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棺材二
大約十天前,住隔壁雜貨店樓上的打工妹劉倩一臉神秘地跟說起,銅川路的某棟老房子裡住着這樣一位物,她叫張蘭,年紀不到四十,單身,是個靈媒。
其實靈媒本也沒什麼稀奇的,隨便逛一下公園都能碰到不止一個拿着算命的器具自稱自己是靈媒的。但這位靈媒不一樣,劉倩說,張蘭有雙博士學位。
原本大學裡教書,還是教的理科,怎麼看都不應該是個容易被“迷信所惑”的,偏偏突然有一天開了天眼,不僅能看到另一世界的那些東西,還能同它們交流,並通過它們知曉一些過去未來的事情。於是這令她突然間從中“頓悟出了一些玄學上的奧義”。
她感覺到這世界並非如們普遍所認爲的那麼簡單,也遠非們所想的那麼安全,因而認爲自己並不是平白無故就擁有這種能力的,一定是菩薩希望她能借助這種能力,去幫助那些需要她幫助的。因而不久之後,張蘭便辭去了正二八經的職務,開始潛心研究起那些玄妙的東西,並致力於將它們發展成一門學術。
所以,雖然對外做着收費替別卜算陰陽的通靈者的事情,但她從不允許別叫她通靈師,而是稱她爲博士。劉倩說,張博士是她所見過的最最強大的通靈師,幾乎是個神一般的存,因爲她通靈的結果總是相當相當相當的靈驗。
一口氣說了整整三個“相當”,可見她對那女懷有多麼深的崇拜。
她還說她曾親眼見到張博士讓一個鬼現形說話了,可怕得很,而且鬼說的話總是好像只有一個音節,啊——啊——啊的。
叫口牀啊?聽後忍不住這樣問她。
她很鬱悶,但這並沒有打消她喋喋不休描述着那位通靈博士的熱忱,每到店裡串門時總會忍不住要跟唸叨許久,久而久之,不免也讓對這博士感到好奇起來。
於是趁着今天店裡生意清淡,當劉倩到家邀陪她來此地見這位通靈師時,便跟着一起到了這裡,想借機見一見這個不單和一樣具有陰陽眼,並且還跟一樣能同另一世界的那些東西做交流的博士,究竟會是個何許樣。
現下她就坐面前,身上帶着經年被香料所薰出的味道,如窗外的寒風般冷着張臉,用她那雙大而挑剔的眼睛打量着,眉心微蹙,不知她究竟從臉上看出了些什麼來。
“家裡最近有過什麼喪事麼,小姑娘?”過了片刻,她突然開口這樣對道。
不由皺了皺眉。
論談吐,張蘭可真不是個善於言辭的,即便以往姥姥帶去的那間廟裡的老和尚,也沒有很直截了當地當即對姥姥明說的狀況。哪有一上來就直接問別家裡有沒有喪事的?
但也不好就此立刻表現出不快來,便搖了下頭,用着同她一樣輕描淡寫的口吻道:“家裡早已全都不了。”
“那就是了。”她又朝看了兩眼,似有些不舒服地用手帕按了按自己的上脣:“怪不得那麼重的死味道,好像剛從墳場裡出來一樣。命太硬,能克的都被剋死了。”
話說得真直接並且難聽,似乎這女天生便不知道該如何去照顧別情緒的。
忍着不快,但無法控制自己的臉微微發燙,當時便想起身走,但隨即又聽見她道:“剛纔進門時就留意到了,臉色很亮,亮得有些不太尋常。知道這是什麼原因麼?”
搖頭。尋思不知這神婆又會講出些什麼來,便暫時打消了離開的念頭。
“因是家裡的風水出了點問題,所以讓的精元泄漏所造成的。”
“是麼。聽朋友說您通陰陽,沒想到您對風水也有研究。”
“陰陽爲主,風水爲次,況且這兩者本就是息息相關的,不是麼。”她道,一邊繼續觀察着的臉。“風水有時會造成一些波動,那波動會成爲引來彼岸那些東西的媒介,有些正,有些負,而就是那中間的觀望者。”
“那不知道家的風水問題該怎麼解決呢。”
她沒有回答,只望了望的眼,隨後朝劉倩處撇了下頭,對道:“沒有她那麼有信仰。”
“也許是因爲沒有她那麼瞭解您。”
“也是,之前從未見過來過。那麼可否說說既然如此又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來的?”
