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二十五
有生這二十多年來所遇到的那些中,靛是爲數不多令印象深刻,乃至深入骨髓的。
他是幹外婆特意給挑選的相親對象,也是一個憑着身上某種特別的魅力,而幾乎讓因此便傾心於他的男。
但自他死後很少會去想到他,因爲每每想起,即便是盛夏的時候也會不寒而慄。他用他的言行教會了什麼叫做‘一種最無辜的邪惡’,什麼叫做‘一種藏而不露的恐怖’。至今都無法忘記那個被他用各種屍體的部件拼湊而出的對於他來說是世上最完美無缺的‘女’。他爲了滿足他對於‘完美’挑剔嗜好,竟可以去將別身上不完美的部件全部去除。
此時這個名字突兀從朗騫的口中再次聽到,不由讓一陣心慌,未知他們兩者間究竟是何種關係前,遲疑着慢慢點了下頭。“是的,記得他。”
“他有個哥哥叫Leo,想必們已經靛的葬禮上見過了。”
“Leo……”這名字讓想了會兒,隨後記起確實靛的葬禮上見過這麼一個男,他自稱是靛的哥哥,長得相當漂亮,並且有一雙藍得像海一樣清澈的眼睛。
“對,見過。”於是再點了下頭。
朗騫望着,目光中閃過一絲似笑非笑的東西:“知道Leo很愛他弟弟麼。”
“既然是兄弟,自然是愛的。”
“但有時候他又有點恨他,因爲靛的愛好比較特殊,想這點應該是最清楚的,寶珠。而那些特殊的愛好有一陣幾乎影響到了Leo的正常生活,爲此,Leo曾經禁止靛再踏入他們家族美國的莊園。所以直到靛突然死去,他們似乎已經有兩三年沒再見過面了。”
“爲什麼告訴這些。”
“想說的是,對Leo的傷害真的很大。他愛他弟弟,很深的愛,深到無法想象。以爲靛曾殺過那麼多的,清尾都是誰給他處理?那都是Leo。只是最後那幾年,他覺得煩躁了,於是將他弟弟拒之於門外,但他真的沒有想到此後他會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弟弟了。能理解這種感受麼。”
他邊問邊用他那雙酷似狐狸的眼睛觀察着,抿了抿嘴脣將目光轉到一邊,卻又不經意的望見了電視屏幕上朗騫的倒影。
那是張多麼詭異的臉,甚至無法說它是一張臉,因爲它就是一團蒼白的霧氣。
由無數細微的顆粒組成,他同說話的時候,它們便嘴脣處波動起伏,隨後又臉上一****擴散開來,形成他所有正對顯示着的表情。
不由一陣顫抖,這細微的動作被他覺察到了,見他要循着視線朝那臺電視望去,便脫口道:“但那是他弟弟咎由自取,不是麼。”
聞言他將目光轉向,沉吟片刻道:“看們總有自己所特別意的或者東西,當失去他們時,往往會痛不欲生。所以,無論靛對做過些什麼,總不應該殺死他。”
“難道被他殺死纔是應該的麼?難道那些爲了滿足他的嗜好而被殺的,纔是應該死的麼?”反問。
他笑笑:“這問題或許應該親自去問Leo,只是轉達他的那些意思而已。他說那天,靛的葬禮上,他曾遠遠地看着,想着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女是怎樣將他弟弟置之死地。那瞬他本不打算讓活着走出那個地方,但他最終還是讓離開了,因爲他知道身邊有着一名非常可怕的守護者。”
“是麼。”低哼。
“那名守護者不是,所以,是唯一一個能靛的手中逃脫出來的,也是唯一一個殺得了靛的。這令Leo非常痛苦。痛苦他最心愛的弟弟被一個微不足道的渺小的女給殺死了;痛苦他自己卻沒辦法親自爲他弟弟報仇。於是他來找到了,因爲是他這世上最最要好的朋友,也欠着他一些情。”
說到這裡,也不知道有意無意,他靠近到耳側,微笑道:“最主要的原因是,也不是。”
這令手指猛地哆嗦了一下。
見狀他握了握的手,意味深長望着:“所以,現明白了麼,寶珠,到這地方三年,便是專門爲了殺而來的。因爲只有可以引同那名守護者來到這個地方,這個爲了制住身邊那名守護者,而精心準備了三年的地方。而面對一張自己心目中的男的面孔,總是那麼令無法抗拒和混亂的,不是麼?”
