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恭喜。劉修笑嘻嘻的向曹操祝賀,拿過案上曹操送來的酒,拍開封泥,酒香四溢,他陶醉的吸了一口氣,讚了一聲:“好酒,就看在這罈好酒的情份上,我同意你兒子用我的名字。”
曹操樂了,伸手取過一隻耳杯,用袖子抹了抹,罵了一聲:“這些獄卒也太懶了,也不知道來洗洗酒杯。”
“得啦,這坐牢呢,你以爲在家,將就一些吧。”
劉修給他倒上一杯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兩人一飲而盡,就着曹操帶來的下酒菜邊吃邊說,閒聊了幾句,曹操扯到了正題。
“大試結束已經快兩個月了,如何安排這三百人,現在成了司徒府最大的問題。”曹操嘆了口氣,把外面的情況粗略的說了一下。現在宋豐最頭疼的事情就是這三百人如何安排,如果安排不好,罪名肯定落在司徒的頭上,到時候只怕宋豐這司徒要做不長。“司徒大人不是不想撈你,全是何進在攔着,皇后爲了替你求情,都快和天子翻臉了。”
劉修微微一笑,曹操說這話的時候不敢看着他,顯然是有些水份的,宋家要撈他是情理之中的事,但要說他們會爲了他和天子翻臉,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有一點最能說明問題,他在洛陽獄呆了大半個月了,宋家父子從來沒來看過他。不過這種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戳破了也沒有意義。
劉修呷了口酒,悠閒自得的品着:“孟德,你說天子爲什麼這麼久都沒安排這三百人?”
曹操思索了片刻,苦笑一聲:“天子大試,本來是想選一些寒門子弟,好與世家抗衡,結果選出來的人中絕大多數是世家,或者與世家有關聯的,這些人如果入仕,世家的力量會更強。”
“對了,這就是根源,人是天子選出來的,可是他們的心卻還是世家的心,所以天子不甘心。”劉修將酒杯輕輕的放在案上,發出咯嗒一聲。“這讓人很不舒服,但是這就是現狀,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哪怕他是天子。”
曹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他也是回到洛陽之後才知道這個消息的,對於這個結果,他既有些慶幸,又有些不甘。世家的力量太強大了,強大得似乎無隙可擊,這讓他越發的感覺到袁紹的實力雄厚。
這個主意據說就是袁紹出的,他只是輕輕一撥,就讓天子的努力化爲烏有。
“但是沒關係,萬事開頭難,只要解決好了這三百人的去向,天子的努力就沒有白廢。”劉修安慰他道:“要想一下子打敗世家是不現實的,任何人如果有這個念頭,都是輕敵的表現。當然了,世家也不需要被全部打倒。”
曹操詫異的擡起頭看着劉修。
“不是說所有的世家就是好,也不是說所有的世家就是壞。”劉修敲敲桌面,“現在天子想把所有的世家一網打盡,這是逼着世家建立同盟。”
曹操點點頭,他也是這麼想的。天子現在不僅打擊了袁家,還打擊了楊家,甚至連蔡邕這樣的地方豪強都不放過,那遲早會有一天打擊到他曹家的頭上。這種推演結果讓他不寒而慄,也在猶豫是不是應該站在天子一邊。
“何進是河南尹,在河南尹上面,還應該有司隸校尉。陽球死了大半個月了,也該選一個新的司隸校尉了。”劉修頓了頓,“我覺得楊彪挺合適。”
“楊彪?”曹操遲疑了一下,有些不情不願的點了點頭:“他的確合適。”
“楊家雖然和袁家有姻親關係,但是楊家和袁家是兩樣的。”劉修提醒道:“如果天子要強行壓制楊家,那就是逼着楊家和袁家站在一起,遲早會後悔的。任楊彪爲司隸校尉,有助於緩和和楊家的關係,也有利於把楊家和袁家分裂開來。”他笑了笑,又說:“我相信楊彪能秉公執法,不會故意要我的性命。”
曹操笑了,指着劉修道:“你啊,歸根到底還是怕死的。”
“誰不怕死?”劉修反問道:“你不怕?”
