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本來無意竊芳心)
木門裡面是一片明亮的白光,比天色漸暗的外面還要明亮。
勾豬首先看到的是一團火,一股靈氣的壓力鋪面而來,來源正是那一團白色的靈火,它在房間的中央,大概有一個臉盆的大小,明亮雪白如脂,正在輕輕地跳躍。
純潔的靈火,沒有一絲煙,也沒有熱量溢出,唯一散發的,是這種靈光和靈氣外溢帶來的威壓。
火上架着一口漆黑的鼎,其中有綠色液體的東西正在沸騰,勾豬似曾相識,正是那種峽谷底的綠液!
這種液體飽含着青木真氣,很可能就是這顆仙樹的樹液。
綠液沸騰,有一種白色的油脂一般的物質正在液體表面凝結,就像是海面上聚集起來的白色泡沫。
一股溫和的清香散發在空氣裡,猶如少女的體香。
“想不想到老前輩還有這癖好……”
一個角落裡,堆積着一堆通體白色的東西,類似人骨,有手有腳,還有肋骨。
勾豬簡直要覺得這個人是不是晚上在這裡殺人煮肉吃了。
但他仔細看過,那種人骨,並非是真正的人骨,而是用一種輕盈堅硬的木料雕琢而成。
還有一些奇怪的東西,比如木質的肝臟——栩栩如生。
這是用某種經過改造的仙木木料所制,通體紫紅,其中每一道血脈,都和真的一樣,精細無比,但顯然只完成了一半,就被丟在垃圾堆裡了。
看來,這也是一個傀儡工場,只不過這裡的傀儡更精緻一些。
這老者白天的正式工作,是維修那五座索橋和上面的劍傀儡,而晚上,他似乎在狂熱地繼續製作着他的私人作品。
勾豬在房間裡走了一圈,他必須找到這裡最緊要的東西——在玄門修士看來,那團靈火纔是最昂貴的。
雖然萬物都是靈子,但是活躍純淨的靈氣卻是最爲難得。天地略有靈氣聚集之處,就已經是修煉的聖地。
要靈氣再聚集成靈火,那簡直是奢侈到了極點,而這老者居然有一大盆長燃不熄的靈火用來煮東西?
可惜這靈火卻無法偷走。
勾豬仔細觀察了火源,它是從地底順着地脈涌出,並非某種靈氣聚集的東西在燃燒。
勾豬再厲害,也不可能把地脈都給偷走。
火堆的後面有一個方形的木臺,不知道有多少年的歷史了,木臺上已經摩擦成了光滑溫潤的深茶色。
工坊主人擁有的各種各樣的工具仔細地排列在一邊,中間有一個鐵質的固定鉗,上面固定着一樣東西,東西上蓋着一塊白色的絲絨,一看就是主人極爲看重之物。
“就是它了。”
勾豬小心地將白色的絨布掀開。下面露出一個通體晶瑩血紅色如瑪瑙一般的物體,約有拳頭大小。
紅色的純陽靈光在這心臟中涌動,它在跳動,勾豬甚至能聽到乒乒的心跳聲。
“這他孃的,是心!?”
勾豬嚇了一跳,小心地觸摸了一下,它竟然不是冰涼堅硬,而是有一點溫熱而且柔軟,但從它半透明的材質來看,肯定不是真實的心臟,而像是某種奇特的人造物體。
只是他的手指所觸之處,那顆心臟中流動的紅色靈光立刻暗淡了不少。
顯然,這也是有人設置的,附着在這顆心臟上的結陣。
只不過這種並非靜止而不斷跳動的結陣,如果無法不斷吸收天地靈氣,是不可能長久存在的。
好在這仙樹的天地中靈氣本來就充沛,它本身一定具有吸收周圍靈氣的能力,所以這顆心臟才能這麼一直跳動。
如果帶出到仙樹之外,恐怕就會很快停止了。
“想我偷竊無數,今天算是偷得個芳心,結局還算圓滿……”
勾豬摸了摸鼻子,自嘲道。
勾豬沒有再用手接觸這顆心臟,而是用蓋在上面的那塊白色絨布把它包好,小心地放到自己懷裡,以防弄壞了老者的作品,惹來暴怒。
這下感覺自己有兩顆心臟在跳了。
勾豬忽然產生了一個奇妙的想法——如果自己被敵人毀壞了心臟,本來必死無疑,立刻換上這顆新的,是不是就等於有了第二條命?
