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聲之所以時隱時現,是因爲那人並非是在高聲呼救,而是有氣無力地在低聲呻吟。如果不是安靜無風寂靜的寒夜,他們三個又都是妖修,聽力遠勝凡民,也根本就不會聽到了。
三人循着聲音,沿着山坡往南而下。這一帶的坡度越來越陡,但山坡上依然長着許多滿身尖刺的杉樹。一路攀着這些樹幹往下,他們聞到的那股冰寒又讓人抓狂的怪異香味越來越濃,一個人影也顯現了出來。
那個女人猶如吊死鬼,披着一身寬大的深色披風,被吊在一棵大樹上,身上捆着淺灰色的繩索,頭耷拉在一旁,一頭亂髮垂下,口中始終在低吟着“救救我”之類的話,用的似乎是煉血部落的人族語言。
月崗正要上前,被月盈一把拉住。後者目光往四周掃過,然後示意兩名同伴擡頭去看。三人一齊心驚。原來這一帶的許多雪杉樹下都掛着人,猶如樹上掛滿了果實。
三人心中警兆大起。月盈將神識往四周一掃,發覺這些掛着的人都沒有了氣息,唯獨這名女子還活着。她原本也是修士,築基二重左右,但氣息微弱,修爲大損,已沒有威脅。
“你是什麼人?”月盈確認沒有危險,讓月崗和月瀧上前,將女子放了下來。她身上纏繞着一種詭異的極富彈性的膠質繩索。月瀧拿出利刃,好不容易纔將這些糾纏的膠繩割開,將她扶着坐了起來。
“我是部落巫女。”被放下的女子低吟回答。
“煉血人?”月盈這才注意到,那些被吊着的死人全部是煉血人的打扮。這讓他想起木棉城中最近傳聞連續地有煉血部落的人莫名失蹤。紅棘部和蒼秸部都懷疑是對方的人在搞鬼惡意報復,各自追查,卻沒有查出什麼結果。原來這些人全都被吊死在這裡了?
“你爲什麼會被吊在這裡?”月盈繼續問,“這怪異的香味是什麼?”
那女子氣若游絲地回答:
“這是來北域寒香蛛的相食毒的味道。寒香蛛最喜歡吸收修士的精氣。吸飽了之後,它就會不斷地釋放出這種相食毒。
“相食毒對有靈智的妖修效果不明顯,但對沒有靈智的野妖影響大,能吸引野妖流連忘返,還能讓它們對同類產生強烈的食慾,讓它們同類相食。
“這山坡上有數十頭寒香蛛,不斷地釋放相殘毒,順着山頂不斷下沉的寒氣流入下面的山谷中。哪裡的紅毛狒狒羣就對其他食物失去了興趣,開始相互吞噬。
“所以獸潮遲遲未到木棉城。但這裡的紅毛狒狒越聚越多,而且不斷相互吞噬。橙毛、青毛的妖狒都已經出現,甚至可能出現金丹級的紫狒……
“這樣到時只要沒有了這些寒香蛛,獸潮威力遠超過往年,便可以吞沒木棉城,拔掉眠惡山的門戶。”
這女子始終俯首低語,宛如在徐徐講一個故事。月瀧卻是越聽越心驚。這樣一來,木棉城簡直是危如累卵。誰如此處心積慮要對付樹族?不知是一直和樹族對立的鬼鴞還是夢貉?
