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緻的屋內泡着兩盞清茶,嫋嫋白煙升騰,溫暖的室內讓人感覺十分愜意。藍柯整理一番衣襟,端坐在言霖月對面,邊爲她倒茶邊溫聲講起了故事。
“我有個師弟名爲原霽空。當初跟師尊外出遊歷撿到他時,他滿身血污,活像從血池裡撈出來。”
他語氣平緩,吐詞清晰,一段不長不短的故事便清晰呈現出來。
十六年前,藍柯剛突破御靈階,師尊帶他去人界遊歷。本來已經要從上元天國打道回府了,帝都梵陽城突然發生一件聳人聽聞的事。
當時實力比肩納蘭家族的一大世家,原家出現變故——原家的主家正院裡上百號人,一夜間全部被殘忍殺害。藍柯和宮主聽到喧譁趕到時,只見滿院子的殘破屍體四處散落,像極了一場兇殘猛獸盛宴後留下的殘羹。這地獄般的景象中,卻孤零零坐着一個十二歲的少年。
當時衆仙門都紛紛揣測是什麼不得了的獸族出世,才讓化神境中期的原家家主都沒有絲毫抵抗之力。可這個說法又被很多人嗤之以鼻,梵陽城有諸多仙門派人鎮守,怎麼會讓獸族放肆?說不定是哪路邪修在練什麼邪術血祭了原家。一時間衆說紛紜……
關於這個唯一活着的少年,大家更是好奇。因爲被發現時,他端端坐在院子中間,渾身染血卻毫髮無損,一問他發生了什麼他卻又什麼都記不清。九墟宮宮主見他是個極好的苗子,遭逢大變卻能活下來定是個有氣運的,便將這流離失所的原家少主給帶回了九墟宮。
可這少年來了後,素來清幽肅穆的九墟宮鬧出不少亂子。
九墟宮注重禮儀規矩,弟子們明面上也十分乖巧守規。可內宮弟子不是以神族血統自傲就是以天賦異稟、家世不凡自視甚高,原霽空這個被撿來的落沒家族之人,居然直接爬到了他們頭上成了宮主嫡傳弟子?許多人心裡有些不平衡。
因爲原霽空沉默寡言,性情孤僻不惹人喜,他受到了以莫淮爲代表的一衆內宮弟子的欺侮。更讓他們歡心的是,這個悶葫蘆還不會告狀!那羣少年都是聰明的,打人不打明處,淨挑些人體敏感而不傷性命的軟處下手。於是藍柯每每回到雅念閣便會見到原霽空回來時一瘸一拐,臉色冷得嚇人。
藍柯作爲首席弟子自然每天有許多事要去忙,哪裡有心思對這個脾性古怪、因師尊擡愛而平步青雲的傢伙噓寒問暖?於是他也沒跟師尊提這些瑣碎之事,只是遇見師弟時會盡師兄之責問候兩句,若得不到回覆便繼續去忙自己的事了。
故事講到這,言霖月皺了皺眉,她覺得藍柯大哥未免太過冷漠了。可轉念一想,跳出這情緒從藍柯的角度來看他似乎並沒做錯什麼,又不是人人都應有百里笙那樣一顆聖主之心。
言霖月又疑惑起來。我爲什麼會這麼替原霽空着想?我和他熟嗎?不算太熟吧……一起待了很久,話卻沒說多少。
藍柯沒有察覺到言霖月心裡的小九九,繼續講着故事。
後來有好事者知道了原霽空的詳細來歷,紛紛罵他是災星,說他會給九墟宮帶來災禍。剛開始藍柯還會訓斥那些頑劣的毛孩子,後來才發現他們說的是對的……
起先是些小麻煩。
莫淮的實力是內宮弟子中的佼佼者,當初他一直自信滿滿地等着宮主將他收爲關門弟子。可他一直盼呀盼,直到宮主將原霽空帶回來……他恰好過了能入門的年紀,曾經的驕傲少年終是變得陰鬱頹喪。從此他將原霽空視作眼中釘肉中刺。
關於那廊檐上的劍痕便是其中一場鬧劇的產物。藍柯會記得這事還是因爲那莫淮將他也給算計進去了。幾年前,有段時間莫淮派人時不時留意雅念閣中的字畫,當時藍柯有所察覺,卻認爲是師弟們對自己的作品感興趣,沾沾自喜的同時沒當回事。
