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雙瞳空洞如木、了無焦距，臉上沒有一絲生氣的藍衣男子忽然擡了擡手。
儘管他的動作看起來很費力，但確確實實是動了。
蘇沐顏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她驚訝地站了起來：“雲哥哥這是……”
“阿景！阿景？”慕月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難以置信，但更多的是驚喜，“你有意識了對不對？”
雲景眼神依舊茫然，甚至連眨眼都沒有。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慕月，擡起的右手，似乎想要撫上藍裙女子的臉。
“阿景，告訴我，我該怎麼救你？”慕月握住雲景的手，將他修長的手指貼在自己臉上。
在感受到那沒有任何溫度的冰冷觸感時，她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滾燙的淚水順着眼角滑落，滴到了男人的手背上。
也就是在這時，蘇沐顏清楚地看見了，雲景毫無波動的雙眸中，忽然泛起了一絲漣漪。
下一秒，令人更加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男人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脣，在慢慢張開。
即便氣息微弱，但慕月還是聽見了那一聲喚。
“阿、阿月……”
慕月猛地怔住了，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藍衣男子，眼淚流得更兇了。
“阿月，不哭……”雲景的瞳孔仍然空洞，沒有絲毫的生氣。
當讓人難以置信的是，他有些費力地擡起一隻手，笨拙且毫無章法地在替慕月擦拭着眼淚。
邊擦還邊說：“阿月，不要哭。”
是一如既往的溫柔，一如當初的深情。
但是動作機械，彷彿只是出自於身體的本能。
看着藍衣男子，慕月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一下。
她忽然就回想起，十年前，在他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
有一次她去玄獸森林中歷練，但因爲實力不高的緣故，被一隻人面蜘蛛給咬傷了。
那個時候，幸好是雲景帶着侍衛們及時趕到，她纔沒有葬身蛛腹。
彼時雲景已經高出了她一個腦袋，十歲的少年已經顯露出了幾分俊逸。
他將她抱在懷裡，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輕聲哄着。
“阿月，不要哭，我來了。”
少年笑：“以後就跟在我身邊好不好？”
那時的她果真就不哭了，然後點點頭，說了一個“好”字。
後來，他們一起度過了八年，直到那一天的轉變……
這麼久了，她再一次聽到了這五個字。
恍若昨日，少年言笑晏晏。
再看今夕，已然一去不返。
“阿景？”慕月眼圈通紅，“你醒來了，對不對？”
雲景並沒有說話，他只是機械地重複着那五個字：“阿月，不要哭。”
蘇沐顏卻微微睜大了雙眸。
在方纔雲景做出這樣的舉動過後，她以爲他恢復了正常。
但現在仔細看來，雲景分明還是沒有任何的意識。
他只是在重複着曾經做過千萬次的事情。
果然，在那些眼淚被擦乾淨之後，男人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再度恢復了木然。
“月姐姐……”蘇沐顏只覺得心裡無比難受。
絕望不算什麼，更可怕的是連希望也一同破滅了。
“我早就知道了。”慕月忍住了想要流淚的衝動，她疲憊地搖了搖頭，“要是阿景能這麼容易醒過來的話，早就醒了。”
頓了頓，她看向蘇沐顏：“所以小沐，你要在我離開的這段日子，替我照顧好他。”
蘇沐顏點了點頭，她保證：“放心吧月姐姐，有我在，沒有人敢動雲哥哥的。”
“這是我前些日子分出一道神魂，煉製的本命靈牌。”慕月從衣襟裡掏出了一塊玉牌，遞給了蘇沐顏，“你拿好它，一定要隨身攜帶。”
“本命靈牌？月姐姐你……”聽到這個名字，蘇沐顏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除了能斷定一個人的生死狀況，本命靈牌沒有什麼其他的作用。
