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終於止息,天卻一點放晴的意思都沒有,地上全是髒污的積水,溼答答的。
一直向西南趕的第三天,尹思源再次將靈識注入禁制中,他終於感應到小槿的禁制。
一片密林中,遠遠的,他卻聽到了師弟的聲音。他心底有些好奇,師弟怎麼在這?他放緩身形,收斂靈息小心靠近。
“爲什麼要背叛我?!”臧海在怒號。
原槿皺着眉回答:“我從未心悅於你,從前不過是你的一廂情願。”
“我到底哪裡不好?我在你眼裡連冥族那骯髒的生物都不如嗎?”
原槿有些生氣,聲音也高了幾分,“臧海,不要太自以爲是!他們不知道,我可是看得清楚。你就是個僞君子,內裡爛透了,骯髒至極!冥族的心比你乾淨多了!”
臧海眼睛通紅,像一隻被剖開心的野獸,他低着頭陰陽怪氣地說:“是麼……可世人誰不追名逐利?我看你不過是貪戀那王后之位,不肯回來。我骯髒?你是高高在上的原家家主掌中寶,而我……只是起於微末,生於塵土中的農戶之子,你當然會覺得我髒!”
“你……”
“哈哈哈!我就知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有淡淡的厭惡,你是在嫌棄我的出生啊!哈哈哈……我還自我矇蔽,騙自己說師妹是最公允坦蕩之人,怎麼會在乎這些?”
“夠了!”原槿揮袖轉過身去道,“不要再顧影自憐,我沒有功夫繼續陪你胡言亂語!”
臧海緩緩擡起頭,鷹一般犀利地盯着原槿,說:“怎麼?被拆穿了惱羞成怒?想去救出那姦夫繼續做你的王后?”
原槿皺着眉回過頭。
只見臧海突然蛇一般竄上來,咆哮道:“去死吧賤人!”
“臧海!”尹思源急匆匆衝上來。
“噗”!
可惜晚了一步。臧海全力一擊讓毫無防備的原槿心臟瞬間碎裂,五臟六腑無一完好。
尹思源呆立在原地,眼睜睜看着師妹倒了下去,生命最後一刻不甘地望着西南邊。
“啊!賤人……死!死吧……”臧海瘋狂地撲到原槿屍體上,抽刀一陣亂砍。
鮮血混着泥漿四濺,野獸般的咆哮在林中格外讓人心驚膽戰。尹思源只覺得腦子一陣轟鳴,神情恍惚,就這樣看着師弟一刀刀將師妹屍身砍得模糊一片。
“畜牲!”尹思源怒罵着撲上去,一把拽起臧海。
“啪”一聲重響,臧海被一巴掌扇倒在地,泥水和血水順着他凌亂的髮梢緩緩滴落。
“你這畜牲,你殺了小槿呀!怎麼能殺她……她那麼好的師妹……”尹思源聲音有些哽咽,一腳將臧海踹倒。
躺在紅色泥水裡的臧海似乎有些清醒了。他眼中血色褪去,臉上漸漸爬滿恐慌。
臧海撲騰着從骯髒的泥水裡爬起來。他扯掉外套,不斷擦着臉上的髒污,本能地想讓自己看起來乾淨些。
他撲通跪倒在地上,喪家之犬般抓着尹思源的衣襬,慌張地說:“師兄,求求你,求你不要告訴別人!我錯了,師弟知道錯了!我剛剛被邪念蒙了心智,失手殺死了小師妹,我現在追悔莫及啊!”
見尹思源悲痛而憤恨地盯着自己,臧海趕緊磕了一個頭,顫抖着說:“師兄,師妹已經不在了,我現在是你唯一的師弟了!若讓世人知道,我也將無顏苟活!師尊身體欠安,要是讓他知道此事,恐怕……恐怕會有性命之危啊!”
尹思源眼裡有些掙扎,他餘光掃到師妹血肉模糊的屍體,如同看見最可怕的噩夢,趕緊側過身去。他眼眶溼紅,渾身震顫不止。
“師兄!你真的忍心讓我和師尊去死嗎?”
