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靜跑到門邊的時候,聽見了巫梓剛這句話,腳步停住,回頭看着沈言,深栗色眸子溢滿恐慌。
這恐慌已經不是單純源於對巫梓剛的害怕,而是,這個時刻,是考驗在沈言心中孰輕孰重的關鍵時刻。
至少她是這麼認爲的,如果沈言愛她多一點,那麼就不會把她交出去和初七交換;如果他愛初七多一點,那麼肯定就會答應交換了。
所以,無論她多麼害怕,她必須站在這裡,親眼見證這個重要時刻……
渴此於初七,亦然。
自從巫梓剛拿着那把匕首在她臉上胸前比劃,匕首的寒意就滲進她皮膚,一直延續至心裡。
她雙手被縛,如待宰的羔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了沈言的身上。直到巫梓剛提出這個要求,用文靜來交換她……
接她的良知在告訴她,文靜沒有任何義務來替換她,可是,心中卻仍然期待沈言能夠答應,如果答應,是否在證明着什麼?
她忘記了在她身上上下比劃的匕首,只靜靜地凝望着沈言,靜靜地……
而沈言也凝望着她,太遠,她看不清沈言眸子裡的意味,心,懸了老高。或許,他在猶豫,在權衡……
巫梓剛便得意地笑,“怎麼?沈大總裁捨不得?我可還記得你那小秘書的滋味,很甜,是真正的處!我至今還回味呢!這年頭找個真處可真不容易了!”
“嗚”的一聲,是文靜在身後因悲憤而爆發的輕泣,只一聲,就沒了聲息,是她捂住嘴,強行把自己羞憤的哭泣壓下。
酒吧,恢復一片寧靜,等待的,便是沈言的抉擇……
沈言平視着前方,目光落在初七身上,初七一陣狂喜,這樣是預示着他會選擇換下她嗎?
然而,卻聽見沈言斬釘截鐵的聲音在靜謐中迴盪,“不換!”
不換!只兩個字。很輕。像飄浮在空氣中的粉塵。卻如同巨石,將初七的心砸得粉碎……
與此同時,沈言身後的文靜喜極而泣……
“兩個人我都要帶走!你開個條件!”沈言語氣硬冷,往前朝巫梓剛和初七又走近了幾步。
“你站住!”巫梓剛匕首一舞,冷笑,“沈言,我巫老大最不缺的就是錢!你說還有什麼條件能讓我心動?”
沈言站定,眉間隱含一股煞氣,一字一句,“巫梓剛,別以爲這是你的地盤你就可以爲所欲爲,你今天想要傷害她,除非先殺了我!在我還有心和你講條件的時候,你識趣點!否則,我不惜魚死網破!”
巫梓剛曾被沈言擺過一道,今天不知沈言虛實,更不知沈言是通過誰知道了他把初七綁到這裡的事,心中沒有底,但他極恨沈言這種傲視一切,不把他放在眼裡的目光,而他出獄以後最大的願望,就是要報仇,要羞辱沈言,之所以提出要沈言用現在的女朋友來換前妻,也是爲了羞辱他。
巫梓剛舉起匕首,刀刃輕輕一挑,“啪”的一聲輕響,初七襯衫第一顆鈕釦掉落。
“你給我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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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急怒的樣子讓巫梓剛得意地大笑,“沈言!你也有着急的時候?好!你不是讓我提條件嗎?你給我聽着。”
他右手依然持了匕首靠近初七第二顆鈕釦,左手上舉,胳膊上兩道深深的疤痕,“看見沒有?這兩道傷疤是拜你所賜,我只要一看見它們就會想起你,想起你我就恨得牙根癢癢,我一恨就想搞你的女人,所以,想要我提條件?行,我要把你施加給我的三倍還給你!只要你用刀在你手臂上劃九道這麼深的傷,然後再跪在你爺爺我面前喊三聲‘巫老大,我沈言求你放了她’,那麼,我就會放了她!”
他說完哈哈大笑,沈言則在他的笑聲裡陰沉了臉……
初七的呼吸在這一瞬間停止,直到沈言沉穩的一聲,“你說話算話?”她才復活,衝着沈言大聲喊,“不要啊!”
然而,沈言卻如同沒有聽見一樣,眼神直逼巫梓剛,。
巫梓剛冷笑着點頭,“當然算數,我在場的各位小弟作證!”
“拿刀來!”沈言手一伸,巫梓剛的手下把刀放入他手中。他捲起襯衫的袖子,凜然冷對巫梓剛,“你看着,好好數清楚!”
