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王的死訊終究是傳來了。
言霖月頭上戴着白色布條,目送父王的遺體被埋進王陵,她的眼淚已經流乾了,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子楠在一旁緊緊握着她的手,默默目睹這一切安靜地進行……
王選擂臺上,言霖月毫無懸念地輕鬆擊敗其他候選者,而子楠和長季主動放棄了爭奪權。已終身殘廢的百里禪早已被送回西域,他的餘生都將在慘淡灰暗中度過。
祝神禮那日,子楠是最激動的。他圍着化了妝的言霖月上竄下跳,一個勁誇她三界最美。弄得言霖月都難得地羞澀起來,只能張口嗔他嘴甜。
戰爭再次打響,長老會負責指揮作戰。言霖月需要做的,就是先接手部分神族事務,必要時,要親自上戰場出戰。每當這時候,子楠最是難熬,因爲未滿二十六歲,他現在還沒有資格像百里長季一樣跟隨她上戰場,只能默默祈求她平安歸來。
言霖月突然被彈出百里笙的身體。還沒反應過來,畫面開始飛速變化,一晃便是幾年過去。又是一股吸力將她拉扯着,直接拽入神樹之上,與樹體相融。
“果然神樹有自己的回憶。”言霖月在樹體內喃喃自語,“那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郯師身上的疑點會有線索嗎?”
眼見着當初青澀的少女已經獨具風韻,眉間展露着帝王之氣。可她仍無法記住畫面中所有人的五官。
從神樹的視角看,百里笙每過幾日便會去竹林修煉,但近來她回來得越來越晚,神情與往常有些不同。子楠敏銳地察覺到這些異樣,問她,她卻什麼都不肯跟他說。
一日,好奇驅使之下,子楠偷偷地跟着她去了竹林。言霖月感覺到神樹微不可查地震了震,一片葉子緩緩墜落,隨風附在子楠衣襬上,她的意識瞬間被吸到那葉片上。
“這是……雲鈴樹的視角?”言霖月有些意外,“想來每一枚葉都與樹靈相聯,心心相印。雲鈴樹可以通過這些葉片到達無窮遠處吧……”
當那個身姿瀟灑充滿魅力的男人出現,親暱地站在百里笙身邊時,子楠短暫地失了神。他失魂落魄地待了一會兒,毅然轉身離去。
子楠痛苦的神情被言霖月看在眼裡。她早就明白了這傢伙對百里笙別有用心,可思慮單純的百里笙什麼都不知道,只當是弟弟對姐姐的過度依戀!還經常拿長季作對比,教育子楠要獨立起來……
“可憐的傢伙。”言霖月評價道。
這天,百里笙如往常一樣在樹上跟神樹講述着近日與楓相處的愉快時光,神樹依然偶爾發出輕響作迴應。言霖月感受到了神樹同冰魄一樣對百里笙的親近與喜愛。
百里笙卻突然伸手摺下一段樹枝,施了一個印咒,輕笑說:“走,我帶你去人界看看!”
言霖月立即附身於那樹枝上,隨她一同來到竹林。這裡,眼中含着深情的楓早已在等候。按照約定,楓帶着百里笙一起前往人族地界,遊遍許多風景奇異之地。他們在一處雲顛之上的山崖停留許久,一起靜看夕陽西下,在雲海鋪上絢麗夢幻的色彩。
“楓,你看!這是我從一顆奇異的樹上取下的,不知道能不能養活……這裡靈氣充沛,環境極好,我們把它栽在這吧。”
“這是……古籍中的雲鈴樹?”
“你認識?”
“我也只從書中見過,只是從未有人真正見過這樹的模樣。”
楓長袖一揮,用靈力在前面炸出一個不深不淺的坑洞。楓接過百里笙從空間戒指中拿出的樹枝,像父親接過新生的孩子一般溫柔,小心地種下。然後兩指一點,牽引着天地間的水汽匯聚而來,化作甘露浸入土壤,夾雜着絲絲純粹的靈氣。
兩人坐在小樹的旁邊,一起靜靜地欣賞短暫的夕陽。
“阿笙,你讓我看到了比權勢與利益更有魅力的東西……”楓迷離低沉的嗓音響起。
百里笙轉過頭,望着他滿足的神色,收住了笑意,好奇地問:“是什麼?”