斷斷續續深吸幾口氣,尹思源最終冷冷地說:“我不會告訴師尊。你自去悔思崖閉關五年,每日潛心悔過,靜心修行,不可再爲禍事……”
臧海趴在地上眼睛瞪得圓如銅鈴,手指緊緊扣在泥地裡,再次磕了個頭。
“多謝師兄……不殺之恩!”
窗外又開始飛雪,細細密密的雪花在風中急降,讓人分不清是雨還是雪。風從窗外灌進來,吹了言霖月滿懷,讓她覺得心口有些涼。
兩鬢斑白的尹思源半垂着眼眸坐在冷風呼嘯的窗邊,仔細看着手裡的乾靈宗身份禁制。或許是在水深火熱中待久了,或許是心中更爲寒涼,他絲毫不覺得這風冷。
言霖月看了眼牀頭上早已沒了熱氣的飯菜,又看向對面那間屋子。原霽空,也沒吃飯吧。
一個人倍受冷眼與欺壓,如何長到這麼大的……被欺負時他肯定也幻想過有父母站出來爲他遮擋風雨,給他一個溫暖的港灣,可是……沒有人。他唯一感受到的溫情來自於宮主簡單的幾句詢問。現在他卻被告知,殺害他母親的人正以正人君子的形象,威風凜凜地站在人界最高峰,受人敬仰。
“嘭!”
言霖月的房門突然被推開,原霽空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與平日一樣的表情,言霖月卻無端覺得有些可怕。
原霽空平靜地對言霖月說:“我去辦點事,需要些時日。”
他說完就擡腳往外走,尹思源突然站起來。
“空兒……”
原霽空收回腳,稍側過頭,餘光朝着這邊。
“對不起,我沒能救你母親……這些年也沒盡到一個師叔的職責。”
“你確實該說對不起,可惜沒用。”原霽空說完就往外走。
“原老頭!你要去復仇?不要命啦?”言霖月突然大喊。
原霽空已經出了門口,連頭都沒有回。
“喂!”言霖月急得撲通一聲摔下了牀,疼得冷汗直冒。
原霽空的腳步微微一頓,又繼續往院子外走。
“你小心些,一定要好好的!我等你回來!別忘了,我們還要一起去冥界吶!”言霖月忍痛朝着院門口大喊,只見那道黑色的清瘦身影化作一個點消失在天邊。
“也不知道他聽見沒有……”言霖月趴在地上神情有些沮喪。
以她對原霽空的瞭解,他雖然還未像虞止那樣達到傳說中的羽化階,但也足以蔑視一切化神階。她擔心的,是臧海的陰險……
尹思源還皺着眉呆立在門口。
虞止聞聲走出來,見到言霖月的狼狽模樣便緩緩走到她身邊,抱小孩一樣,輕輕鬆鬆將言霖月給抱起來放回牀上。
“多謝虞止前輩。”言霖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然後擔憂地轉頭看着原霽空消失的方向。
尹思源突然擡起頭,也盯着原霽空消失的方向,眼裡有了一種名爲堅決的光。
“兩位,我知道該到哪裡去了。從此便分道揚鑣、各自安好吧!”
“尹前輩,你也要去乾靈宗嗎?”
尹思源點了點頭,“臧海罪孽深重,將我矇蔽多年,我一定要親自討伐於他!惜言姑娘,虞止小兄弟,告辭!”
見尹思源決意離開,言霖月只能說:“尹前輩保重!”
言霖月看了眼面容年輕的虞止,不覺有些感慨,誰能知道這副身軀裡住着一個千年的蒼老靈魄呢。今日……虞止也要離開了吧。
她想起靈魄被瞬間洞穿的疼痛,頓時渾身一顫。僅僅是靈魄受損就這樣撕心裂肺難以忍受,更何況是靈魄碎裂之痛呢?她靜靜看着虞止替她關好門窗,將那冷了的飯菜端出去,尋找侍女換新的。
如果百里笙復活了,虞止一定會更貼心、用盡全力地照顧她吧。可惜,淬靈一旦集齊,復活的根本不是百里笙,而是一個歷經輪迴、淡漠生死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