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十九
那場病讓沈東辰幾乎完全喪失了走路和說話的功能,此時恰逢沈微赴美即,便讓曉芝留沈東辰的住處替他照應父親,也就是花園路上那套華麗的洋房。
曉芝對沈東辰的照料可謂盡心盡責。雖然最初沈東辰是拒絕她進入他房間的,但或許是真的老了,也或許被那突如其來的病折磨得只剩下脆弱,沈東辰漸漸默許了一切,她年輕而柔軟的身體無疑是比任何藥都能令病痛得到暫時的舒緩,最初他透過她俯下的身體望着她若隱若現於衣領內的皮膚,後來開始渴望碰觸她的身體,那纖細而光滑的身體,即便整個下肢已經完全沒有知覺,他仍舊渴望着。而曉芝似乎總能感覺到這種渴望,然後像她給他喂水那樣將自己的身體依偎他一如屍體般的身軀上。
曉芝,不要看身體。每次沈東辰總是這樣對她說,用他模糊得幾乎令聽不清楚的語言。
疾病如吸血的蟲子一樣令他身體短短時間裡迅速消瘦,並且無力。因而即便他最渴望的時候,曉芝的手撫過他原本最敏感部位的時候,他身體仍是平靜的。平靜到令他顫抖,他用他的手緊緊抱住曉芝的腰用力揉着她的身體,企圖喚醒自己軀體的記憶,但最後總是頹廢地將她推開,然後像死了般躺牀上一動不動。
直到曉芝柔軟的手指柔軟地j□j他髮絲間,慢慢讓他急促的呼吸平靜下來,他便捏住她的手吃力對她道:不該讓嫁給小微的,他配不上。
那時曉芝覺得眼裡有些發酸,她揉着那男的頭髮吻着他的額頭,好像幾年前他們一起感情正濃時那樣。然後卻聽沈東辰淡淡一笑,緩緩道:他怎麼可能配得上一個十七歲時就把自己的身體當作交易工具的女呢,是麼。爲了交易這女什麼也做得出來,跟大她足足四十多歲的老頭子j□j,跟讓自己厭煩到想吐的毛頭小孩結婚,生一個不知道父親究竟是誰的孩子,然後某一天,照顧一箇中了風一隻腳已經踏進了棺材的男。
那瞬曉芝幾乎想用手裡那把切水果的刀刺進他喉嚨。
但她沒有,她帶着一如既往那溫暖而柔軟的笑,告訴自己萬事忍耐爲上,她有得是時間,有得是時間沈東辰死去前改變他的想法,正如十七歲時令他改變主意將錢借貸給她父親。所以短暫的沉默後,她低頭柔軟地吻住了那老散發着濃重藥味和死亡味道的嘴脣,相當柔軟而纏綿的一個吻。
然後她眼角的餘光瞥見沈微兀自站房間外朝他們望着,她從未有過這麼驚慌過,也從沒有這樣冷靜過。冷靜地站起身替沈東辰蓋上被子,隨後沈微一言不發離去時靜靜地追了出去。
沈微是突然回來的,沒有通知過任何一個,因爲他只是想悄悄逃避那令厭煩的會議,也想念曉芝那柔軟的身體。
但他沒想到自己會見到眼前這一幕。那瞬他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到車邊曉芝追了上來,他劈頭扇了她一記耳光。
隨後幾乎是爆發性的,這個一貫溫順柔和得彷彿面捏成的男,以一種可怕的力道將她拖進車裡,那輛寬闊的奔馳車,他車裡瘋狂地撕開她衣服用拳頭她臉上和小腹上一陣猛擊。
她痛得想尖叫,但她看到了自己的兒子,那小小的男孩張大了一雙眼睛瑟瑟發抖躲房子的臺階下,一動不動注視着這個地方所瘋狂發生着的一切。於是她緊閉着嘴脣一聲不吭地忍耐着,試圖將這段最難捱的時光忍過去。
而意外便是那個時候無法控制地發生的。
那僅僅一瞬間,令無法停止也無法反轉的一瞬間。沈子琨突然從臺階下衝了出來飛撲到沈微身上,一邊用曉芝平時背地裡說沈微的那句“不中用的廢物”罵着沈微,一邊狠狠地他肩膀上用力咬了一口!