不過,他立刻打消了這樣的念頭。
敵人如果能毀了他的心臟,他是斷然沒有時間和機會再給自己再換上一個的。
這老者做心臟肯定不是用來搞這個的。
但不管他做什麼用,都看得出來,他對這個東西極爲珍視,所以,拿走就對了。
勾豬推門而出,穿過禁制。
現在他已經掌握了這個禁制的鑰匙,所以再度穿過就輕而易舉了,然後他又把鎖原樣鎖好。
木屋裡已經非常暗了,太陽雖然還沒有完全下山,卻估計也只剩一線了。
宋如海和木頭還有肥牛都回到了木屋裡,屋外的黑暗已經逐漸蔓延開來。
勾豬一橫心,頭也不回地走進那黑暗的虛無中,想要對付這老者,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這天的夜裡,老者雖然回到了木屋裡,他卻沒有按照慣例下到他的地下工坊裡去,而是留在了木屋中,眼神古怪地盯着這房裡的每一個人。
當然這裡只有四個人:宋如海、勾豬、木頭和肥牛。
老者的目光敏銳如刀,他的神識厲害無邊。
每個人都感覺到他的神識已經展開,充斥了這個房間裡的每一處,彷彿要把這個房間裡每個有多少個靈子都數清楚一樣。
這種神識的壓迫是他們從未感覺到過的。
勾豬不知道如何形容,只知道,這個老者的境界深不可測,甚至遠超他的理解。
但無論如何,他的神識只能充斥在了這個木屋,以及木屋散發出的微弱的微光內。
一旦蔓延出這木屋,遇到了外面那種濃厚的能阻隔一切感覺的黑暗,也就彌散消失了。
老者的內心也是充滿了震撼。
居然有人打開了他佈設的禁制!
用的還並非是暴力,而是自我感悟的禁制之鑰。
真是天才啊,五百年一遇的天才!
如果放在一千年前的靈源宗,這種人會被當做絕世驕子——但那是一千年前了。即便是回到他成名的五百年前,也已經很少有人去鑽研這些東西,簡單粗暴而威力巨大的神通早已橫行天下,風頭早就蓋過了那些窮微盡細白首太玄經的老學究們。
禁制被打開之後,那顆他雕琢了十多年,只差一步就要大成的心臟,被偷走了。
身爲一個埋頭苦幹幾百年的工匠,最無語,最悲劇,也最讓人心痛欲絕的,便是可能即將完工的作品,忽然就這麼意外毀滅了。
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這五百年,一次一次的失敗他統統熬了過來。
僅僅是雕琢這一個心臟,耗費了多少心神,多少心血,頭上早已一片狼藉的亂髮又掉了多少根。
它不是作品,它簡直是他的肉身,他的神識他的靈魂他的一切……
居然就這麼不見了!
他的整個人都感覺空虛了一大片。
他可以肯定的是,這顆心臟已經不在這個木屋裡了,不然,以他的神識之力,早就感覺到了那種跳動的靈氣波動。
外面任何一個地方,他的神識都無法抵達,他無法出去尋找。
在那種黑暗的虛無中,任何感官都不能起作用,就算出去了也只能看見黑暗,只能感覺到虛無。
只有白天,這個世界纔會恢復正常。
但到了白天,自己也無法找到想要的東西。
夜晚的他,很清楚,到了白天,自己是沒有記憶的!
到了白天,他只能不斷地製作傀儡,維修那些索橋,等待外面來的弟子找他傳功。
只有晚上,他纔會恢復他本來所有的完整的記憶,五百年前,他輸掉了他的白天,這五百年來,他只能活在夜晚裡。
白天他僅僅是這個傳功塔的奴隸,奴隸是沒有自己的思想和記憶的,他無法去尋找那顆遺失的心臟。
他相信,這顆心臟不會憑空消失,而嫌疑犯就在眼前四個人當中。
木頭已經呼呼大睡,甚至打起了鼾,宋如海在安然打坐修煉,當然,在他的怒目之下修煉,多少有點裝模作樣的成分。
那個肥胖的女孩倒是眼裡閃爍着緊張地回望他,只差明說:“我知道,但就不告訴你”了。
老人渾濁的雙目最後盯着了勾豬。
勾豬雙眼微眯,嘴角翹起,的精明的臉上寫着輕鬆和自然,彷彿在說:“前輩莫要心浮氣躁,有事找我排憂解惑“……”
老者決定和此人談談。
勾豬忽然感覺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纏上了自己的脖子,就像一雙大手,死死地掐住,然後將自己往後推去,靠到了牆上。
勾豬有些懊悔自己方纔太過囂張,自己的頭骨和身後的木牆緊緊靠在了一起,壓力還在逐漸地增加。
勾豬感覺到自己腦後的圓木也在發出被擠壓的吱吱格格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