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4 玄機理不盡,此生無他求)
這麼年輕、甚至有點呆萌的內院長老,只怕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吧?第十九自己也有點發呆,她也不知道怎麼就成了所謂的“長老”了啊。而且她這特殊的身體也是永遠不會變老的。
連菱的意思其實很簡單,既然真傳弟子都歸於勾誅的掌控之下了,那麼內門弟子乾脆也管起來吧。第十九是勾誅的傀儡,只聽勾誅的話,那麼第十九成爲內院長老,就等於說內院也是勾誅的了。
前任內院代長老白玄絕,是當年試圖刺殺她的四人之一的白玄妙的弟弟。對這種隱患,她當然不會留下。先拿下他的職位,將來再好好算賬了。
至於需要管理數千名外門弟子的外院長老的職位,連菱想也沒有多想,直接就交給了慕容清。這樣勾誅他們伍院,不但是每個人,就連傀儡都成了長老了。好在知道第十九是傀儡的人並不多。
這一堆長老除了古玄真之外,其他都是連菱、勾誅兩個伍院的連帶關係。這本來是慣例。在翠玉宮,講究伍院同進同退。一個伍院得勢,那麼這個伍院的人就會全體榮升再自然不過了。
當年鬼玄陰成了刑堂長老,他同伍院的三個師弟都成了長老,只有陳玄方是個例外,位置不夠,他只好屈尊繼續做個真傳弟子了。
而連菱成爲宮主之後,和她同伍院的霍雲、沐葭也都成了長老。
連菱梳洗還要很久,勾誅一個人走出臥室到外面去吹吹風清醒清醒,走過走廊就要到甲板上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鼾聲,正從走廊對面一間臥室裡傳來。
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十多年前,他在生死危機中暫時脫險,認識了這幫師兄弟妹。每天晚上這個鼾聲都不絕於耳,他早習慣了。一度沒有這鼾聲他還睡不着了。
這是木頭。木頭一定是因爲他還昏迷在這裡,堅持不肯離去,所以才留在這艘船上。但他又熬不過倦意,才鼾聲連連地睡着了。別人或許不在,木蘿一定在一旁陪着。這兩人現在形影不離。
不,木頭這個名字太過兒戲了,應該叫他木實才對。
四代樹皇木野如他的名字,一定是一棵非常“野”的樹。只有他那麼有“野”性,纔會做出那麼多匪夷所思的決定來。也只有他才取得出“木頭”這麼怪異的名字。
連菱之所以讓木頭成爲宮主,明顯是將強大的樹族勢力和翠玉宮進行了綁定。以根深蒂固的樹族做爲後盾,將來不管是翠玉宮遇到什麼強敵,樹人們都會衝在最前面來抵擋。
在平時你就是想讓樹皇來做宮主那也是不可能的。這機會千古難得。這代樹皇是如假包換的翠玉宮弟子,而且對翠玉宮忠心耿耿。更重要的是,只要讓木蘿成爲樹後,她什麼都不反對。
樹族那一大幫長老是會反對的。但他們現在壓根就不在這裡。等新樹皇登基,一切都已經成了既成事實,也輪不到他們反對了。
新樹皇一定要去眠惡山的妖皇殿登基。到時候連菱會給他一枚化妖丹,讓他僞裝成一個真正的樹人。到時候木頭就有兩個身份。在人界,他是翠玉宮的宮主。在妖界,他是至高無上的妖皇。
不管是眠惡山的木野部落還是萬流谷的鬼鴞部落,都不太可能阻止木實回去登基了。他現在有木蘿部的強力支持,而且他是真正的木野之子。即便木野部的榕千紫敢反對,他下面的人也會集體倒戈。
至於黑夜王,最多裂土而治,做個獨立的藩王。畢竟攻打眠惡山失敗之後,他就已經失去了大部分妖族的支持。既然真正的樹皇歸來,他雖然不一定臣服,但管不住其他的妖族部落臣服了。
但木實即便坐上了皇位,這裡還缺某樣重要的東西。勾誅好想忽然想起了什麼。但仔細去思索時,又發現自己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他不由得撓了撓腦袋,遏制了敲門進去看看木頭的衝動。這傢伙一定也很累,就讓他再多睡一會兒好了。
走到外邊往山下一望,他果然看見岸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飛舟。舟上都是人,正不斷地將大量的刺甲鱗龜的屍體運到飛舟上。
大部分刺甲鱷龜都是翠玉宮弟子所殺。鱷龜屍體的價值都歸翠玉宮所有。但翠玉宮可沒空去搬運這東西。雲王將它們搬走只是爲了“展覽”幾天。等一切盤點清楚,他再把對等的價錢付給翠玉宮就行了。
根據兵部的條例,誅殺海魔還能獲得朝廷的獎勵。根據海魔等級不同,獎勵從數百到上萬枚純陽丹不等。這筆錢是獎勵給個人而非宗門的。
但是將此事上報到兵部再等獎勵頒發下來流程極爲麻煩。現在就簡單了,雲王先將這筆功勞一一登記,然後雲王府中撥款把這筆獎金先發了下去。事後他再統一呈報到兵部去走領賞的流程。
這不用說肯定是洪如是的主意了。
如果讓修士們去朝廷領賞,最終得到賞金感激的是朝廷,和他雲王一點關係都沒有。現在雲王先墊上,事後不過是再叫人到兵部跑幾趟腿,實際上一文不用花,但人心全歸自己。這種好事,何樂不爲?
