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2 千金散盡,青絲成雪)
但這時候最爲震驚的,還是地下密室中,那位一直閉目養神的上師。他現在早已瞠目結舌地望着眼前的玉璧上,黃霧散開之後露出的利可疑奄奄一息的模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勝負已定,雙方皆已認可,請三位賭師覈准吧。”旁邊的虛影侍女不失時機地提醒道。這些虛影侍女都不是真實的生靈,而是這賭場預設的靈機在運作。
按這賭場的規則,一場鬥法的勝負首先需要鬥法雙方的認可。僅僅一方認輸是不夠的,必須勝方也認可纔算結束。雙方本來就是仇敵的情況下,勝方也可以將對方徹底殺死再認可結果的。
當然如果一方已經失去意識,也就默認爲認輸了。像利可疑便是如此。
但具體到賭資的支付上,除了勝負雙方的認可之外,還必須由地下密室中的賭師們覈准。若是其中有什麼蹊蹺,賭師也是可以拒絕覈准的。
“這……這絕對是在作弊!”這名滿頭白髮的上師,依然不願意接受眼前的事實,“那名下重注的魚人和此女是同族,他早知內情,必有勾連!”
對他來說其實偶然的失手並不算什麼。但這一次,因爲實力天平的傾斜太過明顯,他又斷定這其中沒什麼可疑之處,所以下了重注。
這一把輸掉,五千多兩血靈石灰飛煙滅。雖然這是賭場的錢,但他作爲上師,尤其在中師已經提出過質疑的情況下,他依然置若罔聞,無論如何都是要承擔責任的。
他若是真的核準了支付這筆賭資,至少賭場這碗飯他是不可能再吃了,還可能被判定必須個人承擔這部分損失。這樣他這一輩子白乾了。
勾誅坐在看臺上,看所有的人目瞪口呆,也有少數人欣喜若狂。他卻沒有怎麼興奮,而是繼續看着眼前依然空空如也的木盤,耐心等候。
如此巨大的款項,賭場本身總是要糾結一番的,甚至找出一個莫須有的理由出來拒絕支付也不無可能。但賭場會權衡金錢和信譽之間的利弊。
“準了。”這時中師和下師都將神念注入玉璧之中。他們萬幸自己在那名魚人下注的時候提出過懷疑,更萬幸那名上師當時認爲無事。
這樣這件事無論造成多大損失,都有那名上師去背下黑鍋了。他們雖然也會有所損失,但不會傷到筋骨。而且這名上師完了,他們也就有了更升一步的機會。
三名賭師中只要有兩人認可,賭資就會支付。這時候這名上師猛然跳了起來如發狂般想要阻止,但立刻就被兩名強壯的妖修拖了出去。
勾誅輕輕一掃,將盤中傳送而來的一千九百兩血靈石全都收入仙荷中。這一筆錢若是換算成純陽丹,價值接近兩百萬,簡直是一個小型宗門或者部落一年的收入了。
他沒有滯留,而是和連菱兩人一起迅速離開了鬥法壇,消失在天池城熙熙攘攘的人海里。至於奄奄一息的利可疑,被連菱轉手賣給了鬥法壇,換了五十兩血靈石。
鬥法壇的人知道利如鬆必然會花大價錢來買回自己兒子。這樣他們也可以彌補這次賭局失敗的部分損失。當然這就和連菱、勾誅二人沒關係了。
勾誅回到客棧,立刻便退了房,租了兩匹很不起眼的藍角蜥,一路往北,走出數十里,然後乘船渡水,纔在一處不起眼的僻靜小島上找了一個客棧,重新住下。
以連菱的身份,自然不屑於如此躲躲藏藏。但她倒是欣賞勾誅的小心謹慎。畢竟他們已狠狠得罪了車騎將軍利如鬆。
雖然她並不懼,但是若在鶴族惹出太大的麻煩,可能會影響勾誅的結丹之計。鶴族可是有金丹戰力的存在,在妖界也是僅次於樹人、鬼鴞和夢貉三大族的超大部落,並非她能隨意揉捏的。
勾誅之所以更換了住處,除了躲避利如鬆可能的追擊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是這小島離他準備參加的那次地下拍賣會的地點不遠了。
雖然說賀儼答應會給連菱弄來薦信,但連菱已經不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這種事顯然只有自己出手纔是最可靠的。
等到勾誅將一切弄妥當,兩人安頓好已經是晚上了。連菱坐在椅子上,手拿着那個漆黑的枯靈鐵髓的盒子,想以神識感悟其中究竟藏着什麼東西。
但枯靈鐵髓屏蔽了絕大部分靈機,她就是動用紫府圓滿的神識,也未能有絲毫的感應。若是她動用金丹神識,或許還能感覺出來一點什麼。
在兩界城的時候,她已經冒險過一次。幸好她躲入地皇圖中才得以逃過金丹感靈大陣的注目。這一回她不想再冒一次險了。
這倒是讓她想到,如果她拿着此物進入地皇圖,地皇圖自身便可以屏蔽感靈大陣的感應。然而她嘗試了幾次,發覺自己竟然無法將此物帶入地皇圖中。
她研究了一番,發現根源出在那張蓋有鶴王封天印的封條上。那封條並非是普通的封條,其上有一縷金丹神唸的加持,拒絕此物被傳送到任何現世之外的界空。
既然沒有辦法,連菱也並沒有繼續執着,而是將東西還給了勾誅,讓他收到仙荷裡。至於他是否應該儘快將此物交到鶴族太上長老賀恆的手上,連菱並沒有說,一副隨他去吧的模樣。
如果說勾誅處在天劫之中,那麼他身邊經歷的一切事物,牽涉的一切因果,包括這個盒子,都可能是天劫的一部分。連菱捲入越多,引動金丹天劫的可能性越大,所以還是任他自己處理比較好。
勾誅臉上露出失望之色,他本想把這個燙手給了連菱便萬事無憂,沒想到連菱又還給了他。他只好自己收進仙荷裡。看來他接下的蕭肅風這樁因果,還是得自己去解決了。
一切都安頓完畢,勾誅起身正要回自己房間裡去,忽然聽連菱在他身後說道:“不要走,今晚就留在這裡。”
勾誅心中一跳,疑惑地回頭望去。連菱卻冷冷地說:“今夜我要煉丹,你留下給我護法!”