慕月沉默了一下，才輕聲道：“我不確定我此行是否能安全回來，所以小沐——”
蘇沐顏一怔。
慕月的聲音凝重了幾分：“倘若有一天，這塊本命靈牌碎了，那就證明……”
“我不在了。”
她說這話時語氣很淡，彷彿只是喝了一杯茶。
“月姐姐？！”蘇沐顏吃了一驚，“你到底要去哪兒？”
“前一陣子，有探險小隊傳來消息。”慕月浮着茶，低眉淡淡，“他們在往生海畔渡船的時候，發現了一座憑空出現的島嶼。”
“輪迴之嶼？！”不用說，蘇沐顏就知道了那座島嶼的名字。
“是的，輪迴之嶼，亡靈的所在之地。”慕月淡淡地笑了一下，“在消失了近一千五百年後，又重新出現了。”
沒有人知道輪迴之嶼是怎麼出現的，如果不是那支探險小隊在往生海上游歷時恰巧發現了它，可能還要到很久以後，九族才得知這個消息。
“所以月姐姐你要去的地方，是輪迴之嶼？”蘇沐顏立馬就急了，“月姐姐你難道忘了，在千年之前有家族舉家去輪迴之嶼，到最後落了個全軍覆沒的下場嗎？”
輪迴之嶼對他們來說，絕對是一大凶地啊！
而且，說起來，他們蘇家還和那個在輪迴之嶼上滅亡的蘇家有那麼一點血親關係。
但幸好是旁支，沒有同本家一起上島，否則今兒個就沒她蘇沐顏了。
“我記得。”慕月低聲，“可是輪迴之嶼是我唯一能救阿景的地方了。”
要說誰對神魂最爲了解，非亡靈法師和死神莫屬。
九幽之境只有死了才能去，而輪迴之嶼尚有一線生機。
她必須要去。
“也許還有其他的辦法呢？”蘇沐顏再勸阻，“月姐姐你不能衝動啊。”
“小沐，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慕月側過身，輕撫着男人的臉頰，“你也不必再勸我，只需要替我保守這個秘密，幫我照顧好阿景，但如果——”
她的聲音沉了下來：“我的本命靈牌真的碎了，小沐你一定要在第一時間告訴雲歌。”
“卿姐姐？”蘇沐顏不解。
“因爲接下來有些事情，只有雲歌幫上忙了。”慕月笑笑，“但我倒不希望如此，我還是希望我能活着走出輪迴之嶼。”
蘇沐顏默然。
她知道慕月是不會聽她勸了。
“對了小沐，怎麼沒看見凌兄？”慕月瞧見她沉默，轉移話題，“他不是一直跟着你呢嗎？”
“鬼知道這個傢伙跑到哪裡去了！”一提到凌墨沉，蘇沐顏就來氣，“走得時候居然都不跟我打聲招呼，枉我對他那麼好。”
“也許是凌兄有什麼急事，沒來得及。”慕月無奈，“你也不要太怪他。”
“我哪裡怪他了。”蘇沐顏嘟囔一聲，“我只是擔心他好不好，你說他一個木頭，在外面要是被人騙了……”
聽着蘇沐顏滔滔不絕地講述，慕月的眸色深了深。
這種神采，如果她沒有看錯，小沐恐怕……
“真是的，來蘇家當個供奉多好，有吃有喝。”蘇沐顏說累了，給自己灌了一大口茶。
“小沐，好好珍惜凌兄。”慕月嘆了一口氣，“否則，你可能會像我一樣了。”
“啊？”蘇沐顏有些迷茫，“跟你一樣什麼？”
“沒什麼。”慕月搖頭，“我也該走了，到時候有人會護送小沐你出慕家。”
蘇沐顏也沒追問，她握緊了那塊本命靈牌，忽然衝着慕月大喊了一聲：“月姐姐，你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慕月替雲景整理好服飾之後，才微微一笑：“那就借小沐吉言了。”
……
三日後，蘇家。
“聽說你去慕家把雲家那小子帶回咱們家來了？”蘇家主摸着鬍子，看向自家閨女的眼神，乍看很是凌厲。
“是啊。”蘇沐顏毫無形象地啃着大豬肘子，脣邊滿是油漬，“我答應月姐姐要幫她忙。”
“這樣啊，老子還以爲你看上了你月姐姐的男人。”蘇家主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
“咳咳咳咳！”蘇沐顏直接被噎住了，她咳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不由抱怨一聲，“老爹，你是不是最近修煉過度了？”
“放屁！”蘇家主冷哼，“你老爹我腦子還好使着呢。”
“那是，不好使能追到我娘那麼一個大美人嘛。”蘇沐顏笑眯眯，開始拍馬屁。
“你娘……”蘇家主忽然一愣，他看着嬌小的少女，欲言又止。
“我娘怎麼了？”蘇沐顏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生病了嗎？”
“不，不是。”蘇家主搖了搖頭，眼中有着掙扎的神色。
“老爹你今天有些不對勁啊。”蘇沐顏狐疑地看着他，“我應該沒闖禍纔對。”
蘇家主沉默了好久，才問出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