“朋友說您能通陰陽,並以那個方式知曉一些過去未來的事,所以,這原因可否由您來告訴呢?”
話還未說完,感覺到劉倩桌底下用力踩了一腳。瞥見她漲紅了眼瞪着,眼裡滿滿的後悔,應是以後說什麼也不會再帶來這裡的了。
朝她偷偷一笑。
她別過頭去沒有理睬,只紅着臉小心翼翼對那女解釋道:“張教授,您要理解她,從沒見識過您的神蹟的,的確是很難相信這些,就像跟很多談起鬼神,他們也都當作聊齋之類的一笑而過而已……”
張蘭微微一笑:“明白。這樣的狀況也不是第一次碰到,所以這次來,應該是對頗爲好奇,所以想來一辨真僞的吧,看看是否真的能如他們說的那樣可以通陰陽。”
點點頭:“這原因還是很方便看出來的。”
“所以要讓心服口服,所以必須拿出真憑實據來。”
再點頭。隨即見她朝面前推了枚銅幣過來:“能對它吹口氣麼。”
看了看眼前這枚銅幣,倒是蠻有些年頭的,清康熙年的通寶。便擡眼問她:“能請教個問題麼,張教授?”
“請說。”
“他們說您真的見過鬼,那鬼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她聞言似乎怔了怔。沉吟片刻,她淡淡道:“鬼的形態各種各樣,有時還會因而異,所以沒法籠統地說它們必然是屬於什麼樣子。”
“那麼,您所親眼見過的那些鬼中,令您印象最深的鬼是什麼樣子的?”
這話令她眉心再次微蹙了起來,眼睛半眯,似乎是思考這樣問她究竟帶着種怎樣的目的。
那樣過了片刻,見她輕輕拈了拈胸前一樣東西,隨後道:“自開天眼起,總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這感覺是從來見不到那些東西的們所無法體會的。有時候它們令極度恐懼,最初的那些時候,當見到……”說到這裡話音頓了頓,她直直往向身後右側處,以一種有些怪異的神情道:“如身後那個角落裡,看到一個穿着綠綢布衣服的看着。”
這話讓不由自主朝身後看了一眼,卻空蕩蕩的什麼也沒發現,那牆角處一點東西都沒有,除了一個痰盂。
“很自然們是看不到的,”這時聽見那女再度開口。她說話時那種平靜的詭異很顯然將劉倩嚇到了,她朝那女的方向靠了靠進,一邊一次次回頭瞥着那個角落,一邊顫着聲道:“張教授……剛纔好像看到燈光暗了一下啊……”
張蘭微微一笑,似安撫般劉倩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這是很正常的,大凡有那些東西出沒,總會引起一些物理上的變化,比如燈光的忽明忽暗。看來的靈力要比這位姑娘強很多。”
劉倩的臉因此而紅了起來,似忘了剛纔那瞬的恐懼,頗有些得意地朝看了一眼。
則擡頭看了看頭頂上的燈,尋思究竟什麼時候它變暗過,爲什麼一點感覺都沒有。但無論它是否沒留神的時候暗沒暗過,這地方的確什麼沒有任何不乾淨的東西,至少眼裡看來便是如此。只是這女說得如此繪聲繪色,並且以那樣一種平靜而穩妥的口吻,是以,這寂靜的房間裡聽來的確讓有一種無形的壓力。
思忖間,見那女再次朝胸前那東西上輕輕撫了一下,隨後道:“而那麼多的經歷中,最令恐懼和難忘的,應該是上吊而死的鬼魂了吧。”
此時總算看清,她胸前懸掛着的那枚東西原來是根用紅繩串着的項鍊墜子。小小的一枚她衣襟間若隱若現,原本也沒什麼特別,但這卻是第一次見到別用棺材的形狀當作項鍊墜子。
看質地不知是紅玉還是瑪瑙,比繩結的色彩暗一些,做工極其精緻,因而讓一眼就能辨認出那是口棺材,而不是別的什麼東西。只不知用這樣的東西做鍊墜圖的是什麼,也許是取升官發財之意?一邊胡思亂想着,一邊隨口問了聲:“上吊而死的鬼魂?那是什麼樣的?”