楓搖了搖頭,露出狡黠的笑容,說:“你猜?”
楓擡手拖住她的下顎。
百里笙白皙的皮膚從脖子一直紅到兩頰,像是被晚霞親吻過一般。
“四季變遷,風花雪月,唯有你的笑容是世上一切美好之源。一笑傾城,所過之處皆光明,邪崇暗穢皆遁形,化了我心中那骯髒污濁……”
畫面又一變,百里笙的二十六歲生辰到了。子楠早早地起牀想親手給百里笙做一頓早餐給她一個驚喜,可當他來到門前打算敲門叫醒她時,裡面卻傳來漸近的腳步聲。
沒料到她會起這麼早,子楠躲進自己房內看她想做什麼,卻見她提着湮滅大步向神壇行去。子楠緊跟其後,掐了個定音罩的訣,也進入陣法中。言霖月再次隨葉片悄悄跟上了子楠。
百里笙出了陣法後御風而行直奔竹林而去。子楠陰沉着臉跟上,她又要去見那個男人了!
果然,男人出現了,還笑着與他心愛的晴兒交談。晴兒甚至坦誠相見,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只爲與他一起去一個地方遊玩!
子楠在空間之門關閉前,鑽了進去……跟着兩人,子楠出來後一陣心驚,這裡是人冥交界處,時常有冥族出沒。
這個男人到底想幹什麼?!
當子楠跟着進入絡櫻谷時,也爲這眼前的美景而震撼。躲進離兩人不遠的灌木叢裡,他煎熬地目睹了晴兒對着那男人盡情歡笑……那樣的笑明明以前只屬於他的!
晴兒一路跑下山谷並快活地問:“爲什麼會有這麼多櫻花啊?”
男子卻並沒有回答她,只盯着她遠去的背影,低聲自言自語:“傻瓜,當然都是我命人爲你種的啊……這荒涼的地方怎麼可能平白無故長這麼多櫻花。”
子楠驚恐地發現男子嘴角勾起一個危險的弧度,像獵人看着獵物一步步走進陷阱深處時的表情。
夕陽下,男子微笑着遞給晴兒一支白玉簪子,並讓她插上後轉個圈看看。卻見男子用靈力操控着幾顆石子兒滾到晴兒腳邊,讓她剛好踩滑摔向自己。子楠咬牙瞪着這一幕,眼睜睜看着他的晴兒跌入那男子懷中,一臉羞澀。
從子楠的視角,剛好看到楓伸手輕巧迅速地將晴兒腰間的另一支銀質髮簪取下收於袖間……不落痕跡。
“難怪後來百里笙沒找到那簪子……心機,太心機了!”言霖月咬牙切齒道,可沒人能聽到。
接下來的事情言霖月都已知曉。難怪大長老要她遠離冥族之人,他們太過陰險狡詐……簡直令人作嘔!玩弄感情又要惺惺作態!
不過現在的情況讓言霖月很好奇,明明此時子楠已知道鉞動機不純,可爲什麼他遲遲沒有跟百里笙說這件事,反而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後來見着子楠那痛苦又糾結的表情,言霖月便明白了:子楠內心深處自卑敏感,他膽怯且心存僥倖。他害怕,怕晴兒知道自己被跟蹤了會生氣,怕晴兒知曉後寧願相信那個男人也不相信他,更怕晴兒知道他卑鄙齷齪的想法後會厭惡他。
在鉞出現之前他一直壓抑本心則是因爲,他不願讓自己的貪念污染了百里笙心懷天下的大義。百里笙也和郯師一樣教導他不能有私心,可現在看來……是百里笙欺騙了他。
一直到百里笙的屍體和鉞的屍體並排擺放時,他才明白,造成這一切的……是他自己。若沒有那可笑的膽怯,而是阻止了晴兒一次次拋下自己、走向陷阱,那麼一切都會是另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