沈言這樣的不爲所懼倒讓巫梓剛有些驚訝,面上的得意之色收斂了不少,唯有被綁縛的初七,掙扎着大喊,“沈言!不可以!你不能這樣!我不準!不準——”
沈言根本就沒有看着自己的胳膊,一雙冷眸,波瀾不驚地凝視着巫梓剛,眸中盡是鄙夷之色。
刀刃擱在了左手手臂上,他薄脣輕吐,“一。”
沈言的手臂無瑕疵,膚色偏淡,觸目十分光滑的樣子,只見一刀下去,鮮血滴出,在淡色皮膚的映襯下,那紅色分外刺眼。
“不——沈言!不要再割了!不要——”初七的淚頃刻涌出,她閉了眼,不敢再看下去,刀割在沈言手臂,疼在她心上。
然,不看卻更加憂心,逼迫自己睜開眼,再眼睜睜地看着沈言眉頭也沒皺一下地數,“二。”
第二刀下去,沈言腳下已滴了一小圈的血,巫梓剛的人視線隨着那血一滴一滴地滴落而上上下下浮動,一個個竟看得呆了……
“三。”他平穩的聲音始終沒變過,眸子裡卻如融合了匕首的寒光,眸光如刃,直視巫梓剛。
“四。”
“五。”
“九。”
九聲之後,沈言的胳膊上只剩一片血肉模糊,地面大灘的鮮血,連空氣裡都漂浮着血腥味,初七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看着沈言一步步朝她和巫梓剛走近。
他的左手垂下時,衣袖也掉落至腕際,襯衫袖子被迅速染紅,但於他,卻仿若未覺,眉間仍然平淡,面色絲毫不改,只那雙深眸,愈加的晶亮,寒冷如兵刃的目光在巫梓剛和他身後數位手下身上掃視一圈。
那些手下見他九刀下去,竟然還如此硬氣,連聲音都不曾抖過,居然被他氣場所攝,見他一步步走來,好幾人都情不自禁吞了口口水,步子往後移去。
初七知道,接下來沈言是要向巫梓剛下跪了,這比殺了她還讓她難受。
在他身邊二十年,沒有人比她更瞭解他的驕傲。
從前還在念中學時,黎安柏就常常惹事,有一次惹了個跆拳道高段,自己搞不定了,又不敢讓家裡知道,跑來跟沈言訴苦,沈言作爲大哥,自然是先訓斥他,但是,小弟出事又不能不出面。結果是,沈言和那高段交手。
那時的沈言,不是那高段的對手,屢次被打翻,但每一次都頑強地站起來,面對高段的一聲聲質問:“你服不服?”他從頭到尾都沒低下過頭……
她記得,那時她和黎安柏都在旁邊當觀衆,她也是這般心痛地哭着大喊,“沈言,你就低頭認一次輸吧!”
當時,黎安柏就斥責了她一句,“男人流血不流淚,打落牙齒和血吞,低什麼頭,認什麼輸?我就頂這樣的老大!”
可是她是女人,她只要心愛之人平平安安,完完整整的就好……
最後,那高段被他的驕傲和骨氣所折服,竟然和他成了不打不相識的好朋友……
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一個從不肯低頭認輸的男人,一個已經成長爲高高在上的總裁的男人,此時,卻要跪在一個人渣面前,求他放了她?這怎麼不叫她心痛至極?
曾經,她流着淚苦苦哀求他低頭認輸,時至今日,她依然淚流滿面,卻哽咽得說不出一句話,直到他走近,她才哽了聲音,抽泣着求他,“沈言!不要!不要跪下!如果你今天跪了,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小安子說,血可流,頭不能低。後來她終於懂得,對於一個驕傲的男人來說,尤其對沈言這樣驕傲的男人來說,尊嚴是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她愛他勝過她的生命,她寧可被巫梓剛畫得滿身是傷,也不願沈言的尊嚴遭到踐踏……
然而,她的警告無用。
她親眼看着沈言屈下一膝,接着另一膝,跪在了巫梓剛面前……
那一瞬,她終於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心,也彷彿被狠狠碾碎一樣,比看着他和文靜親密更痛……
“我沈言求巫老大放了她!”
“我沈言求巫老大放了她!”
“我沈言求巫老大放了她!”
