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陸晚都像是一個生活的旁觀者。快樂也好,痛苦也好,總是隔了一層,不很真切。如同飄在空中,鳥瞰生活的進程。
陸晚也不見得隨時有此自覺。偶然意識到時,也是淡淡一笑,莫不是作家的迷失麼?把自己的生活也當成了體驗。遇到事件,第一反應居然是如何描述之。
或者,此前經歷了太多痛苦酸楚,尋常再也無法觸及心靈?時過境遷,回憶起來就像一場遙遠的噩夢,虛無縹緲。
而今安定且豐裕,凡事泰然處之,各種經歷,俱是財富吧。
六位數的版稅到手後,陸晚就把現住的小院子買了過來。本來是馬蒂兒產業,派給陸晚做特殊的員工宿舍。
馬蒂兒初時有些不解。反正是住着唄,又不收你房租的。有錢還不如投資,非要置這點小產幹嘛?陸晚的解釋是老爸。老人沒個房子,會覺得飄泊無根。住女兒的房子,和住女兒的宿舍,感覺畢竟不同。
或者,陸晚也不是很清楚,買下這房子,更是一種自立吧,至少和馬蒂兒是平等的。
能臆測馬蒂兒之小女兒情愫的,除了爺爺外,大概就是陸晚了吧?
當然,陸晚一直兼着馬蒂兒的助理。即使當初的高薪,而今對陸晚早已不算什麼。
這份工,對於馬蒂兒來說,是多一個心靈手巧的助手,頗具大局觀的,剛好和細緻穩妥的袁遠相得益彰。馬蒂兒獨立於家族生意之外,需要培養自己的班底,雖然進境緩慢,差強人意。藏馬山這個地方,可供使用的人才畢竟不多。
對於陸晚來說,則是主動參與社會的一種方式,也就是一種歷練。如果一直宅於創作,眼界會越來越窄,境界無法提升,寫不出好東西來。
當初馬蒂兒用陸晚,不過是應爺爺和於根順之要求,爲陸晚提供一份安身立命的薪水,並未想到如此得心應手的。
而陸晚堅持做下去,也是受人滴水之恩。能幫到馬蒂兒那是最好,反正活兒也不忙,有富裕時間進行創作。
接下編劇一職後,陸晚隨時在片場出現,按照導演要求進行調整和修改腳本,對於塑造人物大有裨益,可以與小說創作相長。看着自己創造的情境被演員們活生生地表現出來,別有一份成就感存焉。和手稿印成鉛字出版類似,但更高。這更像是直接創造一個世界。
當然,編劇的薪酬也不低,更何況還是應了於叔叔的要求。
看得出來,這部反映乃祖的電影,於叔叔非常看重。有時候陸晚甚至有一種錯覺,類似莊周夢蝶但不同。這到底是於叔叔,還是乃祖?對於從未謀面的乃祖,真的能夠感同身受嗎?而於叔叔敘述故事或者指點舛誤時,確實給了陸晚這個感覺。
於叔叔就像一個謎團,無論多麼接近,仍舊遙遠。無論知道多少,還是無從窺測端倪。陸晚筆下人物衆多,代入式思維是創作所必備,陸晚卻無法真正代入於家傲這個人物。
也罷!知之爲知之,不知也就不知了,何必自尋煩惱?
凡是對於叔叔有益的事情,那就默默地去做好了。這樣的機會畢竟不多,能給於家伯父伯母做些事情也好。沒事陪着伯母摘菜做飯,也是享受。甚至還應伯父之邀請,定期去給新落成的鎮小講關於課外閱讀的大課。
如果伯父伯母能做主於叔叔的事情,怕不會有第二選擇了……還有就是於小靈這個精靈古怪的小妹妹。
讀平陽一中的女孩,於小靈是良山村第一人。高考結束後,於小靈要把前面失去的玩樂都找回來,在鎮上卻沒有什麼玩伴。陸晚和水闌珊,算是一文一武,性格迥異,卻都成了於小靈的閨蜜。現在可以稱爲“閨蜜”了吧,人家十八歲了哦,待字閨中!
今天上午,於小靈乘纜車趕到溫泉養生館時,陸晚已經工作了兩個小時。也就從辦公室出來,吹着山風商量剩下這大半天的日程,無非也就是泡泡溫泉,吃吃美餐。大熱天的登山,兩人卻是沒什麼興致。
“這裡曾經養着一千隻鴨子,是我們兄妹兩人的學費。”於小靈穿着透明的時裝涼鞋,光腳沒穿襪子,美足長腿纖腰,連陸晚都覺得賞心悅目。天然無雕飾,真是青春逼人啊!
“不過一年時間,這個養鴨子的池塘,已經變成了風光宜人的人工湖。”於小靈似乎是想表達一種滄海桑田的情懷,配着俏生生的聲音,活潑潑的眼神,卻讓陸晚覺得很有喜感。爲賦新詞哦!
