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陷入膠着，賈璉知道即便再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到這樣的程度他都不肯說，想來背後就是有得力的靠山了，是誰，這並不難猜。
也不用猜。
“皇上危在旦夕，是不是你，你自己清楚，好自爲之。”
說完也不等方老頭回應，徑直朝門口走去。
人心隔肚皮，賈璉是怎麼都沒想到動手的竟然是方院首。
“是他？！”
驚愕的開口，戴權看看同樣愕然的太子，心裡的大石頭落了地。
雖然此前他強烈要求審查方院首，但那不過是他的緩兵之計罷了。畢竟皇上是在他的職權範圍內出的事兒，這個鍋他是怎麼都甩不掉的。
但現在不一樣。
皇帝對方院首的信任衆所周知，即便是入口的東西，每次也不過只是用銀針試毒，而不會向別的東西那樣還有小太監試毒。
再則，病毒這種東西，即便是試毒，也不會馬上發病，所以若是方院首是元兇，他倒是真的可以逃過一劫。
“這些只是臣的推測，並沒有得到實錘，也沒有證據，但若果真是他，太子殿下事先交代臣要傳出去的話，大抵也是不用再向別的人傳遞了，如果方院首果真是收了那個人指使，臣今日如實相告，他大抵是已經知道了。”
嘆一口氣，賈璉實話實說。
方院首和他賈家並沒有什麼淵源，但每次見面，或許因爲他是大夫的原因，每次又都是笑臉相迎，所以賈璉看着他倒也面善，卻是沒想過竟然......
出乎意料的平靜，太子除了開始的錯愕，很快平靜下來。
“讓他去吧，麻煩賈大人去城郊接一下王大人，再過三日就是中秋之夜，該來的，也該來了。”
說着朝手上的摺子上批了幾筆，賈璉嘆氣，曉得異常大風雨將至，既然今日自己已經露了面，想來忠順王那裡也是瞞不住的了，也就沒必要再遮遮掩掩。
索性和林如海一起，下了衙直接去了林府。
“這天......”
一桌好酒好菜，兩個人對酌，賈璉終究沒忍住開了口。
作爲一個現實主義者，賈璉對英雄主義這件事並不如何看重，所以其實現在賈璉心裡還是有點慫。
雖然知道當今太子有王子騰這個後手，但賈璉知道，當初紅樓裡面，王子騰是突然暴斃而亡的。
哼哼，暴斃。
這兩個字可是非常有藝術。
而且紅樓裡面，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最後到底是誰當了皇帝。
所以賈璉還是有些怕，怕萬一太子失利，最後連帶自己一家老小都賠在裡面。
“放心，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
和賈璉的忐忑不同，林如海似乎胸有成竹，看着賈璉微微一笑，然後像是想起什麼，讓管家從將此前賈雨村送來的盒子拿過來。
“殿下既是要你去郊外接應王大人，想必今日你就要出城的，若是見到黛玉，把這個給她。”
說到女兒，林如海臉上多了幾分柔軟。
賈璉點頭，伸手接了，後世人的特性，隨口問道。
“什麼東西啊，我今日就先準備去郊外看看的，我們回來已經這麼多天，想來他們也該到了。”
一邊說一邊將手上的酒一飲而盡，賈璉的筷子漫不經心的朝一塊東坡肉伸去。
東坡肉是這浙系菜，要說這京都除了林府，也沒別的地方做得出來了。
儘管心情複雜，但賈璉還是十分享受的將紅澄澄的肉一口塞進了嘴巴。
已經習慣了賈璉這種於常理不同的舉動，微微一笑，也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是紅豆，王維的相思裡的紅豆。”
說完看向賈璉。
賈璉的是賈敏的外甥，兩人模樣有些相似，喝了酒，又恰好是賈敏生前喜歡的紅豆，林如海的話不禁多了起來。
“你姑姑生前最喜歡的就是紅豆，她說紅豆最相思，所以一直很喜歡。”
說着有幾分哽咽，林如海抹了抹眼角。