連續說完三句,每一句都中氣十足,擲地有聲。
初七情不自禁睜開眼,發現沈言雖然跪着,但深邃瞳孔中蘊含的她最爲熟悉的驕傲卻絲毫不減。
她的沈言,即便跪着,也比那些個人渣尊貴一百倍……
她再一次,淚如雨下。
淚光中,沈言已經站起,大步走近初七身邊,巫梓剛怔怔地看着他,竟自動往一側讓了一步。
沈言用手中的匕首割斷了綁着初七的繩索,他的血便滴在了她的衣服上,她粉綠色的襯衫綻開數朵觸目驚心殷紅的花。
她心疼、她慌亂、她不知所措。
下一個瞬間,她落入沈言的懷抱。她能感覺到他的雙臂將她緊緊一箍,只一瞬,卻很用力很用力……
而後,她便被他抱起,大步流星往外走。
“你好不好?”他和她異口同聲。
兩人同時怔住,在彼此的瞳孔裡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時流年百轉千回……
沈言走得更快了......
初七淚痕斑斑,不敢亂動,唯恐蹭到他的傷,只是低聲請求,“你快放我下來!你的手在流血……”
“不許說話!”他輕聲呵斥。
她好像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這樣霸道地輕喝她,卻不是因爲譴責,而是因爲寵愛。這句話的含義是,不需要她擔心,不需要她多想,一切有他,有他,她便只需乖乖在他羽翼下避風躲雨……
現在這句話,還是這個意思嗎?
是的!她確信。
一個爲她流血的男人,一個爲她不要尊嚴的男人,她爲什麼還要質疑他對她的好?他對她的在乎和重視,今天還不能體現嗎?她無需再去比較她和文靜,他更在乎誰,因爲她是初七,她相信,她和他的二十年無人能取代,即便文靜,亦不能。她,只能是文靜,或許會成爲沈言的妻子,但是,絕不會成爲他的小七……
她想起了那些經典的愛情故事,經典的愛情箴言。
我和你,誰都沒有錯,錯的只是流年。我在時間的流裡走失,回眸,你已隨水飄走,不是你不想挽留,而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在與時間的那一場競賽裡,我和你,誰也不可能勝出……
她攀緊了他的脖子,仍然想流淚,只是想流淚。
讓她最後一次,在他這樣的呵斥裡避一次風,躲一次雨,若明天這個懷抱不再屬於她,如sisiter瑪利亞所說,祝福他,比恨他更讓她覺得幸福……
或許,此生,她的心裡再也住不下另一個人,但,這唯一住過的人,一定要比她幸福……
他們似乎都忘記了還有一個文靜。
在沈言抱着她從文靜身邊走過時,沈言竟然忘了叫她,只是緊緊抱着初七,大步朝門外奔,沈言的血,流了一地,在地上形成一條血色長線,一直追隨着他的腳步。
文靜站在原地,想叫住從她身邊走過的沈言,卻只張了張口,發現了沈言的漠視,便叫不出聲了,只緊跟着沈言的步伐出去。
留下暗夜酒吧裡那一些人,仍在原地發呆。
直到沈言他們完全消失,其中一個小弟才嘀咕了一聲,“他X的,沈言真有種!”
就連巫梓剛自己,也情不自禁自言自語,“X的,老子怎麼覺得是老子跪着在求他給我下跪……”
更有甚者,爆出一句,“他,第一次見到下跪也跪得這麼神氣的,比老大還牛X!”
巫梓剛聽見,怒火沖天地瞪了他一眼,那人自知說錯話,低下頭大氣不敢吭一聲……
沈言將初七抱出酒吧以後,便直接將她抱上車,他們的衣服,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跡。
初七一直在流淚,她已經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而流淚了,但她知道,絕不是因爲嫉妒或者怨恨。
流着淚跳下車,流着淚對沈言吼道,“你個豬!現在這樣子還想開車嗎?坐後面去!我來啊!”
她鑽進駕駛室,沈言和文靜便坐在了後座。
他們倆此時纔想起,原來還有一個文靜……
“你怎麼下車的?”沈言想起自己下車的時候怕文靜亂跑,刻意鎖了車門的。
文靜指了指副駕前面的抽屜,“那裡有鑰匙……我以前發現過……”
初七一怔,不由自主看向後視鏡,鏡子裡的沈言正看着她……
原來那是初七的習慣。紅色跑車,是她的最愛,所以逼迫沈言也開,鑰匙一人一把,而她的鑰匙卻從來不帶在身上,而是扔在副駕抽屜裡。
用她的話說,他就是她的鑰匙,還需要她帶鑰匙嗎?正如他就是她的錢包,出門她可以不帶錢包一樣……
如今,這早已不是當年那輛車了,這習慣,卻還是改不掉嗎?