張蘭似是看出了的心不焉,細長的手指輕輕搓着掌心裡那些古老的銅幣,一邊用一種淡漠的目光望着,冷哼道:“那是這輩子都不會想見到的東西,它垂掛屋子正中央的房樑上,整個脖子都被繩子給拉長了,兩腳繃得筆直,想象得出麼,就像芭蕾舞演員舞蹈時的腳那樣。它用那雙筆直的腳半空裡慢慢朝跳躍過來,每跳一下,長長的脖子就會將那醬紫色的臉甩得一陣顫動……”
“別說了別說了!”說到這裡時劉倩再也忍耐不住,她鐵青着一張臉站起身用力朝張蘭擺了擺手,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便訕笑着慢慢坐下,吸了口氣訥訥解釋道:“太可怕了,張教授,晚上要睡不着覺的。”
張蘭卻似並沒有聽見她說些什麼,只用一雙黑鋥鋥的眼睛看着,像是要從眼裡看出些什麼來。
片刻後笑了笑,微嘆口氣靠到椅背上,剝了剝指甲:“還是不信。”
“眼見爲實。”
“寶珠!”的話令劉倩用力推了一下。
顯見她是被着實給氣壞了,一邊再次用力瞪了一眼,一邊回過頭擠着笑對那女恭恭敬敬建議道:“覺得……也許您可以讓她親眼見一下鬼,就像上次您讓們看到的那個?”
“那是要緣分的,”張蘭想也不想便一口拒絕,並將手裡的銅錢收回了桌上的袋子裡。“沒有緣分,就是擺她面前也看不到。”
“那就不用管她了,她不過是陪一起來的,張教授您只管給看相就行了……”
“窺陰陽並不是看相。”女冷聲道。
劉倩臉色微微漲紅:“那……請張教授給看……看一下陰陽。”
這話令那女的臉色更加不好看了起來,直直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朝劉倩冷冷瞥了一眼:“當那是什麼,西洋鏡麼?想看什麼就看什麼。爲了區區一點男女感情的事也要看,知不知道這是種多麼不容易的工作,爲救避險倒也罷了,請以後不要爲了那點點事來麻煩!”
話音落,一轉身徑自朝裡屋走了進去,只留同被嚇呆了的劉倩面面相覷。
片刻朝她撇了下頭轉身朝屋外走去,她似還想再努力去乞求一下,但朝裡屋那扇門看了片刻,終是礙於剛纔那女冰冷的臉色和話音,仍只能捏着準備好的紅包垂頭喪氣跟着離開了這間屋。
出門後一路回家,被劉倩罵了一路。她發誓說以後再也不會帶去那裡了,也絕對不允許再去那裡惹教授生氣。
只能賠着笑對她道:怎就那麼相信她,她說的那些東西凡是看過恐怖電影的都能隨便掰上幾段出來,當真要爲了她那副裝模作樣的神婆腔調支付兩三個月的工資麼。
這話讓她覺得不可理喻,並非常犀利地問:既然裝模作樣,爲什麼進去後什麼也沒說,她能一言斷定是爲了算的感情口事而去找她的?
這問題倒有些讓語塞。於是話題一轉,向她建議道:“改天到家對門那個店裡,去找裡頭的老闆,他興許會有什麼情愛符之類的東西,還別說,他賣的玩意兒是貨真價實的管用。”
她聽後立刻瞪大雙眼一副苦笑不得的樣子:“說的是對門那個小藍麼?他長得還算帥倒是真的。但賣的東西有用才見鬼哦,看他屍油都拿出來賣的,說那種東西是隨隨便便能弄到的麼,分明就是個賣假貨的。還有啊,上次去他店覺得他標價貴,他還佔便宜來着,說什麼買不起可以拿一晚上來換,說這種的店可以去麼??”
再次語塞。
正尋思再找些什麼話扯開她注意力纔好,卻見住家隔壁馬路的一個小姑娘遠遠跑了來,見到們兩張熟面孔立刻又是跳又是興奮地大叫:“喂喂!快去看啊寶珠姐,們家後面的弄堂裡有拍電影呢!啊啊啊絕對猜不到看到了誰!!啊啊啊快去看快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