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二十一
“把自己和她置身一個所能預料得到的險境裡,就是爲了眼下這個結果麼。”帶着落到地面上後,鋣鬆開手問那老鬼。“如果不是趕到,幾乎反幫着他們殺了她。”
老鬼的身影漸漸恢復了原來的清晰。他略挺了挺腰從喉嚨裡發出陣漏氣般的聲響,目光依舊朝着那輛燃燒着的車的方向,慢慢點了下頭。
鋣蹙眉。
將身上的繩子全部解除後,他朝那老鬼的方向走近了一步。
僅僅只是一步,老鬼的身體立刻像抽筋般劇烈地抖了起來,他不得不跪到地上,想借助什麼支撐住自己的身體,但周圍的一切對於一隻鬼來說實也沒什麼可以用來支持的,最終他匍匐了下去,一邊顫抖着一邊嘶嘶地笑了兩聲,隨後朝鋣伸出自己枯瘦如柴的手,勉強令自己發出聲音道:“神仙爺……知道有您那小姑娘必定不會有什麼事,雖然也沒有料到他們會備着那麼兇的東西來制住您……咯……咯咯咯……”
他乾笑的聲音聽上去像被銼刀刮過的木頭,令鋣再次皺了皺眉:
“他們必然跟全真的嫡傳後裔有來往,但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能弄到全真的地藏天香,他們爲了制也真可謂是費盡心機。”話音落,他從衣袋內取出樣東西,看上去普普通通一隻石雕香爐的模樣,被他握掌心輕輕一握,便化成了一把細碎的粉末:“但這樣的東西還是從此消失世間的比較好。”
老鬼見狀再次笑了起來:“不愧是神仙爺,沒有枉費破釜沉舟去冒着被您吞噬的險來驚動您的大駕……”
“放肆!”
他話音未落便被鋣一聲低喝震得全身一抖,就見那原本已凝固的身影像被風吹開了似的晃了下,登時兩道黑色的液體便順着那老鬼漆黑模糊的眼眶內流了出來,這令他好像哭似的哀嚎了陣,似乎極度痛苦。
直到不遠處靠近箱型車的那片農田裡響起一陣j□j,他才安靜下來,因爲鋣的注意力朝那方向轉了過去,也因此循着聲音往那邊看了一眼,隨即發現,原來沈子琨母子竟沒有那輛箱型車裡被火燒死。
可能是車撞到樹的一瞬,他們被那股衝力撞出了車廂,正跌進附近的農田裡,厚厚的冬小麥避免了他們致命的撞擊,因而雖然經過那樣大一場撞擊,他們仍活着。
這真不知道對他們來說是幸還是不幸。顯見曉芝的身體似乎已是徹底動不了了,她睜着清醒的眼睛直直望着那老鬼的方向,滿臉的驚怒。而沈子琨則腿和手部的骨頭都從皮下刺了出來,或許內臟也有破裂,滿嘴都是血。他忍着劇痛使勁朝他母親的方向爬,而們所聽見的j□j聲,正是他爬行時痛到無法忍耐所發出的。
“咯咯……咯咯咯咯……”目睹這一切老鬼突然發出陣令毛骨悚然的尖笑聲。
沒等反應過來朝他看去,他已如一隻靈活的猴子般閃到了曉芝的身邊,而原本蝦團般佝僂的身影驀地立起,拔長。
可是細看,被拔長的卻只有他那爬滿了皺紋和青筋的脖子……它被拔得像天鵝的脖子般又細又長,頂着他骷髏般瘦削的頭顱垂掛到曉芝面前,把她嚇得瘋了般大喊大叫:“滾開!滾開!!滾開啊!!!!!”
十根手指將身下土地刨出深深的坑洞,血從斷裂的指甲內滲透出來,縱然這樣她始終無法讓自己從那老鬼身邊挪開半步,於是她驚極大笑起來,哈哈哈一陣瘋狂的大笑,隨後張開嘴噗的聲朝老鬼那顆頭顱上吐去一口血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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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血痰並未碰到老鬼。它從他身上徑直穿透了過去,見狀,原本靜靜爬到老鬼身後擡起手,試圖將手裡什麼東西朝他擲去的沈子琨呆住了。僅僅一瞬的遲疑,沈東辰脖子朝後一扭,那顆頭顱霍地對向了沈子琨,張嘴哈的一口灰氣噴出,眼瞅着那原本鮮活的一個瞬間直挺挺倒了地上,臉色由白至灰,似已氣絕。
“子琨!!!!”邊上那女見狀發出驚天動地一聲尖叫,整張秀美的臉幾乎擰得變了形,她似要縱身而起朝那老鬼撲過去,卻無論怎樣用力,也無法令自己的身體動彈半分。
於是她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對着慢慢將頭顱再次轉向她的老鬼,以一種極度憎惡的神情,一字一句道:“很開心是麼,沈東辰,終於殺了的兒子替兒子報了仇,因此可以瞑目了。”
這句令那老鬼咧嘴一笑,點了點頭:“沒錯。”
女慘笑,點點頭:“狠。”
“怎敢和比狠。”
“是的,確實無法跟比狠,沈東辰,”說到這裡突然哈哈一陣笑,她朝邊上那一動不動的兒子看了一眼:“沈子琨不是孫子,這一點說對了,但他確實又有的血統,所以能車內迷惑了的眼睛。”
聞言原本笑得痛快的神色微微一斂,沈東辰緊盯住她:“想說什麼。”
女輕輕搖了搖頭,原本猙獰的神色似因着沈東辰臉上悄然變化的表情而慢慢恢復平靜,她不再發抖也不再有任何表情,只望着他那張近咫尺的臉,淡淡道:“所以,沈子琨其實是兒子,就和沈微婚禮當晚同一起懷上的,不然,說他爲什麼同那麼像,”說到這兒她再次哈哈一聲笑,笑得眼裡滾出一串淚珠:“從沒發現他無論長相和處事都像極了麼,沈東辰?!”
