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睛冷夜曾經看過很過次,只不過以前他看到的,都是金色的,墨色的他倒是很少見。
他對這雙眼睛太過熟悉,因爲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有人給他說,那個有着最亮的黃金瞳的人,就是你一生要侍奉的主人。
你可以死,但他不能死。
因爲你是侍,而他是王。
龍侍生來,就是爲了王去死。
你們的命,從來都不屬於你們自己。
冷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穩定住自己內心翻涌的情緒。
早就做好準備在這裡見到那個人了,不是麼?
容瑾淮看到冷夜的時候,只是略略地停頓了一下目光,並沒有多留,然後再度掠開,回到紅裙少女的身上。
就在他轉身,也朝着門內走去的時候,他的腦海裡傳來了一道聲音,只有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我們,談談?”
雖然只是四個字,但似乎已經用盡了說話人一生的力氣。
聽到這句話,容瑾淮的腳步頓了一下,然後轉過身來,望着紫衣男子,無聲地說了一個“好”字。
卿雲歌和易染染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動靜,她們朝着大廳走去。
易染染一見到自家小師妹,就開啓了話癆模式,說個不停,把冷夜都給忘掉了。
而卿雲歌是壓根不想理某腹黑世子了,現在能離開對她來說簡直是求之不得。
所以她們自然都沒有看到,身後那兩個同樣出色的男人之間,有着暗潮在洶涌。
兩人走了之後,門口就只剩下了一白一紫兩道身影。
“很久不見。”容瑾淮倒是沒有多少的意外,他的眉目依舊溫潤,面色連一絲一毫的波動都沒有。
他環抱着雙臂靠在門柱上,模樣慵懶而閒適。
“是啊。”聽到這麼一聲簡單的問候,冷夜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後有些自嘲地笑了一聲,也說道,“很久不見。”
他活得並不久,至少,比眼前這個白衣男子要少了幾十個甲子。
但是從他一生下來,就被確定爲諾蘭·格蘭德的龍侍了。
而那個時候,是龍族最爲動盪的年代。
諾蘭殿下因爲鳳青璃的死亡出走獸族,了無音訊,然後他便也離開了龍族,來到了混沌大陸。
一千多年來,他都沒有見過這個所謂的“王”一面,而沒想到,就在他融入人類的生活的時候,卻再次見到了這個人。
也許是天定的宿命,也許是浮生的孽緣。
從被下了同心契的那個時候開始,他們的命就連在了一起。
王死,龍侍死,但龍侍死,王無恙。
而且,若是王在第一次出現生死危機的時候,有着同心契,龍侍會用自己的性命來換取王的涅槃。
也就是說,王並不會死,死的是龍侍,相當於多了一條命。
每一個龍族的王室成員,都有一個龍侍。
龍侍的出生日月必須和王室成員一模一樣,連一分一秒的差別都不能有。
龍侍一般都是龍族中的平民,因爲只有平民纔會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宮裡去,用來換取金錢和晶石。
由於是命都獻給了王室的緣故,龍侍的待遇也十分的好,至少,修煉所用的晶石是從來不會缺的,衣食住行也都跟王室中的龍人一樣。
所以很多龍族的平民都爭先恐後地想要去當龍侍,因爲他們本來就因爲貧困吃不好也睡不好,實力也無法精進,本來就無法活多久。
與其在貧民窟裡受凍捱餓,不如在宮殿裡吃香喝辣。
龍族一向看重子嗣,所以每個王室成員身邊有很多騎士在保護,一般都不會遇到生死之劫。
所以很多龍侍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死亡之類的想象,偶爾因爲王室成員的受傷而有所感應,但也不至於取了性命。
只有個別不幸的龍侍,還沒享受多久,就死在了同心契的作用之下。
即便如此,還是有很多平民龍人想當龍侍。
時間過得太久,冷夜已經記不清自己當初爲什麼會被送到宮裡去了。
但是有些事情,他永遠不會忘。
他並不是純血龍族,因爲他的母親是一個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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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確地說,是一個被抓到諾託城的人類奴隸。