“言,你車上有藥箱嗎?你在流血,我先給你止止!”文靜坐在他身邊,十分關切地道。
沈言卻仍然怔怔地看着開車的初七,沒有回答。
“言!我跟你說話呢?你聽見沒有?”文靜提高了聲音。
“嗯?說什麼?”沈言猛然驚醒。
文靜嗔了他一眼,“想什麼呢?我問你有車上有沒有藥箱?我先給你包紮!”
“哦,沒!”沈言無所謂地說,“沒關係了!等下去辦公室隨便弄弄!”
“什麼?去辦公室隨便弄弄?”這話被初七聽到,她淚痕斑斑的開始呵斥他,“你以爲被水果刀削破皮啊?隨便貼個創可貼?你給我老老實實去醫院!”
沈言凝視着她的側臉,脣角閃過極難察覺的微笑,“怪不得黎安柏叫你娘娘!這麼!”
初七本來想說,就算我有這娘娘命,也沒人有皇帝命,我是娘娘誰是皇帝呢?忽覺此話不妥,於是微微一笑,淚水仍在眼眶裡打轉,“那是,你敢不遵本宮懿旨,本宮賜你自宮之刑!”
沈言這一次是真的微笑了。
在手臂被自己劃了九刀以後,在自己滿身鮮血的時候,淡然而鎮定地笑……
文靜是真的心疼他,盯着他受傷的手淚水漣漣,“言!你疼不疼?你怎麼那麼傻,人家讓你割手你就真割手,人家讓你跪你就真跪,你知不知道,人家……人家擔心死了……”
沈言聽見了,卻沒有回答,只是凝視着初七的側臉,平靜的眸子柔和的光澤,和平時無異,什麼也看不出來。
初七也聽見了,微微一笑,專心致志地開車……
誰也沒有看見,在這條街轉角處,停着一輛黑色的車,車窗內的男人一直緊盯着酒吧,直到看見沈言和初七的車離開,才薄脣微動,“好了,走吧!”
車,在醫院急診科外的停車場穩穩停下。
文靜最先跳下車,給沈言打開車門,扶着他下車。
他笑了下,“我只是手受傷,腳又沒受傷,需要扶嗎?”
“當然需要!你快下來,別磨蹭了!”文靜嘟着脣催促。
沈言情不自禁去看初七,卻見她始終微笑,甚至沒往他這邊看一眼,便走進了急診室……
“快啊!”文靜仍在催他。
他低頭一笑,眸中閃過難以察覺的黯然,由文靜扶着,走進了急診科。
“在這呢,快來吧!”初七朝他們招手。
原來她比他們先一步進來,已經先直接聯繫好了沈家的家庭醫生,他是這家醫院的副院長兼急診科主任林醫生。
“本來想把醫生請家裡去,但你傷得太重了,流這麼血,家裡條件比不上醫院,還是在醫院吧,說不定得住院!”初七說着便把他們帶進了主任室。
“沈言,你這是怎麼了?”林醫生少不了一番多問。
“沒什麼!遇上搶劫的了!”沈言隨便撒了個謊。
林醫生看了看他的傷嘖嘖嘆道,“怎麼傷得這麼重?不行,得住院!”
他開了張住院單,初七搶着接過,“我去辦手續,林醫生,麻煩你先讓他住進去,處理一下傷口,別讓他在這坐着等……”
林醫生一笑,“我知道的!七小姐,快去吧!”
林醫生的眼神好像有別樣的意味,初七臉紅了紅,快速去辦手續了。
醫院電梯爆滿,她又心急,上上下下辦手續很麻煩,每個窗口還排了老長的隊,她索性便全走的樓梯,等她把手續辦好,已經過了近一個小時不說,還跑出一身的汗。
林醫生就把沈言安排在急診科的貴賓病房,初七辦好手續後找到林醫生給的病房號,直接推開了門,便看見沈言的手已經包了起來,此時很舒適地靠在枕頭上。不知什麼時候去買了蘋果來,文靜已削了皮,切下一小塊,用牙籤簽着,送往沈言嘴裡。
文靜此時的笑容很恬美,整幅畫面都很溫馨,初七微微一笑,準備離開,這裡似乎已經沒有她什麼事了,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然,剛想掩上門,卻聽見沈言的呼喚,“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