“的確是這樣……”聽完他的話沉默了一陣後,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這麼說這三年來始終處被捕獵的狀態而不自知。”
邊說邊不由自主又望向屏幕中朗騫的倒影,不期然他突然回頭朝向那屏幕,對着屏幕中所映入的微微一笑。
那瞬見到的是無數蒼白色顆粒所組織而成的表情,這令腦中的思維僵了僵,過了片刻才緩過勁來,苦笑了聲:“那對林絹出手又是爲什麼,大可直接來找。”
“因爲喜歡。”
“……什麼意思?”
“喜歡那些女,每次看到心儀的女時,總忍不住想將她佔爲己有。的意思是,每次看到心儀的女時,都忍不住會將她佔爲己有。”
“包括死去的那麼多妻子麼?爲了不斷地擁有那些後來所心儀的女,於是不斷地殺了前面所擁有了的女??”
“喔,那個。”聽這麼說他微微沉默了下。
隨後不知是錯覺,還是他再度所做出的僞裝,見他眼裡顯出一絲哀傷。那墓地裡第一次見到他時所見到的無比深邃的哀傷。“對說過,她們不是殺的。”
“那是誰。”
“想已經見過她了。”
朗騫的話讓一瞬想起剛纔電視裡見到的那個女鬼,便追問:“是第一任妻子麼?”
“沒錯。”
不禁皺眉:“如果不希望後來那些女死去,那爲什麼不去阻止她??”
“因爲無法阻止她。”
無法阻止她?多可笑,真不知他這話究竟是玩笑還是認真。想來戲弄的成分應該是更多一些,於是直截了當道:“朗騫,一個能將麒麟困住的會阻止不了一個女鬼麼?”
他笑笑:“阻止有用麼?她總是迫不及待殺了那些被娶爲妻子的女,也許她以爲那可以讓終有一天停止愛上別的女。但這是不可能的。所以,也不會干涉她這樣做的權利。況且若不是她,倒也真的一時無法去弄到那麼多煞氣極重的東西,好去瞞過那麒麟的眼睛。”
說着,他又不自禁地笑了笑,而他說着之前那番話時臉上輕描淡寫的神色讓胃裡一陣難受。
想說些什麼,但腦子裡有點空白,半晌只從齒縫間擠出一句話:“……真是讓感到不可思議。”
“是麼,同所喜歡的那個男相比呢?”
“他同無法比較!”
“確實無法比較,”看出的怒意,朗騫再次伸手撫住了的臉,動作柔和得彷彿一個最體貼的情。“期望對這麼做的是他麼?”然後他問,說話的聲音也是如此柔和體貼,一不小心便令迷失現實同他編造的假象之間,多麼迷惑心的一個……
“但同接觸的這段時間,從未見到過他的出現,暗戀着一個遙不可及的麼,寶珠?或者,他根本就從未把放心上過。”隨後他帶着狐狸似的笑容將這句話朝輕輕丟了過來,因此而滯住了自己呼吸的時候,站起身拍了拍的臉:“喝茶麼。”
沒回答。
他也不乎回不回答,徑自轉身朝廚房裡走去,邊走邊道:“怕死麼,寶珠。”
“誰能不怕死。”冷冷回答。
“比們第一次見到時冷靜了不少,”走進廚房聽見他開始燒水,一邊繼續對道:“是指黃泉道大開的那個晚上。但並不是讚揚,知道水煮青蛙這個典故麼?”
