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人界發生了瘟疫。
欽大夫四處奔波,帶人管控疫情並採藥製藥,十分忙碌。丞相不在,原霽空就只能獨自擔起冥族繁重的事務。
黏人精不在,言霖月也難得的有了許多空閒時間。她突然想起了十年前的一個承諾……她答應過軒轅堂的東方伯伯,要回去看看,還要再給寧黎裳做頓飯吃。
小姑娘應該已經長成大姑娘了吧,也不知道還像不像小時候那樣調皮搗蛋。
言霖月當即決定動身去滄梧國鏡水郡的軒轅堂。於是她換回以前的軀體後指尖一劃,空間立即破出一道黑漆漆的裂隙。
出了空間之門,言霖月迷惑地四處張望。
“這是哪……”
好的,漂亮!又把自己搞丟了。
這裡綠水環繞,山體青翠。
不遠處的淺灘裡許多水鳥在悠閒地踱着步子覓食。嫩綠的草地上開着星星點點的橘黃小花,垂柳在風中舞動着婀娜的身姿,隱隱有蟬鳴聲傳來。
言霖月仔細一聽,這裡似乎還有人在舞劍?她便放出靈域去查探。原來前面的沙地上有個十六七歲的小男孩在練劍法。
“看來有可以問路的人了。”
言霖月緩步朝那邊走去。
少年步法沉穩老練,劍之所向銳氣無邊,一揮一斬間滿是力量感。
“是個好苗子。”
終於,少年發現了言霖月的身影。
“什麼人?!”
不怪他太大意,實在是言霖月氣息內斂得太成功,以他的水平還感知不到。
言霖月倚在樹邊,笑着說:“小朋友,問個路,這是哪兒呀?”
少年警惕地打量着面容在二十來歲的言霖月。雖然這女子身上毫無靈力,他卻並不認爲這是個普通人。因爲能一眼看出他出衆的資質……一定是位高人!
於是他忍住了那句:你憑什麼叫我小朋友?你比我大幾歲?
他收了劍,端端負於身後,皺着眉說:“這裡是鏡水郡,你要到哪裡去?”
“鏡水郡呀,看來我沒偏得太遠……軒轅堂怎麼走?”
少年指了一個方向,“那邊。”
“謝了。”
言霖月轉身朝那邊走去,又突然停下來,說:“小朋友,你的步子很穩,但劍法還差了那麼點火候。劍法和步法一樣,要懂得靈活變化,不能只憑一股蠻力。年輕人,要懂得收斂銳氣。”
少年立即不幹了,馬着臉說:“我師尊可是世間第一劍道天才!他都沒像你這樣教訓過我。哼,有本事你和我過兩招?就比劍法!”
言霖月覺得好玩,就應下了。當給年輕人一個教訓吧。
她隨手撿起一截木枝,灌入靈力。輕快地向前一竄,眨眼間來到少年身前。少年也反應極爲迅敏,立即擡劍抵擋。
然而,不到三個回合……
“怎麼樣?服了嗎?”
“我……我,服了。”
言霖月將木枝從少年喉嚨處移開,那裡留着一個戳出來的小紅點。
從未輸的如此慘不忍睹,少年滿臉羞憤,他揚着下巴說:“你別得意!我比不過你,但我師尊肯定能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少年突然跑開,在言霖月疑惑的眼神中回頭大喊:“別跑,看我叫我師尊來和你比!”
“你師尊?誰?”
“我怕說出來你就不敢比了!你等着別跑!”
言霖月:“……”
怎麼感覺跟她欺負了小孩子一樣?小孩子還一臉傲嬌地跑去叫家長……
反正無事,她就在江邊散着步。沒走幾步,看見一株開得繁盛的梔子花,她忍不住伸手摺下一束,邊走邊輕嗅那甜香的氣味。
“霖月……”
聽到有人叫她名字,言霖月轉過頭去。
“東方奕?”
與那日江邊夜遊一樣,東方奕穿着雨後天晴色的綢緞,九千青絲高高束於玉冠之中。他容顏幾乎未變,只是溫潤如玉的臉龐上多了些風霜之感。
少年瞪大了眼,“師尊……你們,你們認識?”
東方奕垂眸對少年說:“潯兒,不可無禮,這位是神王大人。”
“神……神王大人?!”
小祝潯當時害怕極了。
“拜見神王大人!剛剛小潯得罪了神王大人,還請責罰!”
