着一顆明珠。
“五行遁術中,金水火土,都是天地陰陽之氣自然凝成,唯獨木遁不同。木發於種,無種則無木。”
勾豬這才發現她的掌心並非空無一物,而是有一顆白色的塵埃漂浮於掌心。她體內青木真氣一運,無數生機往手心一涌,這白色的塵埃就像氣球一樣變大。
當它變成棗核一般大小,四周開始長出一團圍繞四周的白色絨毛。這些絨毛如空氣一樣往四周擴散,很明顯地在吸收天地之氣。
只是一個呼吸之間,這團東西長出一根類似豆芽的莖。接着是幾片葉子,頂端長出一朵低垂的白花。花蒂微微隆起,似乎有種子在內。
此物從根到花,通體雪白,猶如縞素,不帶一點點雜色,周身帶着一股讓人毛骨悚然的氣息。
“此花名爲玄陰冥界蘭,相傳是冥界之物。喜陰,陽光直射則死。”
“這是什麼氣息?”勾豬還在煉純陽真氣的階段,也感覺到了連菱身上的青木真氣,但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本身並無冷熱之感,卻讓自己不寒而慄的靈氣。
“這是積屍氣。冥鬼蘭專門吸收腐朽屍體中殘餘的生機,產生積屍氣。萬物衆生,遇之即朽。”連菱一邊說着,一邊將右掌一收,然後猛然推出。
她掌心的冥鬼蘭立刻模糊,變成一團白光,一聲悶響,擊在一棵有一人環抱粗細的參天古木上。
她這一擊看似威力不大,但一股洶涌如潮的積屍氣從她掌心處涌出,整棵大樹立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朽。參天的綠葉迅速變枯,然後紛紛落下。樹幹猶如被焚燒過一般,變成了漆黑的朽木。
“這一掌名爲冥蘭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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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豬雖然在她四五步的身後,根本不是掌風所指,也覺得透體冰寒,渾身戰慄。連大氣都不敢出。
“三十年前我在大陸西南易州修煉,雲橫嶺中被人圍攻,擊殺一個道人突圍而出,獲得此種。這花太陰寒,我並不喜歡,所以從來沒有用過。但對你或許有出奇制勝的效果。”
連菱演示完冥蘭掌,再攤開掌心,手心是一團白色的粉末狀的冥界蘭的種子。
“冥界蘭吸收的生機越多,產生的種子也越多。種再生蘭,蘭又產種,如此往復,威力是無窮無盡的。”說完她藉着掌心一股勁風將手中的種子往空中一撒。
“此術名爲冥蘭之風。”
這股風從她掌心吹出,夾帶着冥界蘭種子,宛如一股白霧,隨風飄灑,四周立刻陷入一陣陰霾、恐怖的冰寒之中。
盛夏依然是盛夏,氣溫並沒有一絲一毫地下降。勾豬卻感覺一種發自內心的寒戰。白塵如霧一樣遮蔽了陽光,空氣陷在混沌裡。
地上、樹上,甚至是空中,一株一株的冥界蘭就像陰暗中的白色幽靈生長起來,然後迅速爆裂,化作更多的白色塵煙。這種塵煙在收割一切生機。
原本綠油油的山谷,剎那間已經變成荒蕪。所有的綠色都化成了一片腐朽的枯黃與死亡的黑色。唯一明亮的,就是吸收這腐朽生長起來的一朵一朵精緻美妙的冥界蘭。
一時之間,人間彷彿化身地獄。
如果不是一股來自連菱的強悍的青木真氣保護着自己的身體,他恐怕早已成爲一具腐屍,成爲冥界蘭最好的養料。
冥蘭掌是一記陰毒無比的單殺之技,冥蘭則是鋪天蓋地的羣殺絕招。這一招下來無數飄起的冥界蘭種把陽光的遮蔽了,甚至能部分地彌補冥界蘭遇陽光則死亡的弱點。
只在聖女揮手之間,冥蘭風足以把整個翠玉峰化作一個大墳場。
“收!”連菱雙掌合十,一股神識之力從她的天靈發出。轉眼之間,四處生長的冥界蘭就像接到了死亡的命令,一齊枯萎凋零,化作一種若有若無的白色靈氣,往她的一對掌心聚集。
雖然如此,龍骸谷只是停止了腐朽。想要恢復原來綠油油的樣子,恐怕要等上一整年。至於那些死去的參天古木,則不知道要幾百幾千年之後才能復原了。