就在這時,兩個衣飾華麗卻又頗顯狼狽的傢伙過來搭訕,一個紈絝浪蕩,一個文質彬彬。陸晚曾經陷身歡場,也算是經歷複雜,豈會不懂得男人的眼神?
陸晚觀察入微。這兩人明顯是富貴紈絝。而眉眼中,多少帶着些馬奮老爺子的樣子,又自稱來自臺灣,可能真的是馬家子弟吧?倒也不好傷了和氣,大家不好看。
於小靈卻是敢拿糞叉子拼命救兄的藏馬山小妹,對付猥褻大叔也是膽大手黑,那個什麼“剛洗完澡”大叔,至今還沒放出來呢,秀水街上的那家小店,則早已易主。
更何況,這裡還是主場呢,靈兒打小在這兒長大的!
“把這兩個流氓混蛋扔到湖裡去!”
天才創意卻是來自馬友智。自從嘴裡缺牙之後,馬友智一直尊稱於小靈爲“小姑奶奶”的,雖然小姑奶奶不太愛搭理這個大侄孫。
馬友智小心逢迎,於根順大人大量,倒也是不打不相識,混個臉熟。良山村搬下山後,馬友智在攝製組中混了個劇務,專門負責召集羣衆演員。羣衆演員卻是現成的,良山村不分男女老幼,多有在攝製組中討生活者。
今天正在拍攝一場大刀堂日常生活的文戲,馬友智親自披掛上陣,客串了一個沒臺詞的小頭目。
正演得熱鬧時,馬友智卻接到了張五魁的電話。
如今的“五魁首”運輸公司,已經是藏馬鎮知名企業。沙石販運利潤大且不說,山裡山外的貨運物流,“五魁首”也佔了大頭。身兼治安聯防大隊副大隊長的張五魁,更是街面上的一號人物,早已不需要親自開車運貨。
這周平陽建安集團有個大項目趕工,沙石用量大,張五魁把手下全撒出去,盛天橋還是一個勁地催。張五魁被老客戶催得沒招,只好親自上了陣。
接到於小靈電話時,張五魁正拉着一車沙子跑平陽,心裡頭“咯噔!”一聲,立即猛調頭返回藏馬鎮。於小靈也不耐煩說清楚狀況,誰知道遭遇了多大禍事?
推算時間怕趕不及,張五魁一邊開車一邊撥通了馬友智的電話,不由分說一通臭罵,“尼瑪馬老四,尼瑪良山村地界上,尼瑪治安聯防隊員是怎麼當的?!”
順子哥有多寵着小靈,大家夥兒也就有多溺着這小公主。更別說暑假以來,小公主天天膩在順子哥身邊,也摻和哥幾個的飯局。天生一副好嗓子,唱歌很好聽,這哥那哥的也叫得甜。
順子哥身邊女子,有兩人最特殊。楚大所長,張五魁當然很尊敬,也不敢得罪,卻也不怕偷偷看領導的笑話。於小靈妹妹,張五魁卻是真心捧在手心的。送個小巧的手機,順子哥也沒有反對不是?
順子哥前天才出去,小公主這要是被人戳一手指頭,哥幾個還混個屁啊!
一路上遇見十餘輛大車,張五魁一概攔下,浩浩蕩蕩地駛回藏馬鎮……
“兄弟們,跟我來,小姑奶奶出事了!”馬友智接到張五魁的電話,只覺得脊樑骨發涼,哪還管得了正在工作的攝影機?
戲裝也顧不得脫,一衆“大刀堂兄弟”扛着道具大刀衝出片場。
趙卓和飾演“馬王爺”的香港老藝人未羊目瞪口呆,導演汪明哲和攝影霍醒樽同樣是大眼瞪小眼。小姑奶奶?這算是哪門子親戚?藏馬山之民風彪悍,略見一斑啊!走吧,跟着瞧瞧去,反正片子暫時是拍不成了……
明晃晃的半人高大刀,不過是木製塗了銀粉而已,卻足以讓馬昌魂飛魄散。風流倜儻的馬氏兄弟,被二十餘“大刀堂兄弟”一通胖揍,大刀都拍折了好幾口。
於小靈拍拍手,站得遠些,別讓血濺了一身。陸晚卻面帶憂色,良山村民出演大刀堂兄弟,還真是本色演出。不會真的把人打死吧?
“別打了,別打了!”陸晚情急大喊,卻無法阻止混亂場面。片場中人人尊稱一聲“陸編劇”,此時陸編劇的嗓門卻不夠高。
馬友智贖罪心切,自然要在算賬之前多下點功夫,一直身先士卒,端的是驍勇無比,雖然對方早成了兩攤。
面對兩攤臭流氓,馬友智福靈心至,大概是想起了去年爺兒五個在水中撲騰得不舒服。
“嗨呦!嗨呦!”大刀堂衆兄弟果然喊個號子,拎手拎腳一同發力,“噗通!”兩聲,扔出了十多米遠。
不過,這兩攤臭流氓,卻不如馬家爺兒五個經摺騰,怎麼扔進去就不見冒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