樹族在妖界如同參天大樹,想來是各種族類前來依附,極少有異族敢挑戰樹族的威權。木棉城除了幾年抵禦一次獸潮,還從未遭遇過真正與異族部落的戰爭。
“我們趕緊傳音給城主,然後就撤吧。”月瀧驚恐不定地望着月盈。她極怕這位古板的隊長非要將這事繼續查下去不可。
月盈猶豫了一瞬,點頭道:“你先傳音,然後將這位姑娘帶回城裡。”
他話音剛落,月瀧便目光一呆,雙目發直。月盈心中猛然一震,感覺自己彷彿墜入了冰水之中,渾身的熱量消失無蹤。一股冰寒之力緩緩卻又不可抗拒地侵徹入骨,將他溫柔地厄住了。
寒氣並非從某個修士身上而來,而是來自一柄一尺來長的利劍。那劍通體晶瑩剔透,其中有一團藍色的寒氣不斷流轉,猶如一塊萬年寒冰,正不斷地騰起濃濃的寒霧。
這柄劍剛一出現,就將月盈原本神識展開查探並沒有找到任何敵人而獲得的安全感一掃而空,彷彿墜入了一團柔軟的冰霧中,心中卻產生了強烈的生死危機之感。
劍柄就握在他們救下來的那名女子手中,而且劍刃已經穿透了月瀧的胸口,從她的背後露出了劍尖。
奇異的是這劍雖然給人感覺極度冰寒,卻只是他們的內心感受而言。月瀧被劍刺穿,身體並未凍結。那巫女將劍一拔,頓時血如噴泉,噴了她一臉。
她將劍丟在地上,雙手將頭上披散的亂髮撩開,露出一張沾滿了血的臉。她根本沒理會在一旁的兩名月鴉族男子,自顧自地拿出錦帕來擦臉。
月盈、月崗二人呆立了半晌,完全被這劍中透出的神識之力給罩住了。這是一種溫和、柔軟卻又冰寒得讓人無法抗拒之力,宛如重重疊疊的雪花不斷墜落,將他們掩埋了。
如果這把劍一開始就出現,月盈根本帶着他們不會走近這裡,早就掉頭就回城去了
月盈畢竟是虛丹修士,半息之後,他終於從這感覺中掙脫了出來。他看到身邊的月崗目光依然有些呆滯,而那個女子已經將劍撿起,站了起來。
她絕美的臉上依然殘留着沒有擦盡的血漬,媚笑道:“奴家所做的一切都告訴了二位大哥,你們不但不留下來搭把手,還急着回去出賣奴家?”
“快飛!和我分頭飛!”
月盈涌動全身氣血之力,一聲怒吼,同時他奮起一躍,一團黑光閃過,他的身形如煙般消失,變成了月光之下的一隻漆黑的烏鴉,奮力展翅而飛。
在那一聲大吼之下,月崗的神識也被猛烈一震,清醒了過來。眼前發生的一切他其實歷歷在目,只是想動卻動不了。現在能動了,他並沒有再去考慮別的,自己也化爲烏鴉之身,往月盈相反的方向飛去。
他們兩人往哪裡飛根本不重要。月盈寄希望於那名女子修爲低微,只有那把劍是個超強的法寶。
一般而言,法寶再厲害,也需要物主的催動。如果物主實力低微或者受傷,就會極大限制法寶的威能。這種情況下,他們兩人逃掉一個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但那女子並沒有去追殺這二人,反而是不知哪裡拿出一面銅鏡,對着月光仔細擦淨臉上殘餘的血跡。然後她又將身上厚重的沾滿了血的披風脫下,丟在地上,露出她一身華美的藍色錦繡宮裝長裙和窈窕身姿。
她並非煉血人,那件煉血人的披風只不過她從一具煉血人的屍體上剝下來的。她是遠道而來的北域寒塵部落巫女藍若霜。
兩隻烏鴉眼看就要衝出這片樹林,卻先後猛然一停,撞上了什麼無形的東西。月盈心中大叫不好,他竟然沒有想到這地方有妖蛛存在,自然就會佈下蛛網!
那些蜘蛛網都有手指粗細一根,螺旋狀像一個拉開的彈簧,其上佈滿了一顆一顆如水晶珠一般的膠液。一粘上就掙脫不開。他不掙扎還好,一掙扎,又碰上了臨近的蛛絲,越纏越多。
他化形爲人身,拔出利刃,正想要將亂麻一般糾纏的蛛絲割斷,卻看到一隻人頭大小,渾身透明,宛如冰塊構成的一隻大蜘蛛極速爬到了自己臉上。
一對鋒利的鰲肢就在他面前一左一右一夾,猛烈的刺痛傳來,但緊接着他便感覺通體冰寒凍得麻木。然後他全身的意識彷彿都被抽走了,就此再沒了任何感覺。
不久之後,月盈和月崗二人,也和那些煉血人一樣被吊在了樹上。而空中的怪異香味,又更濃厚了幾分。
空中寒氣不斷飄蕩,漸漸凝成了淡淡的薄霧。霧氣中走出三個白霧組成的人影,正和月盈、月崗、月瀧三人生前形似,只是動作姿態有些木然。三人呆呆往藍若霜走來,重新又化作霧氣,鑽入她手中的魂傷劍,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