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獄殿在冥界都城——諳城。
諳城離繁木城不遠,御風一個半時辰便到了。
此處不知爲何總是陰雲密佈。言霖月望着這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鉛灰色天空,不覺心情有些壓抑。
兩人來到天獄殿前。
恢宏的宮殿外圍盡是高大魁梧的黑甲士兵手持長戟來回巡邏。正南門外有一片瑩藍的水池,中央有一尊黑龍戲水銅塑,黑龍口中銜珠,正對着天獄殿的玄天門,如同在向那門後的鉉王邀功獻寶。
通過玄天門往裡看就是那座高聳巍峨的七曜主殿。七根漆黑的立柱支撐着尖形拱頂,兩側的飛扶壁盡顯鋒銳氣勢,這大殿竟有些巴洛克和哥特式建築的味道。
這裡有許多朝聖之人跪拜在龍池前,和那條黑龍一起面對着鉉王雕像。言霖月站在人羣后好奇地看着這些人,只見他們嗚哩哇啦的不知在念叨些什麼。言霖月放出靈域一聽,無非是些生活上的瑣事,不過最後都會加一句:王佑大冥,早破結界,重臨東華!
朝拜完畢,他們就會起身,謹慎地走到石砌的池邊拿準備好的器具取走一些水。
言霖月有些感慨……安於享樂的人族習慣於乞求神靈,囚於困苦的冥族卻傾慕於強者。
“怎麼進去?這玄天門守衛太多了。”言霖月環視一圈,發現這裡守衛嚴密,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原霽空看了一會守衛巡查的頻率,說:“不能守在正門,等天黑了翻牆進去。”
“還要等到晚上……沒有陣法什麼的嗎?翻牆會不會被發現?”
“沒有。”
“好吧,既然如此……咱們先去吃個午飯?”
原霽空十分無語,小東西果然把吃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言霖月津津有味地嚼着肉。這是一種妖獸的肉,在冥界很常見。肉質有些柴,但好歹是口肉,比欽家裡那些土豆要好吃太多了!
“原老頭,你真不吃點肉嗎?你一天老是吃素,蛋白質攝入怎麼夠?”
“蛋白質?”
“就是構成人體最重要的東西啦。我就搞不明白,怎麼會有人不愛吃肉?你上輩子是隻兔子吧?”
原霽空繼續挑了一棵素菜到自己碗裡,說:“你說話總是讓人猜不出下一句。”
他語氣平淡,但比起幾月前說話總帶冰渣子已經不知好了多少。
“是嗎?”
言霖月笑了笑,覺得這冰塊被捂化了不少,心裡竊喜不已,又說:“我保證你能猜出我下一句是什麼。”
原霽空好奇地看着她夾了一塊排骨到自己碗裡,然後擡頭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這是……什麼意思?
他突然想起在絡櫻村時,陳瑄宇把紅豆餅夾到了璃的碗裡。在原家時,杜夫人總是會將好吃的從他面前夾走,給原昭懷。
夾菜,應該是偏私的意思。
小東西這麼做……是想說什麼?自己在她心中原來是佔有很重要的地位麼?
實際上原霽空想太多了。言霖月只是覺得應該繼續讓原霽空感受到人間自有溫情,想讓他多吃點肉而已……
“你……”原霽空第一次發現自己如此難以啓齒,“想說什麼?”
他耳根子有些泛紅。那句話他還是說不出口,乾脆反問回去,讓小東西自己說出來。
言霖月被原霽空古怪的表現弄得有點迷糊了。最近這傢伙怎麼了?怎麼奇奇怪怪的?
於是言霖月眨了眨眼,老實回答:“我就是讓你嚐嚐肉啊。”
那個眨眼的動作落在原霽空眼中卻變了味道,像是在調皮地說:這都看不出來?哼,就不說給你聽!
原霽空低着頭緩緩將那塊排骨夾起來送入口中。濃黑的長睫遮擋了他的漆眸,言霖月也看不出原霽空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但好歹是賣她面子,吃下了那塊肉,她心情十分不錯。
肉很柴,原霽空卻從中嚐出了別樣的滋味,連嘴角殘留的醬汁都一絲不落地舔舐進去。
諳城大街上,原霽空寸步不離地跟在言霖月身後。離天黑還早,兩人索性在街上晃悠起來。自從發現原霽空也不是無法交流,言霖月的話又變多了。
“原老頭你看!”