而他的父親則是一個家道中落的貴族,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拿着家族中的最後一筆錢,在奴隸拍賣會上,買下了他的母親。
也因爲錢財耗盡,他的父親被趕出了諾託城,只能在邊緣的村莊住下來。
他從小就沒有吃飽過飯,別的孩子在玩的時候,他爲了能吃上一個饅頭而忍受着僱傭者的鞭打。
別的孩子進入學院的時候,他只能羨慕的站在窗邊,看着他們修煉玄力。
很奇怪的是,雖然他的母親是人類,但是他的血脈之力絲毫不比有些純血龍族弱。
再後來的時候,負責選拔龍侍的人來到他們這個小村莊了,然後一眼就看中了他。
也許真的是命運在作祟,他的出生日月連帶着分秒,都和那位諾蘭·格蘭德殿下一樣。
冷夜雖然生活困苦,但是他更看重的是自由,他不想成爲龍侍,一生一世都被困在同心契的枷鎖之下。
他更不想成爲別人的替代品。
但是他的父親卻因爲這個消息笑得合不攏嘴,因爲在他父親看來,這是他們發財的好機會。
他父親毫不猶豫答應了那些人,只爲了換取一生的榮華富貴。
他母親知道了這件事情之後,悄悄地告訴了他,並幫助他逃跑。
而不幸的是,這件事情被他父親發現了,那個龍人及時地通知了來選拔龍侍的人,然後成功地圍堵了他們。
他被他父親賣了,而他的母親,也被他父親囚禁了起來。
奴隸在獸族本來就沒有什麼地位,更不用說這個奴隸還是獸族最瞧不起的人類了。
冷夜最終還是被那些人帶走了,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一來到聖納城,就得到了最高的待遇,比起那些貴族,還要高檔的多。
在這一次被選拔出來的龍侍中,只有他有這樣的待遇。
後來他才知道原因是什麼,是因爲諾蘭·格蘭德的龍侍太過難找,幾千年了,還是沒有尋到合適的龍人。
以前也不是沒有和諾蘭殿下同月同日同時同分同秒出生的龍人,可是很奇怪的是,這些龍人都和他不契合。
而冷夜,是這麼多年來,唯一一個和諾蘭殿下契合的人。
有傳言說,是因爲諾蘭·格蘭德的母親也並非龍族中人,而是一位東方精靈,也是當年龍族的王后,所以他的龍侍十分的難找。
冷夜最終還是成爲了諾蘭·格蘭德的龍侍,交易是——把他的母親接到聖納城來,然後廢除她的奴隸身份。
王族的人答應了。
自然而然,他也見到了這位地位極高的龍族王子。
那雙明亮至極的黃金瞳,冷夜至今還記憶猶新。
他和諾蘭很是相似,都有着一副東方人的面孔,也許這也是他爲什麼能成爲龍侍的原因之一。
這一千多年來,冷夜有三次感受到同心契帶給他劇烈的疼痛。
一次,是在鳳青璃死亡的一千五百年前,一次,是在五年前,還有一次,就是在幾個月前。
不過幸好,他沒有死。
一旦成爲龍侍,那麼終身都不能逃出這個枷鎖,除非能解除同心契。
有時候冷夜是慶幸的,慶幸諾蘭·格蘭德的實力十分的強,他一般不會遭受到同心契的反噬。
但有時候他也是不甘的,如果不是因爲自己的出身和誕生日期,他也不會成爲龍侍。
以前,冷夜雖然內心矛盾,但他也認命了。
而現在他卻想脫離龍侍這個枷鎖,因爲有了易染染。
易染染並不知道,早在他們那一屆進入玄靈域的時候,冷夜就喜歡上了她,只不過是沒說而已。
因爲易染染好戰,所以一向喜歡寧靜的冷夜也來了鬥志。
她爭,他搶,爲了一個玄靈榜天天打來打去。
在其他人看來很是無聊,可冷夜覺得,這就是他最大的樂趣了。
也是因爲他太久沒有感受到同心契帶給他的痛苦,他幾乎都要忘了他是一個龍侍了,而幾個月前那錐心的疼痛,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潑下,身心俱涼。
那個時候冷夜纔想起,他的命並不屬於他。
他想解除同心契,可是卻沒有辦法。
他也找不到諾蘭·格蘭德,無法和這位龍族王子攤牌。
而如今,時隔一千八百多年,他們再次見面了。
王與侍之間的相逢,終於到了。
“我現在該叫你什麼?”冷夜望着這個太過俊美的男人,微微扯動脣角,“諾蘭殿下還是第一世子?”
“不必談這些虛名。”容瑾淮微微搖頭,“用人族朋友之間的稱呼就好。”
他知道冷夜是他的龍侍,但其實以他的驕傲,是拒絕有龍侍的。
他不會死,不需要用別人的命來挽救他自己。
“朋友……”聽到這句話,冷夜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他一下子沉默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雖然被選爲了龍侍,可他和容瑾淮之間的交流,不超過三句。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面對面說話。
“冷兄。”容瑾淮先開口了,他的聲音仍舊輕柔,“你想和我談什麼?”