曹操翻了個白眼:“我也怕,行了吧?”
“彼此彼此。”劉修哈哈大笑。
……曹操一出洛陽獄就趕到司徒府,建議宋豐任命楊彪爲司隸校尉。宋豐開始有些擔心,但是聽了曹操轉述劉修的建議後,他答應了,讓人把任命報到了宮裡,同時還由曹操親自執筆寫了一份上疏,詳細說明了其中的重要性。
天子接到上疏,下詔宋豐和曹操入宮面奏,曹操委婉的解釋了劉修的建議之後,天子陰着臉,一言不發的看着宋豐:“司徒是不是應該把劉修闢爲司徒掾,予以重用啊?”
宋豐愕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天子的問題,他聽得出來,天子對他這個舉動很不滿。
天子拂袖而去,把宋豐和曹操晾在那裡。回到宮中以後,天子大發雷霆,指着聞訊趕來的宋皇后說,你父親這個司徒做得好,自己拿不出主意,還要到獄裡去請教劉修,是不是沒有劉修,他這個司徒就不知道怎麼做了?
宋皇后嚇得臉色煞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稱死罪。天子看了,又生氣又失望,揮揮手,讓皇后自己回去,他一個人坐在殿上發了好一會兒悶氣。
張讓拱着手,小心翼翼的湊了過來,天子聽到腳步聲,擡頭看了他那消瘦的面龐一眼,心裡總算有了一些安慰。“張公,你說我讓宋豐做司徒,是不是錯得太離譜?”
張讓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用恭謹而不失慈愛的聲音說道:“陛下,宋豐的確不是棟樑之材,他不是一個稱職的司徒,可是,他對陛下卻是忠心的。”
天子掃了他一眼,嘴角翹起鄙視的笑:“這個主意可不是他的主意,是劉修的主意,當朝司徒居然要聽一個囚徒的主意,這未免也太無能了一些。”
張讓點點頭:“宋豐的確無能,他和竇武比起來差遠了。”
天子一愣,忽然直起了腰,似笑非笑的看着張讓:“張公,我記得你兒媳還是何貴人的妹妹,什麼時候和宋家也結親了?”
張讓面不改色:“臣的心裡只有陛下,和何貴人走得比較近,只是同鄉之誼和姻親之故,那是私,而司徒之任得當與否,是公。臣雖然是個卑賤之人,卻不敢因私而忘公。”說着,他眼圈紅了,擡起袖子抹抹眼角,跪倒在地,哀聲道:“臣自知下賤,不容於世人,卻不敢不忠於陛下。陛下,劉修雖然現在是個囚徒,但是他的建議是對的,世家太強了,陛下雖然英明,卻不可能一下子就將他們擊倒。操之過急,於天下不利,光武皇帝當年爲了度田險些逼起民變,不可不三思而行啊。”
天子眯起了眼睛,看着伏在地上的張讓,嘴角一陣陣的抽搐。經過兩個月的僵持,他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是宋豐身爲司徒,不能爲他分憂,卻要到獄裡去請教劉修,這讓他非常惱火。他對劉修印象並不差,他一直很欣賞劉修的才能,但是這件事讓他非常不高興。
如果劉修在獄裡還能影響朝政,那一旦他出了獄,當了官,又將如何?
所以他非常憤怒,以至於當面斥責了宋豐和曹操,並且給了宋皇后一個冷臉。現在聽到張讓這一番話,他覺得自己這個情緒的確有些過了,有失天子的身份。他無聲的嘆了一口氣,歪靠在憑几上,有氣無力的問道:“張公,你覺得劉修這個人怎麼樣?”
“這個人忠勇可嘉,但是武人之氣甚重。”張讓很謹慎的說道:“他還是太年輕了,爲了一個女子居然千里奔波,要殺曹節全家,太莽撞了,太莽撞了。”
“爲了一個女子?”天子好奇心大起。他只知道劉修是殺人未果,卻不知道他要殺人原來是爲了一個女子。
張讓有些詫異的看着天子:“陛下不知道?”