他再次提到了黃泉道,努力回想着,目光轉到窗口處,便站起身隨口道:“把青蛙丟到開水裡,它吃痛就跳了出來。但把青蛙丟冷水裡慢慢煮,它就逐漸升高的水溫中死去了。這是指麼,朗騫。”
邊說邊已走到那片寬敞的落地窗邊,此時外面已接近傍晚,陸續回家的和車不停穿梭這個原本寂靜的街區,看上去如此熱鬧,同屋內相比,‘仿若隔世’便是說的這種感覺吧。
“一直記得第一次邀喝鐵觀音的那個,便是他對說了這樣一個典故。”這時聽見朗騫又道。
“是麼。”隨口應了聲,一邊望着身旁不遠處那個落地燈,以及燈旁茶几上那把朗騫上次用來修整植物的剪刀。剪刀很小,彷彿用來剪指甲的。而燈柱很粗,看上去是實木的。
“自此這一生便無法戒除這茶所帶給的癮,彷彿毒品一樣。知道死亡的感覺也是會令上癮的麼?”
“一個從未死過的怎麼可能知道這種感覺。”說。然後回頭朝廚房處看了一眼,唯一遲疑後輕而快地走到落地燈旁褪去它的裝飾,然後一把將它握到手中。
“這就是類的可悲之處。無論轉生多少次,卻無法保留任何前世的記憶。”
“如果註定要將生重新來過,保留前世的記憶又有什麼意義呢。”握着燈柱重新站到窗戶邊,看着外頭來車網的熱鬧。
“因爲也許可能會遇到前世所不願意忘卻的那個。”
不知怎的這句話讓握緊燈柱正朝那面窗玻璃舉高的手微微滯了滯。
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難受感從心裡頭泛了出來,以致手抖了起來,幾乎將那沉重的燈柱脫手落地。
“有前世所不願意忘卻的麼。”不由自主問了一句。隨即想起,一個不是的東西又怎麼可能有前世的記憶,天知道他這世上能活究竟多少歲。
“有,”豈料他這樣答道:“便是那個給喝了第一杯鐵觀音的。”
“爲什麼不願意忘記他。”
“因爲一直都想問問他,爲什麼要讓變成那隻冷水中漸漸被煮熟的青蛙。”
“呵,也會有被算計的那一天麼,朗騫?”
“實時上可以叫千面。”
“千面?”
“那纔是真實的名字。”
“是麼,原來叫千面。是因爲一千個看便是一千張不同的臉麼?”話音落,似乎聽見他廚房裡答了句什麼,但什麼聲音也沒聽見,因爲那瞬間一把將手裡那根粗重的燈柱朝着面前巨大的玻璃上狠狠砸了過去!
一邊計算着他從廚房出來的話可能需要多少時間奔跑才能跑到那些多的地方,可是沒等這一切腦中給出答案,一股巨大的反彈力將燈柱砸到玻璃的瞬間,砰的聲巨響將反彈了出去!
幾乎是飛一樣地被彈起又掉落到地上,背同地板碰撞的一剎那幾乎讓心臟停止跳動。
由此眼前一片漆黑,頭腦卻是清醒的,清醒地聽見朗騫……千面從廚房裡走了出來,慢慢走到身邊,臉側蹲了下來。
隨後漸漸看清了他的臉,依舊同狐狸幾乎一模一樣的那張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捏住的臉迫使雙眼筆直注視着他,問:“知道什麼叫天羅地網麼?”
搖搖頭。
“那是一種能困住天地萬物的網,一旦陷入這種網內,即便是神仙也插翅難飛。認爲連那麒麟也無法脫逃的東西能輕易衝破麼?”
咧嘴朝他笑了笑:“不能。”
“那就好好待這裡,陪喝杯茶,好麼。”
點點頭。
於是他將從地上拉了起來。
“打算怎麼殺。”站穩腳步後問他。
“最合適的方式。”他看了一眼後道。
“什麼是最合適的方式。”
他沒回答,鬆開手似是要再朝廚房處走去,的腳一軟,再次朝地上跌了過去。
他轉身一把抓住了。
將手裡早已預備了多時的那把從茶几上取來的剪刀,朝着他脖子上一把刺了過去!