果然昨天晚上雲王一宣佈此事,翠玉宮這些修士都欣喜若狂,就差高喊雲王萬歲了。
至於那些已經沉入水中的巨大的大鬼王魷,太過沉重,想要直接搬運根本不可能。
最終雲王手下一幫高人們給出了方案:讓人潛到水底,將巨大的鐵鉤勾在王魷屍體上,然後從船上緩緩拉起到水面之下,但並不拉上船來,而是直接用船拖回去。
這附近礁石太多,海船無法進來。所以只能動用飛舟,將飛舟懸浮到海面以上數丈處,繩索拖着海中的王魷屍體回去。這操作需要許多人配合,非常麻煩,所以一早來就吵鬧得很。
勾誅看着海中忙碌的那些人,已經能想象金玉城外,十頭巨大的大鬼王魷,外加數千頭刺甲鱷龜的屍體掛在岸邊,引來人山人海的情景了。這絕對是洪如是這傢伙的常規操作了。
這並非只是一個展覽,更多的是一種示威。自從當年在夜盲山大敗妖軍之後,雲王再度發威,痛斬海魔一臂。他的威名,必然在那無數圍觀的人羣中再度傳播發酵。
而且這種傳播比二十年前那次要更具震撼性。因爲二十年前那次發生在人煙稀少的夜盲山。雖然樹族帶來的聯軍幾乎全軍覆沒,卻沒有什麼好展示的。
而這一次,人口稠密的金玉城外,無數雙眼睛會親眼看到那些體型巨大,長着無數吸盤和金鉤,讓人頭皮發麻的王魷,和那些渾身硬刺、甲冑奇厚的巨大鱷龜。這種震撼不是任何傳聞能相比的。
再下來,就會有無數張嘴,將眼見的一切各種添油加醋地傳播出去。
很快不光是金玉城,就是皇都厚土城也得傳得沸沸揚揚。那時候不管坤元帝願不願意,他都得厚賞雲王。否則民心不服啊。
可笑的是坤元帝一直看不起這個體弱多病的二王子,想方設計扶植長子昊統上位。但這麼多年過去,昊正這個次子不但沒被打擊得一蹶不振,反而越打越強,變得尾大不掉了。
不知道坤元帝最終會不會改變對雲王的成見?
天色大亮,紅日在東邊吐出萬丈光芒,海面潮涌,反射着陽光,一片如火般的波光粼粼。勾誅望着這火海奇景,心頭一陣放鬆。
他忽然醒悟:爲什麼我腦中翻騰的,都是木頭的樹皇之位、雲王的天下之爭,這麼一些和自己毫不相關的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神識發生了奇異的改變。彷彿只要眼睛看到了什麼,他腦中就會不由自主對推算未來之事。
即便這事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他也會不由自主地看到這些局中人一步一步的算計,相互爭鬥,一步一步地走向結局。這似乎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這過程並不是一條直線,而是如同樹幹上分出枝丫來一樣,各種可能,不斷分叉。但它們也有可能再度合併。
他在腦海中看到各種線索各種可能相互糾纏,牽扯,如同一團亂麻。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天地玄機?
這和他的眼陣之力看到的遍佈世間的靈機線不同。靈機牽扯着水流往低處、風吹起浪涌,決定着萬物的去向,但玄機不同。
玄機牽扯着每個生靈的命運,決定着每個生靈的去向,是某種比靈機更高一層次的東西。
他不再去想,腦中那團亂麻就消失了,變得清明無比。
比起木頭和雲王這二位來說他輕鬆太多了。他不需要去拿回什麼屬於自己的皇位,不需要處心積慮地去收攏民心,不需要去討好一位身爲君王的父親。
他不需要管着這一大片土地上萬民甚至萬種生靈的生計,更不需要巡視廣闊的領地和國土。
他幾乎生來就是無牽無掛的。只是十多年前,他來到翠玉峰上,第一次看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東西。只可惜那時羣魔環伺,兇險萬分,他是死裡逃生,才苟活到現在。
如今仇敵的腦袋們都已經祭奠給了祖師,未來再也不會有人威脅到她了。
他的願望隨之滿足,再也沒有一絲遺憾。刺目的陽光灑在臉上,他渾身輕鬆地將袖子一甩,便不再看雲王的船隊,而是轉身回自己的船上去了。
馬上就回翠玉宮去吧,其實他什麼都不用,只要有連菱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