藍柯年輕時有個癖好,凡是自己珍愛的畫作一定會再三欣賞。靈感來時,會將掛在走廊上的畫取下來反覆修改填補,滿意之後再掛回去,反反覆覆直到畫布上不應再多一筆時纔會罷手。
後來他發現自己改動最多的那幅春花秋月圖不見了,掛繩只剩下半截,旁邊還留着一道不深不淺的劍痕。年輕氣盛的他當場惱怒不已,竟然有人敢動他的珍愛之物!一怒之下他還將這事鬧到了師尊那裡。
後來在莫淮的暗示下,衆人將矛頭指向了跟藍柯同居一閣的原霽空,並真在他房裡搜出那被一劍斬下的春花秋月圖。不過找到時,圖上還被隨意塗抹了幾筆,盡展對這畫的嘲弄與輕蔑。藍柯忍着滔天怒意問原霽空這是怎麼回事,原霽空卻不出意料地什麼都不肯說。
後來,有弟子說前兩天這原霽空找他借了些彩墨且沒說要幹什麼……又有弟子說,那劍痕看着很像宮主賜給原霽空的那把“黑焱”所爲。
經過比對,確實如此。因爲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把如此鋒利又能留下黑炎之氣的寶劍了。於是原霽空被衆人要求跪地認錯,可宮主依然護着他,只讓他跟藍柯道個歉然後去靜思閣抄寫宮規。原霽空不肯,只對宮主說:“師尊明鑑,此事並非弟子所爲。”
宮主向來公私分明,明察秋毫,可原霽空來了後宮主卻對他格外偏心,此事就這麼算了。藍柯有些憤憤不平,曾私下裡去討公道,卻只得到師尊一句“你的心不夠靜,要學會摒開雜念去品鑑人心”。
藍柯十分敬重師尊,就沒有去找原霽空的麻煩,而是和平處之。沒想到後來莫淮先忍不住多次主動與他攀談,試圖激化他與原霽空的矛盾。已經走出這場局的藍柯很容易就識破了他的目的,並且發現了關於那幅畫的真相的一些蛛絲馬跡。一切不過是莫淮在從中作梗!若不是師尊提醒他便陷進去了。
這樣的插曲十多年間發生過很多次,那些別出心裁的把戲五花八門,卻殊途同歸,都是爲了針對原霽空罷了。藍柯看明白後便再沒有插手這些小孩子的鬧劇,依然保持着大師兄不可褻瀆的威嚴。
最後的那場巨大變故發生得倉促,卻讓藍柯徹底相信了莫淮那句:他就是個災星、怪物、惡魔!
那日當藍柯幫內宮的長老查完九墟宮財物支出的賬本後,天色已晚。
正是滿月,此時那輪金玉盤卻被烏雲遮了半邊。他帶着疲憊回到雅念閣,偶然注意到走廊盡頭那間屋子裡沒有亮燈。
“奇怪,師弟今日這麼早就歇下了?”
藍柯對這個師弟不算厭惡,也算不得親近。畢竟朝夕相處十幾年,有些生活習慣和作息時間還是很清楚的。
藍柯一道靈識掃過去卻發現屋內沒人。出於一個負責任的師兄對師弟安危的擔憂,他決定親自去找人。
九墟宮有宵禁,晚上亥時便不得隨意走動驚擾別人休息。這都要到子時了,師弟會去幹什麼了?
他敲開幾位師弟的房間詢問原霽空今日的行跡,結果衆人都沒有頭緒。他敏銳地注意到,有幾個跟着莫淮混的弟子嘴上說沒見到,神色卻有點異樣。藍柯當下便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莫淮這麼多年來不僅沒有收斂竟然還越發膽大妄爲了!明目張膽地在宵禁時刻爲難同袍,讓其不能按時歸寢,當他這個大師兄不存在嗎?!
藍柯陰沉着臉逼問出來莫淮的下落,立即趕往師弟每兩月便會去的淨華池。等他到時,卻見到了讓他終生難忘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