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外婆，您最明白了，不是您，我也長不到這麼大啊！”我比劃了一下，還是很輕鬆地說着。
隨即我又低下了頭沉默了一下，“外婆，其實我還要跟您說一句對不起，小時候的我那麼不懂事，還有幾次惹您生氣，除了謝謝，我也只能說句對不起了，謝謝您的包容，我也要爲我的行爲道歉，儘管我那個時候，還不懂事。”
外婆輕輕搖了搖頭，“乖啊，不怪你哦！”
這樣的外婆，我真的很想抱抱她。親人離世之前，我覺得我很有必要跟他們一一道別，擁抱一下彼此，不知道這會是什麼樣的感覺，但我覺得，那會是我一生中最值得銘記的東西。
“哎，囡囡，怎麼就沒看到楚揚，他人呢？”
我聽着外婆這麼講，纔想起來一件事，眨眨眼擦擦眼淚，然後跟外婆講，“啊，他在呢，對了，還有一個人，您也一定沒想到他會在這裡。”
“誰呀？”
“您等等，我去叫他來。”
老太太已經沒有辦法再坐起來看側房的動靜了，只是在想，究竟她會見到的是誰？
老太太這一輩子，生的女兒吧，不肯跟丈夫好好過日子，外孫女帶大了，結果她看好的孫女婿，也是個渣的，難道，外孫女要她見的人，是何清盛？
那……也會讓她不悅的。
“爸，快出來，見見外婆吧。”
外婆一見到我爸，嘴脣就有些顫抖，“季……季蕭，你竟然會在這裡？”
“媽！”
這麼多年，我爸還依然願意叫我外婆一聲媽，看來，外婆也是有些話要交代給我爸的，我跟楚揚便在側房裡等着，楚揚緊緊地摟着我，他能看出來我很害怕，也是，面對死別，再怎麼強大的人，也不可能再這麼淡定的。
“季蕭，也難爲你了，這麼多年還願意叫我一聲媽。”老太太說到這兒，老淚縱橫，哎，她知道她那個女兒心高氣傲的，也就是個不孝女，當年如果不是她阻攔，這一刻，楚揚也不知道上哪兒去找他的女朋友呢。
“哎，那件事，不怪知畫，也就怪我。”
“關於那件事，如畫知不知道？”老太太一把抓住了季蕭的胳膊，此刻季蕭不是站着的，而是半跪在老太太牀前，所以任着她抓着胳膊，也不哼一聲。
有些事情啊，冥冥之中就是這樣的，外婆和我爸說什麼我沒聽到，我只是哭，覺得一個疼我的人就要這麼走了，我還是會捨不得。
雖然清楚，生死不過就是一個生命循環，人生也太過無常了。
這個世界，爲什麼就一定要有個我呢？
“媽，您放心，這輩子不管怎麼樣，我也不會讓如畫知道的，就讓她記住，她是我季蕭唯一的女兒，就夠了。”
老太太點點頭，“這樣，也就好了，我也就放心了，將來見到知畫，要是她還這麼恨我，那就算了。我這麼多年做的每件事，其實都是爲了你們好，哎，只是有些事我也是無力阻止的。說到底，老秦家也對不起你們季家許多。”
“不，我並不覺得，起碼上天給的恩賜很多，就比如如畫這樣的，媽，如果不是如畫，我想，我也就見不到您了，這一生就一定會有一個遺憾。”
老太太鼻子酸酸的，渾濁的雙眼似乎因爲心中一個想法而亮了起來。
“季蕭啊，我老婆子現在也沒多少時間了，你現在就把如畫跟楚揚帶過來，老婆子我有話說。”
季蕭點點頭，忙不迭地去側房裡拉來了如畫跟楚揚，老太太一看見楚揚，就艱難地露出一個笑容，她實在很喜歡這個孩子，當然，也希望他跟如畫以後，能好好地照顧彼此。
我並不知道外婆爲什麼要如此欣慰地看着我們，但我看着外婆這個情況，心裡還是很擔心，有些事情，我只能說我儘量阻止了，它還是會發生的，只有坦然面對現實纔可以。
“楚揚啊，想不到再見到你，會是在這種情形下，你送給老婆子我的那隻貓啊，現在肥肥壯壯的，以後啊，我要是不在，也好就給如畫留個念想，好好地養着它吧，外婆相信，你們以後會好好的，一定會好好的！”
“婆婆，我知道了，等您好起來了，咱們一起回去照顧妮妮，好不好？”
到現在，楚揚還是願意我外婆身體好好的，畢竟，端午回去的那時候，我外婆也是沒少疼他，他這人就是記得別人的好，更何況我外婆是長輩，他很希望很多他認識的長輩都是這樣，平平安安，壽比南山的。
但可惜事與願違，或許楚揚經歷得比我多吧，現下他握着外婆的手，看着外婆疲憊的模樣，我竟然從他臉上看出了三分低落來。