祝潯跪在地上,驚慌失措。
言霖月:“奕大哥,你嚇着小朋友了。”
然後祝潯被言霖月親手扶起來,僵硬地站在師尊身邊,小心打量着這位傳說級別的人物。
東方奕:“君臣有別……以您現在的身份,潯兒剛剛所爲罪不可恕。”
言霖月感受到了東方奕壓抑着的情緒,心中有些複雜。
“奕大哥不必與我這樣生疏。在我失憶期間還多虧了奕大哥和東方伯伯照顧……於我而言,你們就和我的親人一樣。小潯所爲不過是少年人的正常情態。”
東方奕沒有多言,帶着言霖月往軒轅堂走去。
謹遵師命在此地繼續練劍的祝潯,忍不住偷偷瞅着並排而行的兩人。
他小聲嘟囔:“除了九陌姨姨和黎裳姨姨,我還從沒見過有女子能和師尊站在三步以內……”
時光彷彿又回到了十年前。
兩人緩步走在江邊,梔子花清甜逸香,聽西風呢喃,賞夕陽獨照,一派歲月靜好。不過彼此間隔着不親近也不生疏的距離。
東方奕溫和地笑着,讓人聽不出情緒,“仰慕你的人這樣多……我,終究是成了衆多的尋常之一。”
言霖月看向那個曾經驕傲明朗的少年,生出許多歉意。
一代天之驕子,現在卻是這樣風平浪靜,與世無爭。
察覺到言霖月情緒的低沉,東方奕搖了搖頭,說:“與你無關,是我作繭自縛,太過自以爲是。現在我纔看清許多道理。曾經我以爲只要努力上進,一切都可以用實力得到,後來我才相信了那句:命裡無時莫強求……”
言霖月也不再糾結,緣分這東西確實是強求不來,只希望東方奕能早日遇到自己的良人才好。
回到軒轅堂,這裡還是十年前的模樣,只是軒雨池裡的荷花似乎開得更繁盛了,像是特意被人用靈氣潤養而成。
跨進熟悉的小院,看見那道紫色身影,言霖月像以往一樣喊她:“陌姐!”
“小言?”
花九陌將手中的細劍置於那棵海棠樹下,朝這邊走來。
除了參加過婚宴的東方奕,軒轅堂的人都不知道言霖月的真實身份。
“你終於捨得回來了!”花九陌擰着眉訓她,“寧黎裳都長大成人了,還天天盼着能吃你做的糕點呢!”
十年前言霖月悄然離開,東方奕黯然神傷,花九陌對言霖月也有些怨氣。可東方奕對言霖月百般維護,東方堂主也解釋小言有其苦衷。久而久之,這些怨氣與責怪也都淡了……
“哈哈,陌姐還是那麼兇。換個人來,怕是要被你嚇跑了!”
“走,快跟我進屋坐!師父他老人家也盼了你十年。”
“等等,陌姐,先別聲張。今天這頓晚飯我來做,看他們嘗不嘗得出味來!”
東方奕:“剛回來,還是好好休息吧。”
言霖月擺了擺手,朝花九陌笑着說:“我可不是當初陌姐以爲的那樣是個金貴的嬌嬌女!”
花九陌拉起言霖月的手,說:“走吧,反正進了我們軒轅堂,就都得活得粗枝大葉點。我跟你一起去,給你打打下手。”
“好啊,陌姐怕是也想偷師學藝吧,哈哈哈。”
“捨不得?”
“捨得捨得!”
晚飯時。
寧黎裳聞了一下滿桌誘人的香氣,問:“師姐,今天的飯好香啊!我們換廚子了?”
花九陌看了眼東方奕,東方奕說:“嘗一嘗便知道了。”
寧黎裳有些迷惑。便知道了?知道什麼?
吃了幾口,東方堂主停下了筷子,神色凝重地思索着什麼。
“奕兒。可是……小言回來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寧黎裳差點從凳子上彈起來。
“言姐姐?言姐姐回來了?難怪這味道這麼熟悉!”
遠遠聽到這有些嬌橫的聲音,言霖月也不再猶豫,端着最後一道紅豆餅走進了廳堂。
“小言!”
“言姐姐,真是你!”
寧黎裳丟下筷子跳到言霖月跟前,還像小時候那樣圍着她左看右瞧。一切都似乎沒有變,但一切又似乎都變了。
一家人圍在一起熱熱鬧鬧吃了頓飯,一如十年前那樣有說有笑。看來,堂主定下的那“食不語”的規矩因爲自己破了後,就再沒恢復。
當晚,言霖月便告辭離開了。只餘那心中有所牽掛的人,獨生愁絲。
又是一個下雨天。
軒雨池上。
有個小姑娘頂着荷葉獨自在棧道上光着腳丫蹦跳。一腳下去,水花四濺,隨後是小女孩清脆如鈴的笑聲。這噼裡啪啦的雨,似乎也沒那麼急促駭人了。
停在了亭子附近,突然看見一朵美麗的紅蓮,她眼中露出歡喜的神色。小姑娘伸出藕節一樣白胖的手臂,想把紅蓮抓住。可不管怎麼使勁,總差一點。她懊惱地想探出身子去夠。
突然,一陣清風拂來,獨獨壓彎了那朵紅蓮。
“抓住了!”
小姑娘開開心心地舉着那朵妍麗的蓮花,朝着那方亭子繼續蹦跳。突然,她頓住了腳步。
“大哥哥,你怎麼又在這裡?”
東方奕看着那朵紅蓮,平和地回答:“因爲下雨了。”
“爲什麼每次下雨你都會被困在亭子裡啊?”
“困住我的不是雨。”
“咦?那是什麼呀?”
“困住我的,是月……又下雨了,她卻不見了。”
小女孩撥弄了一下紅蓮,奇怪地看着他。
“下雨天當然看不見月亮啊。”
東方奕不再回答,只靜靜地欣賞着雨中荷池。
小姑娘轉身往來時路蹦去。
“大哥哥再見!不要等月亮啦,會淋雨生病的!”
東方奕卻如同未聞,孑然站在亭子下,不知在看哪一朵蓮。
“病了……我早就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