“可是這東西在南方雖說常見，我們卻不好找，你姑姑啊，總是想得不行。這個還是賈先生送來的，我看着和你姑姑從前有個很像，就留下來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賈璉原本吃得正香，聽到賈先生三個字卻是停了停。
“賈雨村送過來的？”
“是啊，他被太子殿下當朝罷免，想從我這兒走關係，我把東西扣下，沒答應。”
說完自己都忍不住一笑，林如海感慨。
“想想，當初還是我把他舉薦過來的，卻是沒想到如今我們竟然到了這種地步。”
若有所思，賈璉想了想，又重新將之前林如海給他的盒子拿了出來。
“姑父可介意我打開看看？”
不是賈璉多心，而是賈雨村這個人吧，帶着幾分邪性。
賈雨村如今已經光明正大的投入了忠順王的陣營，忠順王和賈家林家的關係他心知肚明，幾乎是水深火熱的地步。出了事兒他卻來找林如海，雖說這裡頭有想要打溫情牌的成分，但如此輕易就打發掉，未免太過詭異。
以爲賈璉是好奇，林如海倒是不介意，擡手擺了擺。
“你看就是。”
檀香木的盒子，外觀看起來就十分精緻，入手微沉，鎖釦倒也別緻，用的是一枚翠綠色的玉，小巧玲瓏的樣子，上頭竟然還雕出了花樣。
這樣的東西會讓人不由自主的小心，賈璉輕輕將鎖釦打開，裡頭用上等絲絨鋪就，上頭靜靜躺着一串兒雞血紅噌亮豔麗的手串兒。
“姑父府上可有府醫？”
遲疑了一下，賈璉想了想，還是開口。
那個丫頭說起來也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雖說今生他們無緣，但這樣的事情，他是不會放任不管的。
雖然不明就裡，但林如海見賈璉神情凝重，想了想，朝旁邊管家招手。
“去把吳大夫請過來。”
醒神，林如海身上的散漫收起，看着盯着盒子若有所思的賈璉，並沒有開口。
而賈璉這裡，心裡卻是百轉千回。
他記得曾經林家人曾經說過，賈敏是被毒死的，而且一直找不到真兇。
雖然現如今已經知道背後始作俑者是忠順王，但當初到底是誰動的手，卻是遲遲沒有找出來。
甚至有一段時間，林如海一度將林府的人嚴加拷問，甚至連賈敏最親近信任的心腹都沒有放過。
比如如今林黛玉身邊的趙嬤嬤，可是依舊一無所獲。
可是如今聽林如海如是說起，倒是讓賈璉想起曾經因爲同事中毒差點死了，公司培訓的一系列植物殺手。
而其中有一個就是.......雞母珠。
雞母珠又名美人豆，相思豆，是豆科相思子屬的一種有毒植物，泛熱帶分佈。它有三分之二紅色，其餘的是黑色。雞母珠的種子中含有一種稱爲雞母珠毒素（相思豆毒蛋白）的蛋白質，此毒素具有很強的毒性，誤食時會中毒，嚴重時甚至會喪命。
而人們口中常說的紅豆，跟這個十分相似，兩者相混，常人根本看不出來。
兩個主子沒有說話，屋子裡其他人似乎也感受到氣氛的不一般，一個個屏住呼吸。
而林如海似乎也想到什麼，臉上神色冷峻，甚至身子都有些顫抖。
“老爺。”
大夫還以爲是林如海或者賈璉身體不適，進門疑惑的看向二人，卻見賈璉將手中的盒子往前面一推。
“吳大夫可識得這個？”
眉頭微皺，賈璉不知道自己是希望這就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個東西，還是不希望。
而林如海則是死死盯着大夫。
聞言更加疑惑，結果賈璉遞過來的東西一看，本能的紅豆想要脫口而出，在即將出口的時候卻又猶豫了。
如果是紅豆，他們也不至於這樣大張旗鼓的將自己叫來。
將盒子拿到面前細細查看，半晌，吳大夫沒有緊皺。
“這、回稟老爺，此物不是紅豆，乃是劇毒雞母珠！”
雙目緊閉，似乎早就料到一般，林如海深吸一口氣。
“何爲雞母珠？”
看不出林如海神色，但吳大夫卻本能的感覺一陣寒意飄過。
“雞母珠是一種和紅豆類似的植被，只是一種無毒，一種劇毒，兩種植物生長區域相似，除了本地人和我們這樣的大夫，極少有人能夠分辨得出其中差別。”
硬着頭皮將話說完，吳大夫額頭上已經佈滿汗珠。