我只能回握住他的手，像他緊緊地握着我那樣握着他。
“哎，如畫，你也大了，就不要發小孩子脾氣，好好兒地，該聽你爸的話就聽，早點兒成家，有個人爲你遮風擋雨，你才能過得好些，別讓外婆擔心。這一輩子呀，外婆也算活夠了，家裡的田，還有妮妮，外婆都拜託給你了，至於其他的事，你能不知道，就不知道，一定要好好的，讓外婆在天上，也安心。”
我看着外婆交代後事的樣子，又忍不住要哭，隨後還是拼命地點了點頭，我畢竟快三十了，也要學着獨當一面，面對現實，真的很重要。
“你是個好孩子，如畫。”外婆頓了頓，又大喘氣，看得出來她的狀態已經不行了，但她還是在繼續說着。
我趕緊蹲在她旁邊，守着她，“外婆，您別說話，休息休息吧，我一個人怎麼照料得過來這麼多東西呢，況且，妮妮也需要您啊！”
“這孩子，哎，看着你的樣子，我倒又想起知畫來了，可惜了……但外婆不後悔這樣，一輩子都……不……後……悔……”
外婆後面又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但是看着她越來越艱難地掙扎的樣子，我心有不忍，只一瞬，我就看她撒了手，閉上了眼睛。
“外婆，外婆？”
“媽，媽？”
楚揚已然出去喊醫生了，等醫生進來檢查一番，我的外婆，就宣佈，腦死亡。
這是我如此直觀地面對死亡這件事，它來得如此快，如此讓人措手不及，可又因爲我跟外婆的這番道別，又讓我覺得，很平靜。
只是我的外婆，在繡球花開得正好的時候去世，我不免還是十分難過。
外婆，繡球花開了，我卻還是不能和楚揚一道，帶着您去轉一轉，長這麼大，恐怕我就連一次帝都之行都沒帶您去過吧……
外婆的葬禮，不大不小，很是樸素。
這身後事，其實也不是一件小事了，從進火葬場那裡開始，再到入殮，這一切一切，如果沒有楚揚，我想我真的沒辦法好好完成。
出於朋友之誼，沈星河也幫了我許多，村子裡的那個小屋裡，也供着外婆的牌位了，可憐了小黃貓妮妮還是傻傻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爲什麼老主人不回來。
我只能一遍一遍地抱着她，在她身上找找外婆的熟悉氣息，想象外婆曾經抱着她在這屋外下坐着曬太陽的模樣。
朱曦也來了，他大概是村子裡除了阿婉之外我最熟的一個人。
生老病死的話題，是多麼的沉重。
其實，這樣的悲傷，我也已經不想再聽到那麼多虛僞的人再說什麼節哀珍重了，合着不是他們的親人離世，他們都要說這句節哀珍重啊？
其實，那些保持沉默的人，纔是真的知道親人離世，是什麼樣子的感覺。
這麼久，這麼久，頭七總算過了。
因爲這檔子事，我也沒有上班，洋豐集團成爲我公司強勁競爭對手的消息，我也不過是聽到了風聲，但聯想起上次沈星河過來時的凝重嚴肅模樣，又無意間看見他眼底的青黑，我覺得，這時候悲傷，好像也要被沖淡了。
果然是因爲公司已經拿不出別緻的設計來了嗎？那些團隊難道都是拿着模板套用的？
但這個可是要扣工資的呀，具體情況是怎麼回事？
我得了解了解，於是就一個微信電話打過去，要聯繫沈星河。
“星河，最近到底出什麼事了，我不在的這些天，怎麼洋豐集團做到這麼大了呢？”
“說來話長，但我現在只能告訴你，公司內部，出了內奸。”
我沉默，縱然知道這個地球不會因爲我的悲傷而停止轉動，縱然知道太陽不會因爲我的低迷而從西邊出來，我還是會想像個鴕鳥一樣在這裡待着。
“如畫，如果，你的外婆還在世，大概也不希望你這樣如此消沉，的確，親人對你意義重大，他們離世，最難過的，最受打擊的會是你，可是，你必須要做點什麼，沖淡這個悲傷，因爲日子還是要過的，但你要記得，他們都活在你的心裡，所以不要害怕，儘量走出來，好嗎？”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想了想還是掛了電話。
就一個晚上吧，讓我再任性一會，讓我再念想一下外婆，讓我再能嘗一次雞蛋麪，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