這一聲冷兄讓冷夜從沉思中驚醒,他略顯女氣的眸中浮過一抹迷茫的光,半晌,他才笑了一聲,回道:“容兄。”
他見過其他龍侍和王室成員之間的相處,那些王子和公主從來都沒有把龍侍當成人來看。
他們對待奴隸有時候還會賞一些寶物,而對待龍侍,向來都是呼來喝去,想打就打,想罵就罵。
冷夜以爲諾蘭·格蘭德也會是這樣,但是他沒有。
白衣男子以一種平等的態度稱呼他,沒有任何的瞧不起,反而帶着淡淡的讚賞。
“如果我沒有猜錯,冷兄想跟我談的是……”容瑾淮也是一笑,他緩緩道,“同心契的事情吧?”
“你知道?”聞言,冷夜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後苦笑了一聲,“雖然我知道一旦成爲龍侍,就不能卸下這個擔子,可是我還是想要搏一搏。”
“爲了她?”容瑾淮偏了偏頭,然後目光落在了紅裙少女旁邊的女子身上,眸光微微一動。
“是的。”冷夜深吸了一口氣,“爲了她。”
“不愧是我的龍侍。”聽到那三個字,容瑾淮淺淺地笑着,“我們在某些事情上,倒是很相同呢。”
“容兄指的是璃尊者,還是……小云歌?”冷夜看了他一眼,眸中浮現出一抹疑慮。
“她就是她。”容瑾淮淡淡道,“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人。”
頓了頓,他瞟了紫衣男子一眼:“還有,別叫得那麼親密,我會吃醋。”
冷夜:“……”
他以前怎麼沒發現,這位諾蘭殿下還如此的孩子氣?
連個稱呼也要吃醋?
“假如我叫你那位一聲小染染,你覺得如何?”容瑾淮慢悠悠地說道,模樣好整以暇。
冷夜:“……!”
好吧,他承認,他也吃醋了。
“所以我們之間的同心契……”冷夜頓了頓,才低聲道,“可以解除麼?”
“可以。”容瑾淮微微頷首,“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纔會爲了這個來找我。”
“聽到我說要解除同心契,你不生氣?”聞言,冷夜倒是有些意外了。
他還以爲,這位龍族王子會很憤怒。
“沒有人希望自己的命掌控在別人手中。”容瑾淮輕描淡寫,“只有握在自己的手中,才能去保護你重要的人。”
命,不由天,不由地,不由神,不由魔。
聽到這句話,冷夜默了一會兒,然後道:“多謝了。”
“不必言謝,本來就是我欠你的。”容瑾淮極輕地搖了搖頭,“不過可能你得多等一段時間,我現在還不想回聖納城。”
歷史上並沒有同心契主動解除的例子,所以他也不確定,這個契約能不能解除。
“無妨。”冷夜一直蹙着的眉頭在這一刻終於舒展開來了,“一千年我都等了,也不在乎這幾天了。”
“明日我要去青龍國。”容瑾淮挑了挑眉,“你是待在這裡,還是同我一起走?”
“我……”冷夜遲疑了一下,“我能帶上染染麼?”
“隨你。”容瑾淮懶洋洋地說道。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便轉身離開了。
冷夜望着白衣男子遠去的背影,再度陷入了沉思之中。
……
這邊,易染染正拉着卿雲歌聊得熱火朝天,把自己路上經歷的一切她覺得有趣的事情,都告訴了自家小師妹,然後完全沒看到紅裙少女有些抽搐的面容。
卿雲歌真的沒想到,她這個師姐這麼話癆。
也不知道冷夜平常怎麼和易染染相處的,居然能忍受這麼久。
“染染姐啊,你不餓麼?”卿雲歌聽到最後,耳朵都快起繭子了,她出聲打斷,想讓易染染消停一下。
易染染剛想說自己一點都不餓,孰料還沒有說出口,她的肚子就咕咕叫了一聲。
易染染一臉尷尬,她結結巴巴道:“是有些餓了。”
“雲叔。”聞言,卿雲歌立馬朝着大廳外喊了一句,“安排人傳膳吧。”
“好嘞,大小姐。”管家聽到這句話,匆匆下去了。
“小師妹,你家可真是大。”易染染伸了個懶腰,“我要是也能在這裡住着就好了。”
“染染姐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卿雲歌無奈,“只要冷夜師兄同意。”
“管他什麼事!”易染染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明顯底氣不足,“向來是他聽我的話好不好。”
“哦?”卿雲歌挑了挑眉,“那你和冷夜師兄的進展如何了?”
“這個、這個……”易染染一下子就垂頭喪氣了,她鬱悶道,“什麼也沒有。”
“不會吧?”卿雲歌詫異了,“他在你受傷的時候照顧你那麼久,就沒有一點表示?”
易染染更鬱悶了:“沒有。”
“你們還真是……”卿雲歌不禁扶額。
她也算是看出來了,這兩個人都是悶騷,什麼話都藏心裡。
就在卿雲歌主動鼓動易染染去挑明的時候,她的傳訊靈石忽然熱了一下。
她掏出來一看,然後雙眸在瞬間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