沈微立時一拳朝他揮了過去,正打他頭顱上,這小小的男孩一下子變地上躺倒不動了,甚至連呼吸也幾乎看不出,竟像是死了。見狀沈微立即想衝出車,不防被曉芝抓着椅上的安全帶一把繞住了他的喉嚨。
勒得極其用力,將她的恐懼和憤怒一瞬間全壓了那兩隻手上。隨即聽到咔嚓一聲響,她見到沈微的頭軟了下來,彷彿折斷的花般她兩手間搖搖欲墜。此時沈子琨低哼了聲,從地上醒轉了過來,一雙眼尚且懵懂地望着他母親。而曉芝從未有過地平靜了下來,她平靜地示意兒子回到房子裡去,然後平靜地將沈微的屍體拖進後車廂。
八十年代的世界很安靜,她當時所處的地方更是靜得向一座墳墓一樣,這樣的寂靜中她平靜地鑽進車裡,將車駛向那座位於近郊的別墅。
之後一切開始慢慢順利起來,由於沈微的回國沒有知會過任何一個,所以沒知道他已經回國,只奇怪爲什麼他突然間不再出席會議,到過去了兩天之後纔開始慌亂起來,派到處去尋找他,但找不到一絲蹤跡。此時曉芝適時地寄出匿名信說沈微已被綁架,希望沈東辰籍此爲自己過去那囂張的行徑做出代價,隨後一面開出幾十億美金的****金額,一邊又給出極其短暫的繳納時間,並環宇集團僅僅遲交了兩小時之後,取消了交易,凌晨時分將沈微的頭割了下來裝箱悄悄放了警署外面。
那之後沈東辰的身體變得越發衰弱,已經徹底失去了說話功能的他,她依舊每天去照顧着,帶着一雙每天哭紅的眼睛,沉默而溫柔地坐他牀邊。而他那雙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似是知曉一切,卻不動聲色。
某夜她聽見他輕輕地抽泣,但第二天仍安靜而平和地靠牀上看着她,她不給他見到任何的機會,將他囚禁房間里正如他她十七歲時曾那樣地囚禁着自己。
但她知道如果遺囑未改她仍將一無所獲。於是她千方百計地尋**着遺囑的存放處。
沈東辰沉默地看着她終日這房子裡忙忙碌碌,目光似是嘲笑,那笑死亡陰影的籠罩下顯得如此恐怖。曉芝明白這笑容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麼,於是有一天,當沈東辰躺牀上,無意間從他房門的縫隙處望去時,見到了那爲自己****了幾十年的律師同曉芝摟抱糾纏一起的身影。
那是曉芝故意讓他看的,沈東辰知道。
所以曉芝半裸着身體推門進來時,他應該是想罵她一聲j□j,但嘴巴費力地張了半天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看着她走到他牀邊的矮櫃前,將那上面那隻檯燈上的燈罩拿開,於是一扇暗門便從他牀後打了開來,露出裡頭的保險箱,那瞬沈東辰望着她的那雙眼睛漸漸暗了下去,保險箱的密碼是她所知道的,那數字不易記卻對他們兩個來說意義深長。328DF407,328號D座F407。那是他買給她的第一套房子,那裡他們住了整整三年。
說到這裡,那女的話音頓了頓,她望向,輕輕嘆了一口氣:“那之後不久沈東辰就死了,能想象一個半身不遂的老是怎麼把自己懸掛吊燈下吊死的麼?”
還沒完全從她所說的那一切裡回過神,又被她這句話說得一個激靈。
下意識搖了搖頭,見她微微笑了笑,又道:“他用自己唯一能動的兩隻手沿着牀柱爬上去,就這樣一點一點爬上去,然後將繩子懸掛到吊燈上把脖子朝繩圈中鑽了過去。”
“繩子將他脖子勒斷的同時也擠壓出了他那雙眼睛,那雙曾經無比睿智而犀利的眼睛,它們令深愛也令深怕……因此看,就是這樣可怕到彷彿有如魔鬼般的力量,所以他是沈東辰。所以是愛他的,可惜他容不得。他甚至想以那樣的方式死去好化作厲鬼來報復,看,這又是他同他兒子另一個不同之處。沈微即使被割掉了頭,被砌這牆裡整整三十年,都始終安安靜靜,而沈東辰他下葬後不到半個月,便來**了。”
“**?”不知是她說這話的語氣,還是那靜靜又刻板的眼神,肩膀再次一陣發抖。
“是的。”她點點頭:“他來問討他的兒子。每個夜晚躺三樓的房間內時,總能聽見牀下他的聲音低低地,一遍又一遍地問。最初以爲是自己做噩夢,直到有一天夢見牀柱和天花板上的燈之間突然閃過一道電光,然後將的牀熊熊燃燒了起來。被子琨推醒,發現那不是夢,的牀真的燃燒,熊熊烈火映亮了整個房間也照亮了牀下一團佝僂着身體東西,黑糊糊的一團,想那一定是沈東辰,因爲他身上穿着親手給他換上去的壽衣……”
說到這裡,案几上的燭火忽然無風自閃了下,令周遭光線倏地一暗。
見那女嘴角微微一牽,朝那燭火露出一絲冷笑。
“時間差不多了,母親。”這時聽見沈子琨道。他手裡託着只碗大的玻璃器皿,裡面裝着整瓶褐色液體,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走到屍體邊站定,望着那個名叫曉芝的女。
那女點了點頭。隨後望向,問:“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麼?”