沈東辰一動不動地望着她。
有那麼一瞬以爲他會突然張嘴將那女的脖子咬斷,但他只是那樣用那雙模糊的眼眶朝那女看着,然後慢慢扭過頭,向靜躺麥堆中的沈子琨看了一眼。
“確實很像……”隨後聽見他喃喃說了一句。
那瞬他恢復了原先的樣子,如蝦團般將身體又佝僂了起來,頂着一頭灰白的亂髮風裡呆呆看着沈子琨。
“恨麼。”曉芝問他。
他點點頭。
“他活着一天是絕對不會告訴的。”
他再次點了點頭。
“親手把自己第二個兒子殺了的感覺怎麼樣,沈東辰。也許很快樂吧,因爲很快就能陰曹地府裡同他會面了。”
“但已經把他的魂魄吞掉了。”老鬼木然回答。
“那意味着什麼。”女亦木然問。
“意味着他連轉世投胎的機會也沒有了。”
“真好,不僅親手殺了他,也親手銷燬了他。”
“這一切都是因爲。”
“恨麼?”女又問。
“恨。”他低頭望向她:“恨不得把的魂魄抽出來,再一點一點地撕碎。”
女笑了笑:“那就做吧。”
老鬼搖了搖頭。
女眼裡瞬息閃過一絲恐懼。
“爲什麼搖頭。”過了片刻她按捺不住問。
“對於一個來說,最可怕的一件事是什麼。”老鬼問她。
女沉默,用眼睛逼視着他。
“是明明有腿卻不能走,明明有思維卻什麼也不能做。”
女呼吸急促起來,儘管她仍保持着平靜的樣子。
“知道當日爲什麼要用盡力氣讓自己那樣死去麼,不僅僅是因爲,而是因爲的生活讓覺得活着已經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女問,聲音有些發抖。
“所以要讓也嚐嚐那樣的滋味。還有最多半小時,家裡派出的車便會尋到此地,自此以後,就會終生躺當年每日伺候的那張牀上,如當年那樣躺着,什麼也做不了,只能任擺佈地躺着。”
“沈東辰!!”女尖叫起來,臉色由蒼白漲到發紫,她用盡全身的力量尖叫:“讓死!沈東辰!讓死!!”
“而絕對不可能像那樣乾脆地****,因爲連手都不能動了。除非絕食,但,那可將是一個比較漫長而痛苦的過程。”
“沈東辰!!這畜生!!豬狗不如的畜生!!”
“彼此彼此……”
輕輕丟下那句話,老鬼身形一閃,已到了鋣和的邊上。擡頭望向鋣,咧嘴嘿嘿一笑:“多謝神仙爺高擡貴手,容這些事件了結此生積壓了三十年的積怨,但您處置之前,容再同這個小姑娘說上兩句話。”
鋣朝看了一眼,隨後點了點頭。
於是老鬼望向,目光微微閃了閃:“小姑娘,履行了的,所以現輪到實踐的。”
“說林絹即將死到臨頭,她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徑直問他。
他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問:“記得上次墓地,碰到一個男,他現怎樣?”
意識到鋣將視線朝轉了過來。
不由臉一燙,惱道:“這關什麼事??他同要實踐的東西又有什麼關係??”
“小姑娘,莫惱,他同要講的東西的確有關係。見過他那天去拜祭的了麼?”
“當然,他的妻子。”冷聲回答。心裡暗忖不知這老鬼跟繞圈子究竟是什麼目的。
“見了幾個妻子。”
“妻子還能有幾個??”
“所以,看這就是完全不知道的地方了,不是麼。他不單不止有一個妻子,那天同他所站的那片地方,整個三層所立墓碑,全是他的妻子。”
“說什麼?!”這話不由讓大吃一驚。
還待再問個分明,卻見他身影忽然間變淡了,搖搖晃晃地風裡晃動,一邊朝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小姑娘,所能說的只有這些咯,有用還是沒用日後自然就知道了。”說完轉身朝向鋣,對着他一頭跪倒地:“神仙爺,老鬼死有餘辜,但膝下長子生性仁厚,從來只做善事。火場搶得他精魄一枚,求神仙爺渡他一渡,免得此後無祭他,做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孤魂野鬼。而的那一點魂魄,幾乎已經快要散盡,也就不勞煩神仙爺,索性自行了斷了吧……”
最後那句話音還未完全消失,老鬼那條單薄的身影就這樣風裡徹底不見了蹤影,只留清澈透亮一粒藍色小珠半空中滾動着,鋣見狀伸手接過,隨後納入掌心,低頭看了一眼:“回去吧。”
回去?
老鬼消失前那番話讓一頭霧水,怎麼能就此回去。經歷了那麼可怕的一切後得到的就是這麼一句話麼?
什麼“整個三層所立墓碑,全是他的妻子。”……
這意味着什麼……
僵立半晌,突然意識到也許有一個可以爲解答這個問題。
因而眼見鋣轉身要走,忙叫住他:“鋣,能陪去一個地方麼?”
鋣沉默,似是默許。於是同他一起往來時的路走去,此時天已微涼,隱隱有車聲朝這方向急急駛來,想起曉芝還地裡躺着,不由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已停止了之前瘋子般的尖叫。
一瞬間似乎老了很多,那一頭烏黑的長髮竟有一半變白了,她一動不動躺那裡,兩眼直愣愣望着天,如同死了一般。
“走吧。”
耳邊聽見車聲越來越近,應了聲,鋣目光的催促下加快步子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