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下午的天氣悶得讓人受不了,好像馬上就會下起瓢潑大雨似的,警方將人一個個帶出來,溫晚只覺得眼前犯花,感覺雙腿已無力支撐一般快要摔倒下去。
顧銘琛的手不斷施力扣緊她肩頭,目光凝重地盯着被警察帶出來的人羣。可是一個兩個,三個四個,怎麼那麼多人離開了,還是沒看到賀沉?
怎麼會沒有他呢?
溫晚看到了重傷被擔架擡出來的周顯聲,也看到了駱顯,但沒有那個人的身影,憑空消失了一樣。
她是怎麼都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的,這樣的局面,實在讓人難以承受。
駱顯也意外地認罪了,甚至沒有將賀沉牽扯進去,只是再問其他對方就緘口不言了,什麼有用訊息都查不到。周顯聲的傷勢也非常重,一直在醫院昏迷不醒中……
這期間碼頭究竟發生了什麼,一時間竟無人知曉。
“也許是件好事也說不定。”顧銘琛在邊上安慰她,壓低聲音道,“或許他藏起來了,如果出事,至少也會找到——”
他將後面兩個不吉利的字眼又咽了回去,連他自己都訝異,這時候他竟然也無比期待那人活着。
要較量,也得堂堂正正的吧?顧銘琛如此安慰自己。
溫晚慢慢地轉頭看了他一眼:“真的?”
顧銘琛點了點頭,溫晚的表情卻沒有片刻放鬆,她沉默地站在警局門口,擡頭望了眼這異國的天空。
她是恨過也怨過的,可是再恨再怨的時候,她也沒有想要他死掉。眼下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別的,還計較什麼呢?
說到底站在他的位置,作出那些選擇也無可厚非,她有父仇要報,他也有恩情要還。怨的,不過是他最初那點動機傷了她。可是又能怎麼樣呢?他後來也愛上了,而她,偏偏也該死地忘不掉。
只是時間錯了位,這份感情最後經歷了考驗,確定是真的,何必還要較真呢?
人活一輩子,糊塗一次也挺好。
他們在清邁又逗留了一週,這期間溫晚去找過駱芷齡,去的時候信心滿滿,總覺得對方或許知道些什麼。
可駱芷齡說:“是我報的警,雖然想幫助賀沉,可是我也不希望駱顯和顯聲有生命危險,我當時沒在現場,到底發生了什麼真的不清楚。”
溫晚看着她,駱芷齡又笑了笑:“抱歉,幫不上你的忙。”
茶几上還放着熱氣騰騰的花茶,香氣氤氳,溫晚低頭看了會兒茶杯,這才說:“可是你這樣,他們的結局似乎也沒好到哪裡去。”
駱芷齡脣邊的笑意慢慢斂去,她其實很少有面無表情看人的時候,這麼仔細盯着,其實她的五官並不柔和,甚至有些冷淡。
溫晚看她的反應就知道自己猜中了,有蔣贏那個前車之鑑,她已經非常能拿捏準這類女人的心思,點到即止,已經慢慢站起身了:“你真正的目的我並不好奇,我只想找到他。駱太太,如果你又想起什麼,記得通知我。”
她將酒店名片留在了桌上,駱芷齡沒有起身,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名片走神。溫晚要走,身後的人這纔開口:“我和駱顯之間的恩怨不想對外人解釋,但這是他欠我的,我不過是和賀沉聯手各取所需罷了。”
又是仇恨。
溫晚轉過身,在駱芷齡眼中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絲還未褪去的痛苦,她也是過來人了,可是這種摻雜了仇恨的感情,永遠是外人干涉不了的。
“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愛自己的人和自己愛的人都被一起送進監獄,你快樂嗎?”溫晚平靜地問駱芷齡,這個問題,也是在問自己。
當初恨賀沉的那段時間,她沒有一天是開心的,人靠仇恨活着實在是太累了。
駱芷齡咬了咬脣,再擡眼時眼底有片刻的掙扎:“顯聲會接受治療,他的病越來越重,溫小姐,我不覺得這麼做有錯。如果他繼續糾纏你,賀沉恐怕真的會拿槍斃了他,我報警,其實救了他一命。”
看樣子報警這件事原本並不在賀沉和駱芷齡的計劃之內,溫晚沒再接話,又聽駱芷齡道:“你回國吧,賀沉該去找你的時候,自然就會去的。”
這話讓溫晚讀懂了一種訊息:“……他受傷了?”
只有這一種解釋了,如果不是這樣,他肯定不會躲起來不見她的。或者不是躲,而是傷的太重,根本不能見她。
溫晚心跳都快停住了,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駱芷齡的手腕:“你告訴我,他到底在哪裡?”
駱芷齡平靜地望着她:“我安排人送你們去機場,聽說你那位朋友,叫蕭瀟對嗎?她那邊的情況可不太好。”
溫晚瞪大眼,駱芷齡笑着說:“賀氏清盤,賀淵還惹上了大麻煩,你那位朋友馬上待產,你真的不用去陪陪她嗎?”
溫晚不信駱芷齡會清楚這麼多事,一定是賀沉教她的!
賀沉是想逼她回去!!
他會這麼極端,說明傷勢一定非常嚴重,他不想她擔心。
溫晚握着駱芷齡手腕的指節一點點鬆開,目光微微垂着,等過了很久才小聲問她:“他會死嗎?”