“12月30?”蹙眉算着日子,不十分確定。
“今天是元旦,那裡昏睡了一天一夜。”她道。隨後又問:“知道這日子有什麼特殊麼?”
搖頭,隨後想起了什麼,道:“今天是沈東辰說兒子會遭難的日子。”
“是的,他說兒子會遭難的日子。因爲今天是他的忌日。”
一怔:“他是今天死的??”
“是的,今天。以往每年今天到來前,都會請寺院和尚來做一場法事,以抑制他不安分的魂魄,但今年卻不同,今年他不知用了什麼方式說服找了個高過來,將設家裡的八卦山雷頤破了,所以他必然會過來找。”
說到這裡時燭光再次暗了暗,隱隱似有陣風這屋中間一圈而過,伴着陣細微的嗚嗚聲。
那聲音顯然不是的幻覺,因爲曉芝顯然也聽見了,她循着那聲音望向屋中間,冷冷一笑:“但他只要跟了來便會被迫陷入這桃木佛龕所擺成的山雷頤中,此山雷頤同家中所擺的很不一樣,它是子琨專程去香港拜了白龍先生所學,並且也是他算出今次會有這樣一劫,因而囑早早預備了這些佛龕。”
“那麼現他跟來了沒有?”問。一邊四下掃視,但燭光所及的每個角落都完全不見有沈東辰的蹤跡。唯有那低低的嗚嗚聲似還耳邊迴響着,聽上去像只受傷的野貓一般。
曉芝站起身朝屋中間踱了兩步:“不知道他跟來了沒有,除了失火那晚,再也沒有親眼看見過那個東西。但若他此時真的來了,某個所看不見的地方窺望着,那麼眼下會要請他看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不由脫口問道。
她沒回答,只是望向沈子琨,隨後問:“看到他手裡所捧那玻璃器皿了麼。”
點點頭。
“裡面裝的東西,是當年警局將沈微的頭顱歸還給後,將它所熬成的屍油。”
“……”聽到這話不由一陣驚愕。這看似溫婉的女怎麼竟然什麼都做得出來,不僅殺了自己的丈夫割下他的頭,甚至還將他的頭熬成了屍油!
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張嘴直瞪着她,而她似乎並沒有意識到的情緒,只徑自望着沈子琨手中的屍油,淡淡道:“有老師傅告訴說,這東西同死者最爲接近,也最爲令死者忌諱,所以一直存放身邊,出門時須得要它傍身放才能安心。但現已經不需要他了,因爲沈東辰糾纏得很累,而他既然跟說起夏日別墅,想必也應該早已知道自己兒子的屍體究竟何處,所以,不如就跟這屍體一起還給他好了。”說罷,將案几上的蠟燭端起,朝沈子琨點了點頭。
見狀沈子琨立即將玻璃器皿的蓋子掀開,隨後把裡面那團暗褐色的液體朝地上那具屍體上澆了過去。
液體剛碰到屍體的那瞬燭光猛地再次搖曳了起來,與此同時聽到極其清晰一陣j□j耳邊響起,又忽地飄遠,似乎被屋裡盤旋而起的風給吹開了,由此,一陣冰冷哭聲似從那無頭的屍體上響了起來。
那瞬間彷彿見它靠近腳邊的那根手指動了動,似乎是要活過來了,卻只聽噗的聲響,隨着曉芝手中的蠟燭那屍體上墜落,一團猩紅的火焰猛地直竄而起,轉眼間將這具微微顫動着的屍體包圍熊熊烈焰之中!
鈴——!
就驚叫着滾燙的火光中將腿用力收攏時,突然一陣手機鈴響,見沈子琨蹙着眉看了看來電顯示,隨後微一遲疑,將它接通:
“喂?”
“少爺!”手機裡的聲音很響,響到即便離他有着一段距離,仍清楚聽清了裡頭沙沙的說話聲,那聲音聽起來如此緊張,像是活見了鬼似的:
“少爺!那活過來了!那怪物活過來了!他不是啊少爺!他就要朝們……”
話音未落,手機內嘶啦一聲響,片刻嘟的聲成了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