“去吧趙嬤嬤叫來。”
淡淡開口，依舊看不出喜怒，林如海朝旁邊管家開口。
當初賈敏是拿趙嬤嬤當心腹看的，所以一應衣食住行皆是她在處理，發生什麼，她最清楚不過。
這樣的程度，如果賈璉還不能猜到什麼，那就太蠢了。
嘆一口氣，賈璉突然想起當初第一次看到賈雨村時，就本能的對這個人抗拒。
記得那個時候，賈雨村雖然作爲外男，但因爲給林黛玉授課，也不定時有進入內宅的機會，所以賈璉當初也懷疑過他來着，只是後來事情太多，而且也沒想到賈雨村竟然從那個時候，就已經有了狼子野心。
憑良心講，林家對賈雨村絕對是夠意思的了。
不過只是一個家庭教師，而且教的還是林黛玉這樣聰明伶俐的主兒，半點兒不用他操心，又沒有仕途壓力，最主要的而且還是高薪！
包吃包住！完了包盤纏甚至分配工作都給包了。
這樣的人家他賈雨村都下得去手，這心簡直不知道都黑到了什麼程度！
甚至到了如今，都還想着要再坑人家一把。
林如海說過，紅豆是賈敏生前最喜歡的物件兒。
林如海和賈敏伉儷情深，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從前賈雨村就住在林府，對二人的感情更是清楚。
所以他清楚，這樣的東西放到林如海面前，林如海睹物思人，想必定是要拿起來看看的。
而現在吳大夫告訴賈璉林如海，這東西是劇毒，不慎碰到並無大礙，但一旦誤食，或者長期觸摸沒洗手吃了東西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賈雨村後面是忠順王，這已經是個衆所周知的事實。
而在現在這種格局，賈雨村給林如海送了這個，其中意味昭然若揭。
在他們眼中，當今皇上病危，朝野上下基本全靠林如海硬撐，但若是林如海撐不住了，先死了，那就沒有人能夠阻止他們了。
只是林如海到底是朝廷大臣，而且也有這份自知之明，府裡固若金湯，讓他們根本無從下手，便只有另闢蹊徑。
而且，不得不說，他們這個想法簡直就是防不勝防。
賈雨村因爲從前在林府呆過，而且還是一直都在保持聯絡那種。
畢竟從前賈雨村是林黛玉的老師。
天地君親師，又有一日爲師終生爲父，所以不管賈雨村和不和林家聯繫，林家這裡逢年過節什麼的，送到賈雨村的禮卻是一定要到的，否則就是不懂禮數。
所以他們利用這點，加上林如海心裡對賈敏的感情，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得，讓林如海也步了賈敏的後塵。
只是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林如海的確思念亡妻，但因爲有林黛玉的存在，所以對林黛玉也更加關注。
而當初爲了防止東窗事發，所以賈雨村暗地裡是將害死賈敏的那串雞母珠藏了起來，也就是現在送過來的這串兒。
林黛玉思念亡母，結果沒找到賈敏生前最喜歡的紅豆手串兒，便更是日日唸叨，所以林如海見到的第一反應，就是給女兒。
不曾想就這樣陰差陽錯，林如海竟然沒有去碰它，所以這才保得一命。
看着身上一陣陣戰慄的林如海，賈璉不僅感嘆，果然自己這隻蝴蝶，還是能夠改變歷史的。
也算自己沒有白穿越，否則今日若不是自己提醒，林如海或許還能活着，但林黛玉恐怕就危險了。
“姑父，天色已經不早，馬上就要關城門了，我這就回去了。”
沒有拿桌上的盒子，賈璉小心翼翼的開口。
林如海現在的狀態，並不適合被人打擾，也許讓他一個人更好些。
“嗯，既然他們已經這樣急不可耐的對我動手，你自己也小心些。”
擡頭認真的朝賈璉吩咐，林如海回頭又看向管家。
“多派幾個人跟着二爺，務必要安全送到莊子上！”
安全兩個字說得比較重，賈璉知道，林如海這是發火了。
點頭答應，來不及想太多，賈璉再回頭看一眼，跟着管家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