這術法的破壞力如此之強,連菱自己也沒有想到。看到一片悽慘的龍骸谷,她心中也是油然而生一股悔意。
結丹之前,玄門弟子都不能使用神通。內丹凝結之前,真氣散於經脈和氣海之中,雖然可以錘鍊肉體,增強武技的威力,卻遠不到能催發神通的地步。
好在冥界蘭的術法沒有這個問題。因爲冥界蘭並非神通,而是法寶。被烙印了魂息的冥界蘭種子,就是有主的法寶。以勾豬的實力也足以催動。
只不過他神識太弱,能同時控制的冥界蘭,最多不超過三株。
連菱將一顆冥界蘭種上的魂息抹去,然後讓勾豬烙印上他自己的魂息。這感覺對勾豬來說並不陌生,和人傀巫蠱術發作的初期類似。他感覺自己的神識延伸到了冥界蘭種中。
一旦烙印了魂息,法寶就等同於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或者說主人的一個分身。像植物之種這種法寶更有一種神奇的能力。那就是一顆烙印過魂息的種子生長繁殖之後所有的後代,一代一代都會帶有同樣的魂息。
所以冥蘭風這種招數一使,他就等於瞬間擁有了無數個分身。
勾豬閉目感受着神識的延伸。冥界蘭雖然是自己的分身,但這感覺和人的肉身完全不同。花草並沒有眼耳鼻,自然也看不見、聽不着、聞不到。
但他能感覺到潮溼的地氣,尤其是土壤中那種生物腐朽的味道。這種氣息就像美食吸引着餓鬼一樣,讓他不停地催動自己的真氣,發出鬚根,貪婪地吸收其中參與的生機。
腐朽的生命體中的生機被吸走,就留下濃厚的積屍氣。這些積屍氣不斷聚集,又開始分解屍體其他參與的部分。冥界蘭就這樣生長起來。
他甚至能感覺到頭頂陽光的威壓。直射的陽光對冥界蘭有着致命的傷害力。能讓這種脆弱的生命瞬間,化爲虛無。
可惜他的神識和真氣都太弱。神識弱小就無法和太多的冥界蘭建立聯繫。即便有魂息烙印存在,他也無法控制。而真氣不足,就無法催動她們生長。
他發覺以他能力的極限,現在最多也只能控制三株冥界蘭。但他感覺到這種法寶幾乎無窮無盡的潛力。如果一個絕頂高手來施展,恐怕把整個人界變成冥界,也不無可能。
“現在我的人身還不能使用太久。半個時辰已經是極限了。”
連菱身體又開始枯萎化成藤蔓,重新鑽回原來的地方。”但你現在可以控制三個分身,她們就可以協助你吸收天地之氣了。”
她已變成勾豬脖子後皮膚下一條不起眼的青筋,再度陷入沉睡。
這時勾豬心中卻是一陣狂喜。三個分身,加上本體,同時吸收天地之氣,這是要日產四枚純陽丹?宋如海的兩倍?如此一來,豈不是他纔是伍院老大?
這個時候,在外院的伍院林中。
“宋大哥。”巫瑕溫柔地一笑,這笑容的甜美猶如早春的陽光,把旁邊的木頭看得感覺心頭一陣暖意。即便巫瑕笑的目標是宋如海而不是他,他也毫不在意。
宋如海倒是沒有多少感覺。他畢竟出身在宋家這種豪門大族。他家隨便一個從小給他換尿布的女侍也比眼前這個巫瑕漂亮一大截。
“這是隔壁伍院的那個小妖女?”肥牛低頭,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哼了一聲。她對所有比她瘦的女修都沒有任何好感,自然不會給巫瑕好臉色。
巫瑕同情地看了肥牛一眼,然後轉頭把滿眼的嫵媚都拋給了宋如海。
“今天中午遇到勾豬師兄,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她遞過來一個黃紙揉成的紙團。
“哦,多謝!”宋如海接過紙團,打開就看,完全沒有去注意眼前的美人。巫瑕小小失望,再望他一眼,他依然沒什麼反應,小嘴一嘟,回頭走了。
紙上歪歪斜斜的字,一看就是勾豬寫的。他識字也能寫,只是寫得太差。
“老大,內幕消息,今天傍晚,野鴉林有異豬。要是能拿下,一百枚丹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