……
在皓首峰頂太白宮,賀恆走進一間黑漆漆的房間裡,將黑色的窗簾拉開。皚皚白雪反射的純白的陽光猶如一道玉柱般投了進來,射在瞭如鏡子一般的傳音玉璧上。賀恆一愣,他看到了鏡中的自己。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他堅如磐石的心性依然是轟然一震。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變得如此蒼老。
原本只是斑白的頭髮,現在竟然已經一片雪白,連絲毫的雜色都沒有了。面額就如龜裂的田地一般乾涸,還佈滿了點點黑斑。兩頰深陷,雙目煙黃。
雖然他的修爲高達金丹雙花,離着三花聚頂的凡修最高境界只剩下一步,但依然無法阻止壽元的流逝。他已經活了近四千年,道殞已是短時間內的問題。
若是金丹人修,只不過三百年左右的壽元。但人修的修爲境界提升遠比妖修要快,與之對應的則是壽元也要少很多。人一妖十鬼百,金丹妖修的壽元在三千年左右。
若是使用各種丹藥等物延長壽元,還能再苟延殘喘一段時間。但絕不會超過四千年。賀恆的年壽已經是三千七百多年,服用外物延壽已經到了極限。
十前他開始閉關修習一種樹族秘術,名爲“枯木焚壽”。如果成功,能以道基爲薪,焚薪延壽,通過損耗他的道基來換取再延長他的壽元一百年。
原本他就已經不可能再指望上境,是否損耗道基倒是無所謂之事。遺憾的是枯木焚壽是有很大的失敗概率的。一旦失敗,不但無法延長壽元,且道基的損耗一分不少,甚至還更嚴重。他剩餘的壽元也會因此急劇損耗。
閉關前他做了萬全的準備,連那件至關緊要的東西他都送了出去讓蕭肅風保管。結果非常不幸,他果然失敗了,只能半道出關。
他擦了擦傳音玉璧上的灰塵。但這樣只不過讓自己那張蒼老的臉變得更加清晰了。
這個傳音玉璧與他的心神相連。若是有人用傳音這玉璧與他聯繫,即便他在閉關中,也是能感覺到的。
十多天之前他已經覺察到某種異常。他收到了一些莫名的聯絡靈機,似是蕭肅風正試圖與他聯絡,但其靈機被刪改了大部分有價值的信息。那時他正在修煉枯木焚壽的最緊要關頭,因此他並沒有任何動作。
很難說是不是此事導致了他心緒的波動,造成了枯木焚壽的最終失敗。三日之後出關,他對這件事進行了調查。
一名負責維護這面傳音壁的親傳弟子承認修改了傳音壁上的靈機,攔截了蕭肅風的求援訊息。這時蕭家已經被妖匪滅門,殘餘子弟都已經分散逃離了妖界。
但這名弟子堅稱是擔心蕭肅風的求援會擾亂太上長老修煉秘術才做出此事。對此賀恆也未置可否,只是將他逐出太白宮了事。反正他壽元將盡已經是事實,再大動干戈的力氣也已經不多了。
“阿叔呢?”他回頭喊了一身。
木門吱吖一聲開了。阿叔推門蹣跚走了進來,勉強一躬身,說:“奴才一直在門外守着呢,主子有什麼吩咐?”
看到這陪了自己上千年的貼身僕從看上去居然比自己還老,賀恆忽然感覺心下一鬆,笑道:
“都馬上入土的人了,還奴才奴才?明明是阿叔啊。快去,給我傳賀蔽日選的那個世子……叫什麼?賀儼?傳他來見我。馬上!要是一刻鐘之內趕不到,他就不用來了,自己跳天池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