駱芷齡有短暫的猶豫,還是如實回答:“有危險,但是我想,見不到你最後一面,他恐怕也不會捨得去死。”
溫晚猛地擡起眼,駱芷齡歉然笑道:“抱歉,我說話比較直接,但心裡有個牽掛總是好的,能支持他做很多事。”
溫晚是怎麼回到酒店的自己都不清楚,渾渾噩噩地縮進被子裡,瞪着屋頂發了一晚上的呆。她給蕭瀟打了電話,那丫頭還是前幾次一樣報喜不報憂,電話裡依舊是勤快的音調:“哎,沒事,我能有什麼事呀?挺好的。”
溫晚想着她強顏歡笑的樣子,鼻尖發酸:“我都知道了,你個笨蛋還裝什麼裝啊。”
蕭瀟沉默下來,再開口時聲音啞的不像話:“我不想你擔心,你也不好不是嗎?”
“我不喜歡你有事瞞着我。”溫晚吸了吸鼻子,把那陣酸澀使勁嚥了回去,“不管高興不高興,我都想第一個和你分享,蕭瀟,你是不是因爲賀淵的事,怨賀沉了?”
那邊詭異地又沉默了,這段空白讓溫晚心悸,她這輩子就這麼一個朋友。果然再聽那丫頭說話已經帶了哭腔:“我不是有意瞞着你,怎麼會因爲男人就影響我們之間的關係。我不過是……賀淵他做了那麼多壞事,有眼下的結果已經是最好了。”
蕭瀟因爲哭着,說的斷斷續續,溫晚心都絞在了一起,不住安慰着她:“到底怎麼了,你別哭啊,你現在懷着孕,會對孩子有影響的。”
不得不說賀沉真的太瞭解她,溫晚光是聽着蕭瀟壓抑而痛苦的哭聲,已經恨不能馬上飛回國陪她了,可是想到賀沉又開始猶豫。
她終於有些明白賀沉當初的爲難了,人活着,自古都是要面臨各種兩難的抉擇,情和義首當其衝。
最後是駱芷齡又來找的她,帶了賀沉的手機。
手機裡有一段錄音是賀沉錄給她的,顧銘琛和駱芷齡都識趣地離開了,只留她一個人靜靜地聽着。
錄音開始有段窸窸窣窣的沙沙聲,過了會才聽到他低沉微啞的嗓音:“對不起小晚,又食言了,每次都讓你失望、讓你傷心,是我混蛋了。”
他這話一出口,溫晚的眼淚就控制不住洶涌地奪眶而出,她緊緊捏着手機,眼淚一滴滴落在了手背上。
“我不想你看到我現在的樣子,原諒我作爲一個男人那點可笑的自尊心,但是我一定會去找你,有句話,我必須當面告訴你。”
很簡單的幾句話就結束了,他說的很吃力,伴着壓抑不住的粗重喘息聲,溫晚翻來覆去地聽,聽得心裡越來越難受。
她翻看手機的內容,竟然發現裡面有很多同自己有關的東西,有她的照片,那背景一看就是當初他們在意大利的時候拍下的,可她卻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還有記事薄,裡面簡單的全是一句話,看日期,是她離開青州的那段時間,那些話卻全是重疊的:我想你。
只是三個字而已,可是手機的燈光卻刺得她眼眶脹痛,真是神奇,她好像能感受到他那些日子堆疊起來的思念。
這本來就是個不善言辭的男人,連表達自己的情感都這麼笨拙。
溫晚握着手機,將臉埋在了膝蓋間,最後重新拿自己的手機錄了一句話。
和顧銘琛一起回國,才離開了半年多而已,卻有種物是人也非的錯覺。顧家的司機早就等在機場外,見了兩人馬上迎上去幫忙拿行李:“老太太在家等着呢。”
顧銘琛看了眼溫晚,溫晚摘下墨鏡,對他抱歉地笑笑:“我就不去了,改天再去看阿姨,我放心不下蕭瀟。”
顧銘琛也沒勉強她,他知道溫晚這是在故意劃清界限,那句“阿姨”就足以表明她的心意。
“我送你。”
顧銘琛將她送到了蕭瀟的公寓樓下,溫晚下車時又被他喊住了。男人微微偏着頭,英俊的面容逆着光卻還是出奇的好看,他說:“就算不是夫妻,我們也是兄妹,小晚,我不希望你以後會躲着我。”
溫晚愣了愣,不由失笑:“你又不是老虎,躲你做什麼?”
顧銘琛握着方向盤的手慢慢收緊,臉上依舊笑着:“上去吧,幫我向蕭瀟問好。”
溫晚對他揮了揮手:“注意安全。”
看着溫晚一步步上樓,他卻沒有馬上離開,點了煙抽着,心裡也越發確定了一件事:溫晚是當真放下了,放下才能那麼沒心沒肺地對他笑吧。
心裡覺得難受,有什麼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可是卻早就沒了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
他不得不承認,對溫晚的感情雜糅了太多東西在裡邊,親情、友情甚至可能真的有愛情,或許也是太複雜了,以至於那種疼痛和不舒服,到底是傷心還是其它連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人甩,顧銘琛吐出個菸圈,不爽的時候得找點平衡感才行!
他拿了手機撥了個號,聽到對方微弱的聲音,忍不住嘴角上揚:“她剛剛上樓,很安全。不過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