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君聞言,擱在桌上的手微微一撇長袖,指尖劃過桌上已冷卻的杯盞,淡笑着對蘇雨晴道,“怎麼,雨晴是想說傾扇無藥可醫,不如等着她大去以後,我也學着女子塗脂抹粉的,好在幻影裡看看她麼?”
蘇雨晴擡手,以香袖遮着紅脣,嚶嚶低笑道,“我不覺得這個辦法不好啊,原來大人你不喜歡啊。可是,我覺得大人這樣好的皮相,擦些脂粉,只會更加光輝奪目。或許,還有比傾扇更好的女子願意和大人廝守一生呢?”
玉衡君冷下眉目來,彷彿幽幽綠菊上的一捧悽霜。
蘇雨晴噗嗤笑着,擺手道,“好了好了,大人,我也不逗您了。您不喜歡這個法子,我再給您換一個就是了。”蘇雨晴說着,眉目一挑,妖嬌媚惑地望了望簾後。
簾後的彩嫣恰恰對上了這個眼神,不等曼奴來引,得意地兀自挑了簾子往前邊走去。紫瑛依舊默然立在原地,不知爲何,她忽然覺得她們手中這三味香粉都不會是玉衡君想要的東西。因爲,她覺得他要的只是與傾扇相依相守,永不分離。
前邊的彩嫣和凝翠一樣端端正正地將盛着香粉的小蓋盅的蓋子揭開,這香氣卻比起方纔那味幻憶來得冷冽,而且粉色蒼白。彩嫣對着玉衡君行了一禮,娓娓說道,“這一味喚作‘遺世絕夢’,以碎玉荼蘼花碾碎成末,佐以······”彩嫣果然還是沒改掉那健忘的脾性,說了一半便不知如何繼續,她自己倒絲毫不覺得失禮,對着蘇雨晴咯咯一笑,頗有些希望蘇雨晴替她圓場。
蘇雨晴卻是靜默地坐着,倒是簾後的紫瑛袖囊裡那盒‘廝守’不安分,茜思從那蓋縫裡慢悠悠地鑽出頭來,身子一轉,輕盈地飛到紫瑛的肩上,貼着紫瑛的耳鬢低聲道,“這遺世絕夢的配料其實也不難的,就三味麼,一味玉碎荼蘼花也是肯定的,另一味,我聞着像是斷腸解語花的味道,還有一味聞着像沉香,又不像,說不上來。而且這顏色只是白,倒也看不出什麼來啊?”
連茜思都有些疑惑了,卻不想紫瑛穩穩當當地說道,“的確是沉香的味道,卻不是沉香木屑混入而得來的味道,而是泡過沉香木的千年寒雪的融水,氣味冷寒清烈。”
茜思驚異道,“主人,你怎麼知道的?”
“聞出來的啊,這香氣我一下子就聞到了。”紫瑛不以爲然地笑道。
茜思聽紫瑛如此說,心中尚存了些疑慮,但前廳上那位玉衡君已然不偏不倚,不多不少地說出了這味‘遺世絕夢’的配方與功效,朗朗道,“碎玉荼蘼花能斷人情思,宛如碎玉一般支離破碎,斷腸解語花其實是一味毒藥,可以使人失去記憶,也可以置人於死地,恰好沉木雪水可以解了這味毒,又可以保留其失憶的功效,我所言可對?”
玉衡君言罷,定定地看了蘇雨晴一眼,蘇雨晴杳然點頭。簾子後的茜思則驚詫於紫瑛的鼻子,竟有如此的精準度,刮目相看。
玉衡君又道,“那麼你是要我搽了這香粉,徹底忘了傾扇,今生今世都絕情了麼?”
“沒什麼不好呀?”蘇雨晴說的輕巧,又道,“忘情,其實便是忘愁。何況,若是傾扇果真死了,你也不會再愛上別人,絕情豈不是很好麼?”
玉衡君聞言,面上一沉,道,“我來找你,並不是要找一個辦法讓我在傾扇死後不那麼難過。若是我不想難過,隨她去了不就是麼?”
蘇雨晴輕嘆,遂拂了拂袖擺,又道,“上第三味香粉吧。”
紫瑛聞言,自是輕輕嫋嫋地往前廳走去,手中穩穩地託着金絲楠木的托盤,盤的中央擱着一隻漂亮的甜白瓷南瓜蓋盅,蓋盅側面畫着一株極明麗的黃色緬貴蘭,邊上還一簇含笑花。按照胭脂樓的規矩,香粉裡主要的配料會畫在胭脂盒上。所以,不難猜到這味香粉裡一定含有羣芳庭裡的那株酒玉緬貴蘭,和酡紅含笑。
紫瑛自拿起這盅香粉的時候,便仔細嗅了一遍,這香粉之中的配料應該還有一種黑色薔薇,素有地獄妖姬之稱。另外,銀蛇花也素來具有無常勾之稱,這幾味花粉濃香烈豔卻劇毒非凡,就連調和此味香粉所用的也是夾竹桃酒,無一味非毒之物。
紫瑛自得了這味香粉,便頗有一種送死的感覺。然而,她還是泰然自若地在前廳把這些配料功效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待她話音落下,前廳裡靜如死寂,就連蘇雨晴的面色也彷彿凝固了一般。
忽然,玉衡君呵呵笑出聲來,便道,“這位可是雨晴你的新徒兒。”
蘇雨晴轉過臉來,微微一笑,又微微頷首。
玉衡君又看着紫瑛,這眼色宛如秋風掃過落葉,無盡的悲涼,嘆道,“你不是應該說這些花如何好便罷了,怎麼還把劇毒告訴了我。難道說,你覺得我會甘心去死,還會謝謝你送我去死麼?”
紫瑛搖搖頭,波瀾不驚地說道,“自然不會,我雖不知道大人到底是如何高貴的人物,也不知道大人和我眼中的別人有什麼不同,所以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但凡有生命的會不怕死,或許有人心如止水,有人萬念俱灰,但想死不過是衝動所爲。如大人這般安然坐在這裡,也不像是衝動的性子。”
“那你還據實說了?”玉衡君問道。
紫瑛依舊不卑不亢,不驚不懼地道,“無論我怎麼說,這香粉就擺在這兒。倘或,如我所聽到的一樣,大人是如此的神機妙術,那麼我即便什麼都不說,大人也可以看穿不是麼?”
玉衡君聽到此處,更是朗聲大笑道,“蘇雨晴,你這個徒弟倒是比你還明白。你今日獻的三味香粉,你覺得我會選哪一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