不偏不倚正刺中他脖子上。
那處柔軟而毫無防備的部分,一股蒼白的粉塵般的顆粒迅速從傷口處噴了出來,他身子猛地一個搖晃,藉機迅速脫離他的手朝後退去。
直退到靠近鋣的那塊地方,兩眼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那個搖搖晃晃的男。
他的臉變化着,時而是狐狸的樣子,時而是那些四下游移的密集顆粒。
隨後穩定了下來,徑直成狐狸的臉,他慢慢扯下脖子上的剪刀丟到地上,伸手朝的方向輕輕一擺。
立時被一股極大的力量硬生生拖着朝他方向撲了過去。
到他面前被他劈頭一個巴掌扇得幾乎背過氣去,隨後抓住頭髮迫使跪他面前,他低頭望着,用一種奇特如哀傷般的語調,對一字一句道:“曾想過不殺。曾想過違背對好友的承諾,因爲是如此特別,唯一的一個……能同時望見兩種面容而不會恐懼的。”說着手朝前一甩,一頭撞邊上的桌角上。
沒等從撞擊所帶來的劇痛中緩過勁來,他一伸手又再次被他扯了過去,他用他的力量將固定半空,看着被撞擊衝出鼻腔的血一滴滴掉落到地上。“但錯了,的不恐懼,只是試圖傷害的一個僞裝。就同那個用一杯鐵觀音,便讓嚐到了什麼叫生不如死滋味的一樣。但爲什麼要這麼做,寶珠,不像所愛的那個麼?對不夠好麼?”
被固定着的那股力量壓得有點頭昏眼花。
勉強透過發黑的視線看清楚他那張臉,用力咧開嘴朝他擠出點笑,道:“之前說過,們總有自己所特別意的或者東西,當失去他們時,們往往會痛不欲生。林絹是這世上最好的,也幾乎是唯一的朋友。雖然她的死並不是親手所爲,但也是間接造成的。所以,爲什麼要這麼做?說爲什麼要這麼做?”
的話令這男目光微微閃了閃,隨後,似乎那原本因的傷害而激起的怒意消失了,他又恢復成原先溫潤而安靜的樣子,並用那雙同狐狸一模一樣的眼睛靜靜望着,點了點頭:“的確,Leo說得沒有錯。留這世上遲早對會是個隱患,,同手上那根骨鏈,看似安靜而無害,但遲早是個隱患。”話音落,他手朝上一揚,只覺得胸口處猛地一陣窒息,隨即整個朝上倏地騰起,不偏不倚望着頭頂的天花板上直撞了過去!
嘭!
卻即將被那天花板撞成一攤肉餅之前,沖天一股颶風自那扇突然間被整個兒掀開的大門處撲了進來,又如同一股滔天巨浪,猛地將身體從天花板處卷落到沙發上,又逼得千面硬生生朝後倒退了兩步,風過處他臉上的皮膚翻飛而起,露出裡頭白花花一片急促涌動的顆粒。
“嘖,天羅地網,網得住天地萬物,網得住妖鬼神仙。”隨即門口處響起一道話音,無比熟悉的話音,以及無比熟悉的身影和表情。
視覺還未從剛纔的昏花狀態中完全恢復過來時,已是將這突然闖入的傢伙認了出來,一時只覺得兩眼痠澀得發疼,連喉嚨也是酸脹的,以致他將他那雙綠幽幽的眼睛望向時,‘狐狸’兩字生生卡喉嚨裡,一點點也發不出來。
狐狸見狀朝挑眉一笑,手裡提着顆晃動的頭一步步朝裡走了進來,周身隱約似有着層模糊的光線流動着,於是整個客廳因他的進入而彎曲出一個巨大的弧度。他那樣慢吞吞地走到身邊站定,將手裡那顆頭顱朝千面拋了過去:
“喏,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