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風琊雖然是騎士出身,但他偏偏寫得一手好字,即便是書法大家也有所不如。
他的字向來大氣張狂,飄若浮雲,矯若驚龍,一筆一劃,都力透紙背。
所以卿天很容易就能辨別出他這個嫡子的字跡,因爲普天之下,這份大氣,獨一無二。
信箋上是縷縷墨痕,只落了簡單的一句話。
“父親,孩兒不孝……”
然而就是這一句話,讓卿天瞬間紅了眼眶。
他彷彿又看到那個頂天立地的年輕人,站在駿馬前,雙手捧着酒杯,對着他遙遙一拜,以謝多年的養育之恩。
誰都不會知道,在那一拜之後,就是永別。
卿天甚至連卿風琊的屍首都沒見到,他們再次相見的時候,只有一座墳冢。
青陽山上,旌旗飄飄,衣襟皆白,天下縞素。
他引以爲傲的兒子,死在了獸人的圍攻之下,而他,卻沒有半點辦法。
當時卿風琊在臨走前,也對他說了一句:“父親,孩兒不孝。”
卿天握着那紙信箋,手劇烈地顫抖了起來,剎那間,熱淚滾滾而下,將還未乾涸的墨痕再度打溼。
“爺爺?”卿雲歌發現了老人的不對勁,她偏過頭來一看,呼吸也是一滯。
她在青陽山見過卿風琊留給她的信,而這張紙上的字跡,於那封信上的如出一轍。
這難道是……
“雲叔!”卿雲歌猛地擡起頭來,“你可看到了是誰在府前丟下的這封信?”
這句話讓卿天也回過神來,他也擡頭,雙眼通紅地看着卿雲,裡面滿是期待的神色。
管家並不知道信裡寫了什麼,所以不明白爲什麼卿老爺子這麼激動,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未曾,我趕到府前的時候,就只剩下這封信了。”
卿天的目光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
“把守門的侍衛叫過來。”卿雲歌起身,眸色微深,“問問他們是誰給他們的。”
這個關鍵的時候出現這麼一封信,難保不會是有人刻意假冒。
雲叔還未答話,卿天的神色就是一震,然後蹭的一下,就以極快的速度,離開了大廳。
不多時,他就又回來了,只不過臉上依舊是一片頹然。
“那兩個人說,他們只看見了一個蒙面的黑衣人。”卿天捂着眼睛,淚水從指縫中緩緩流下,“至於是不是風琊,就不得而知了。”
聽到風琊那兩個字的時候,雲叔一驚:“老爺,怎麼回事?”
“這封信的字跡,是我父親的。”卿雲歌目光沉沉,“所以爺爺纔會那麼激動。”
已死之人的消息再度出現,任誰都不會冷靜下來。
不過蒙面的黑衣人……
卿雲歌的眸光微微一動,她忽然想起了幾個月前她在青陽山那一夜,看到的那個和她父親長得一模一樣的年輕人。
同樣是一身黑衣,可她的父親,一向穿的都是白衣。
她也聯繫過封倫,封倫說那個冒牌貨沒有再出現過,而如今現在這裡多了一封信……
難道這封信是那個冒牌貨寫的?
不過到底是誰要冒充她的父親?
卿雲歌的神色漸漸凝重,不管是出現在青陽山的那次,還是今日留下這麼一句話,似乎都沒有什麼實質性的作用,不過是讓他們被回憶所困擾。
“風琊少爺?!”雲叔的震動絲毫不必卿天小,他不可置信地驚呼了一聲。
“是風琊。”卿天沉默良久,終於再度開口,“就算那個黑衣人不是風琊,他也一定認識風琊!”
“風琊他一定沒有死!”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老爺子激動地站了起來,他的雙眼仍通紅一片,但是裡面充滿着希冀。
他就知道,他的兒子不會那麼輕易地死去。
“爺爺,你冷靜一下。”卿雲歌按住卿天抖動的肩膀,壓低聲音喝道,“說不定是有心人故意冒充父親。”
雲叔這個時候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了,他也很是認同:“是啊老爺,你當初也看見了,風琊少爺的墳冢,這不可能是假的。”
然而,這一次卿天卻執拗無比,他聲音振振,再度重複:“風琊一定沒有死。”
說完,他猛地擡起頭來,看向卿雲:“老雲,我們當時只是看見了風琊的墳,但是並沒有看見他的屍首,是不是?”