言霖月指着一個露天壩子,那裡有許多關押着各種的妖獸的籠子。
這些都是捕獲的肥壯的妖獸,主要售往各個飯店。這一個個都圓滾滾的卻長得無比猙獰,要麼鬃毛雜亂粗壯,要麼獠牙橫生。言霖月被角落一個小籠子裡的一團赤紅的毛球給吸引了眼球,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小動物?
她忍着燻人的惡臭靠近那些籠子。那隻小狐狸一樣的生物瞧見她,蓬鬆的尾巴立即晃動起來,紫水晶一般的眼睛滴溜溜盯着她,十分親熱的模樣。言霖月心下一軟,立刻想將它救出來,這雙漂亮的眼睛讓她想起了嵐心……
“喜歡,便買下來。”原霽空在身後說。
言霖月點點頭,見販子走過來就向其問了價格。
販子上下打量她幾眼,確認是外地人後就開始忽悠人:“小姑娘,這赤狐猁可不便宜。只有險惡的極西荒漠裡纔有,特別難找,這又是最後一隻了。”
“你說吧,多少錢?”言霖月才懶得跟他討價還價,她看着是拿不出錢的人嗎?
她後知後覺地低頭看一眼自己纖瘦的身板和這質樸的衣服,好像……還真像拿不出錢的。
販子奸滑地笑了笑,“我看小姑娘這麼喜歡它,正好今天我生意不錯心情好,就賣你兩百兩吧。”
此言一出,旁邊一個選妖獸的商人忍不住倒吸了口濁臭的冷氣。販子有些尷尬地朝那人笑了笑。那人也知道自己可能會黃了這單生意,趕緊若無其事地走到別處挑選妖獸。
言霖月正要闊氣地準備掏錢,原霽空卻突然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動作。言霖月奇怪地看向他。
原霽空身上散發着淡淡的威壓,空氣彷彿都凝滯了幾分。他上前一步,冷冷地直視着那矮了半個頭的販子。
販子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忍不住渾身一哆嗦,有些驚慌地說:“這位小兄弟……你,你有話好好說。”
“你想誆騙她?”
“我……我沒有。”
原霽空的手輕輕撫上腰間的黑焱。
言霖月心裡一驚,原老頭怎麼了?最近脾氣有些詭異啊……冥界雖然歷來奉行搶得過就絕不掏腰包的準則,但敢在守衛森嚴的皇都諳城動手,簡直就是赤裸裸地在蔑視扇王與寧王的威嚴!
“原老頭,夠了。不要招惹麻煩。”言霖月拽住他撫上黑焱的手,提醒他。
原霽空回頭說:“你願意被人欺負,我不願意。”
言霖月一愣,這是在替她不平?!
原老頭居然是這樣的人?嗚嗚嗚……冰塊終於化了嗎,本小太陽甚是欣慰!甚有成就感!但是……現在能不能先收一收那冷氣兒啊,別一不小心又給凍回去!
販子見兩人突然僵持住了,也不管到底是不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了,急忙安撫:“兩位好商量,這赤狐猁……我剛剛一看覺得它長得醜了點,還是便宜賣出去好。這樣,我就收你們三十兩怎麼樣?”
原霽空不說話,只橫眉冷對。他也不知道這東西到底值多少錢,只覺得這只是只畜牲而已,不應該這麼貴。
販子已經給出了最低價,可見原霽空臉色毫不緩和,頓時有些惱怒卻又不敢發作。但連王權都敢挑釁的人多半是亡命徒,不值得爲這幾十兩錢丟了小命。
於是他咧嘴賠笑,“剛剛我又想了一下,這赤狐猁喜歡姑娘得緊,我就當做個好事把它送給姑娘了……”
言霖月厲聲道:“不行!”
販子一驚。
言霖月盯着原霽空,無奈地說:“我又不是來打劫的!”
她取出三十兩遞給販子,一手牽着赤狐猁,一手牽着已經溫順下來的原霽空,離開了這臭烘烘的地方。
販子見兩人走遠,背脊的涼氣兒卻還沒散去,那個男人給他的感覺太可怕了。那是一種源自骨血裡的壓迫感,讓他忍不住要匍匐在地,俯首稱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