“我哪知道這些,快說快說。”天子有些急不可耐的說道。
張讓笑了,輕咳了一聲,這才說道:“劉修看上了故虎賁中郎將王苞的孫女王楚,只是因爲王楚要參加選秀,所以王家一直沒有答應他。後來王楚落選了,劉修這才上門求親,王家也已經允了。後來劉修家中出事,他趕回涿郡去,不知怎麼的,曹破石卻看上了王楚,非要強娶她。當然了,這對曹破石來說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他強搶的良家女子多了去了……”
張讓用說書的口吻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天子聽得津津有味,最後竟然拍着大腿笑出聲來:“爲了一個落選的女子,他就要殺曹節全家?這個莽夫,真是可笑。”
張讓笑笑,“王楚雖然落選,但是才藝並不差,如果不是當時妝容不善,又選錯了曲子,未必不能入宮。”
“是嗎?”天子在張讓的提醒下,終於想起了王楚這麼一個人,那個背影和一小節琴聲從心頭一閃而過。張讓見天子沒有發火,這才悄悄的鬆了口氣,有了這個預伏,他們這幾個人的責任就算是消除了,以後天子就算看到了王楚本人,他也不會再有什麼過激的反應。
張讓雖然不知道曹節爲什麼會主動去惹劉修,但是聽到關於王楚的事情之後,他隱約猜到了一些。他不喜歡劉修,但是他也不喜歡曹節,劉修嚇死了曹節,也算是給他除掉了一個強勁的對手,再加上這件事他也是責任人,如果追究起來,他也脫不了干係,所以纔會主動爲劉修開脫。當然了,他最主要的目的不是想救劉修,他也不想救劉修,他只是想盡快的把這個隱患給消除掉。
天子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覺得劉修平時看起來挺精明,做起事來也夠衝動的,不就是搶一個女子嘛,什麼事不好坐下來商量?上次曹破石要搶一個伍伯的妻子,他不是請太尉張奐出面解決了嘛,這次何至於要鬧得殺人。嗯,對了,上次是別人的妻子,這次卻是他自己的女人,一涉及到自己的事情,難免有些上火衝動。
“你到尚書檯去一下,把宋豐對楊彪的任命準了。”天子叫過蹇碩,吩咐了一聲:“讓宋豐回府休息去吧,抓緊時間想想新選出來的士人怎麼安排。”
蹇碩應了一聲,一路小跑的去了。天子讓張讓起來,隨口問道:“史侯最近怎麼樣?”
“不太好。”張讓答道:“何貴人最近心情不太好,經常斥責他,大皇子沒了玩伴,本來就有些發悶,再被訓斥就更悶了,經常一坐半天不吭氣。”
天子細長的眉毛顫了顫,嘆了一口氣:“她這是怎麼回事嗎,有什麼脾氣也不能發到孩子身上啊,爲人父母的,哪能這樣。當初朕小的時候,也是時常不聽話,母后從來沒有對我發過脾氣,總是耐心的哄。”
張讓稀疏的眉毛一顫,沒有吭聲。
天子站起身來,轉了兩圈,想了片刻說道:“你去告訴何貴人,朕處理完了政務之後到她那兒用膳,和她好好說這育兒的事情。”
張讓大喜,臉上卻不表現出一絲一毫,轉身走了。他趕到何貴人殿中,把天子要來用膳的事情一說,何貴人頓時眉開眼笑,心情陰轉晴,忙不迭的安排酒食,又讓人把大皇子好好的裝扮了一下,千叮嚀,萬囑咐,到時候一定要在你父皇面前表現好一些。
畢竟這是天子唯一的子嗣啊。何貴人喜滋滋的想道。
……楊彪緩步走進了劉修的豪華牢房,四處打量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劉君好自在,就是坐牢,也是與衆不同。”
劉修掃了一眼他腰間的印綬,不卑不亢的回了一句:“我本來就是冤枉的。楊君既然任了這司隸校尉,是不是該還我一個清白了。這裡雖好,終究不是久居之地。”
“冤枉?”楊彪示意了一下緊跟在他後面,不斷給劉修使眼色的皮二丁,皮二丁連忙拿過一張席來。楊彪坐了下來,挽了挽袖子,捏起盤中的一粒松子扔進嘴裡,又揮了揮手,示意皮二丁等人退出去。皮二丁見他這架勢,這才鬆了口氣,用敬佩的眼神看了一眼劉修,躬身行了禮,一起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聽說這個司隸校尉是你幫我求來的,可是我要告訴你,我一點也不感激你,今天是你最後一天享受這間牢房,明天就讓你做個真正的囚犯。”楊彪淡淡的說道,“你是不是有些失望?”