“這、這……”雲叔不知道他爲什麼要這麼問,但還是愣愣地點了點頭。
“這就說明,墳冢裡面可能根本就沒有什麼屍首!”卿天的聲音提高了,“風琊他絕對沒有死。”
說完之後,他就拿着那紙信箋急匆匆地走了,邊走邊喃喃:“我要去青陽山看看,我要看看墳冢裡面到底有什麼。”
“我的風琊沒死,對,他一定沒死。”
然而,沒等卿老爺子走幾步,只聽“砰——”的一聲,他的身子抽搐了一下,然後直接倒下了。
“爺爺!”看到這一幕,卿雲歌微微一驚。
她迅速上前,然後手指搭在卿天的手腕上,緊接着,眉頭就是一皺。
“大小姐,老爺這是怎麼回事?”雲叔也連忙走了過來,將暈過去的卿天扶了起來。
“爺爺太激動了。”卿雲歌收回了手,然後嘆了一口氣,“應該是這封信刺激到了他,不過沒什麼大事,休息一下就會好的。”
頓了頓,她掏出來一顆壽元丹,遞給了管家:“雲叔,等爺爺醒來之後,你讓他把這個吃了,對身體有好處。”
壽元丹也只對老人有用,可以補充壽元。
老爺子這一次因爲急火攻心而昏迷,肯定會有所損傷。
雲叔接過,然後點了點頭,又叫來兩個人,將昏迷的卿老爺子扶了下去。
卿雲歌站在那裡,瞳底逐漸被冰冷所佔據。
本來她是不想管那個冒牌貨,不過現在已經刺激到爺爺這裡了,那麼她需要好好地查一下到底是誰在冒充她的父親。
算算時間,再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封倫和海鳴天他們就要回來了。
等她解決完朱雀國的事情,再去青陽山一趟。
卿雲歌很期待,她和赫連皇族的第一次正面對碰。
不是你死我亡,而是你必死無疑。
……
守在卿府門前的兩個侍衛並不知道,那個黑衣人遞給他們這封信後,其實並沒有離開,而是站在了他們看不到的陰影裡,沉默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大門。
他的身姿高大而挺拔,彷彿一把在火中淬鍊已久的劍,堅韌無比。
他一直看着一個方向,久久沒有回神。
那雙眼睛裡面的情緒十分的複雜,像是飽經了多年的滄桑。
良久,他將臉上帶着的蒙面布揭了下來,露出了掩蓋依舊的面容。
而那張臉,和卿風琊一模一樣!
但是是十五年前的卿風琊,很年輕。
在看到卿府的門前出現了一個紅裙少女時,他的眸中有明顯的意動,嘴脣輕輕蠕動着,然後腳不受控制地向前邁了一步。
然而下一秒,有一隻憑空出現的手牢牢地控制住了他的肩膀,緊接着,是冰冷至極的聲音:“你如果想功虧一簣的話,那麼你現在就去見她吧。”
聽到這句話,黑衣人的身子一震,然後就停了下來,他的眸中閃過一絲掙扎,最終化爲了一聲嘆息。
“我知道了。”他淡淡地說,“我不會出去見她。”
身後的人冷笑:“我能讓你到這裡來,已經是夠仁慈的了,第一次在青陽山你碰見她我不說什麼了,但這一次,你休想再和她見一面!”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黑衣人轉過身來,看向那個人,“如果你想要我的命,很早就可以拿走了。”
在他恢復意識後,就遇到了這個人,他到現在都不明白這個人有什麼意圖。
“你的命?”仔細一看,那個人竟然被籠罩在一團煙霧之中,什麼也看不清,“你的命我可不稀罕,既然你選擇跟了我,就不要輕舉妄動。”
“是你救的我?”黑衣人感覺自己那一段的記憶並不清晰,每每想起的時候,頭都疼得厲害。
“我可不是你的救命恩人。”煙霧中傳來一聲冷嗤,“只不過是你對我有用。”
“那救我的人是誰?”黑衣人又問。
“是一個蠢貨,他把你復活之後,就離開了,你想找他也找不到。”
聽到這句話,黑衣人沉默了下來,他撫上自己的心臟,那裡曾經被刀劍穿過,可是如今卻完好無損,他並不記得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只記得他死前,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說:“風琊,不要死。”
可是,他最後還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