劉修怔了一下,突然笑了:“不失望。”
楊彪反倒有些奇怪了,他斜睨着劉修,目光中露出些許疑惑。
“我剛纔說過,這裡雖好,卻不是久居之地。”劉修盤起一條腿,很舒服的坐在牀邊上,兩隻手指輕鬆的捏開了一顆松子,右手一拍左腕,松仁跳了起來,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正好落入他的口中。“既然你要秉公執法,那我敢問大人,曹節兄弟之死與我無關,這件公文你想必已經看過了吧?”
“看過了。”楊彪笑笑,“但是,你出現在曹府就是爲了去殺人,又沒有人能證明你是無辜的。你是練武之人,要殺曹節那樣一個老弱,未必就要用刀,你自己的證詞,不足以證明你的清白。”
劉修的眼神一緊:“這麼說,你是要推翻周大人的結詞,非要打我一頓才行了?”
“沒有用過刑,怎麼能說明你是清白的?”楊彪拍了拍手,理所當然的說道:“天下有願意自認有罪的人嗎?”
劉修沉默了片刻,“這麼說,楊大人認爲我有罪?”
“對。”
“證據呢?”
楊彪一怔,“我剛纔說過,你證明不了自己是清白的。”
“你這話不對。”劉修嘴一歪,冷笑一聲:“你說我有罪,你要拿出證據來,要不然你就是誣陷我,我要告你是公報私仇。”
楊彪也冷笑一聲,反問道:“憑什麼?”
“因爲你夫人的弟弟是袁術,而袁術和我有仇。我懷疑你明知道我無罪,卻爲了替袁術報仇,非要毒打我一頓,甚至有可能要致我於死地。”劉修不緊不慢的說道:“楊大人,我可以負責任的向你保證,你今天打不死我,我一定會報復回來。既然你非要說我殺了人,我也不介意真去殺幾個人,比如……你那還要襁褓中的兒子。”
楊彪愕然變色,“你好大的膽子,敢當面威脅我?”
“是又如何?”劉修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襬上的果殼:“我本來以爲弘農楊家道德傳家,和貌忠實奸的袁家不一樣,現在看起來是我弄錯了,你既然能和袁家聯姻,就和袁家區別不大。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高看你一頭?楊大人,你信不信,別看你這兒守備森嚴,可是我要想出去卻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別看你楊家住在洛陽城裡,可是我要想殺你全家,絕不會有人再搶先?”
“你……你放肆!”楊彪大怒,猛的站了起來,大聲喝道:“你目無王法,恐嚇朝廷官員。”
“朝廷官員?”劉修不屑的一笑:“是的,你是朝廷官員,所以可以用手中的權利污人清白。可是我不明白,你利用手中的權利公報私仇,和我用拳頭來報仇有什麼區別?你以爲手中沒有刀,不沾血就是清白的?對付你這樣的僞君子,我又何必顧忌什麼王法?唯有刀劍爾!”
他掃了一眼那些聽到楊彪喝聲而衝進來的獄卒,眯了眯眼睛,語氣一掃平日的嘻嘻哈哈,充滿了讓人不寒而慄的味道:“你應該知道這些人擋不住我,京師第一劍客王越就在那邊,你可以問問他,他如果和我放對,誰會先倒下。楊大人,你要真有膽氣,就不要讓這些人無辜送死,你可以和我單練。”他手一伸,將桌上的杯盤全掃在地上,傲然而立:
“我,涿郡劉修,向你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