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棺材六
十歲那年冬天,一場橫來的車禍將父母從身邊生生奪去,很清楚地記得那天下着無比大的雪,積雪幾乎沒過了的膝蓋,也把的心凍得像塊冰一樣麻木。
所以對於那後來一整年的記憶,都幾乎沒有任何印象,就像從小到大那些大腦爲了儲存更多記憶,而自行刪除了多餘的東西一樣。甚至連什麼時候得知他們去世的消息,也不記得了,唯一記得的就是姥姥一遍遍安慰的聲音,還有她揹着時哭泣的聲音。
但相比於,她其實是更加悲痛的,因爲她唯一而最愛的女兒再也不回來了。因而,家裡至今都沒有擺放父母的相片,全都被她收了起來,小時候對此一直很難理解,後來漸漸知道了,最悲痛的時候通常會做兩種事,一種是讓自己永不忘記,一種是讓自己永不想起。
張蘭那句話將這片塵封已久的記憶再度撕了開來。
並且帶着毀滅者般的力量,因爲她竟說,父母是因而死的。
這話讓極度震怒。無論她出於什麼目的說了這句話,都是不可原諒的,開始覺得這不單有令厭煩的對通靈能力的執着,並且還極其可憎,她甚至爲了表現出自己的能力而不惜詆譭和傷害別,這比單純的騙錢財更爲可恨。
想到這裡,伸碗裡的筷子一時忘了繼續動作,就那麼直直地插着。狐狸由此而朝看了眼,隨後將筷尖塞進嘴裡輕輕嘬了一口:“從後邊回來後臉色就不對勁,這是見了什麼鬼了麼,小白。”
“鬼是沒見着,倒見着個裝神弄鬼的神婆喵。”沒等回答,傑傑從魚丸上擡起頭插了一嘴道。
“神婆?”狐狸聞言目光微閃,繼而笑了笑:“怪不到那邊這樣熱鬧,這劇組也挺會想法子宣傳的。”
“就是唄,喵。不過話說回來,這神婆雖然從頭到腳是個冒牌貨,但養的古曼還有那麼點兒靈氣。”
“古曼童麼?”
“是啊喵。”
“哧……”狐狸笑笑,似乎一副很可樂的樣子:“最近養這個的倒真是不少,不過即便是泰國,懂得收童屍灰去做古曼的,怕也已經幾乎沒有了吧。”
“那是。自從第二代鬼王去世,泰國那邊真正的上品童屍古曼只怕就僅剩下那一些早先的存貨,市面上流通最廣的大都是些阿……阿狗的魂魄煉的,或者乾脆是個空殼喵。”
說到阿貓阿狗時,傑傑的臉僵了一下,很快把貓字給吞進了肚裡,低下頭繼續吃起它的魚丸。於是趁這間隙便問道:“古曼童是什麼,狐狸?”
“那是泰國時興的一種玩意,”狐狸夾了塊雞塞進嘴裡後慢慢道:“同養小鬼有些類似,不過沒有那個兇險,無非是將那些無依無靠的幼兒的魂魄,設法收攏一樣小型的法器中,然後由買下的帶身邊終日供奉和修行。”
“那是派什麼用的,驅邪和通靈麼?”
“噗……”的話令狐狸一聲嗤笑。隨後輕描淡寫道:“傻瓜,這麼弱小的東西怎麼可能驅邪和通靈,們這些類如此熱衷於養那種玩意,無非一則期望能得到古曼童的庇護,二則也是給那些無依無靠的孤魂一個定期的供養。也算……是個善舉吧。”
“善舉?”想起張蘭所說所做的種種,不由一聲冷哼:“是自以爲是的那種善舉嗎。”
說話間不自禁流露出的憤慨和不屑很顯然地令狐狸看了出來,他眉梢輕輕一挑,有些意味深長地朝仔細看了看。“哦呀……說誰?表情這樣刻薄。”
“這不叫刻薄。”
“那叫什麼?”
沒再繼續回答。只索性將碗和筷子放了下來,問他:“狐狸,很神通廣大麼?”
他眉梢再次一挑,以一種無比輕蔑的眼神表明,說的那叫一個廢話。
於是再道:“那一定知道很多東西了。”
“這還用說麼?”
“那是否知道,父母當初究竟是什麼樣的狀況下出事的麼?”
這句話出口,狐狸很明顯地怔了怔。
傑傑也因此停下了嘴裡的咀嚼,有些茫然地朝看了一眼,隨後咕噥道:“父母?父母不是出車禍去世的麼?那當然一定是他們過馬路或者開車的情況下出事的嘍喵。”
沒理會傑傑,只是望着狐狸。
他目光先是有些微微詫異的,隨後逐漸將兩眼眯了起來,咬着筷子尖朝咧咧嘴:“這話是什麼意思,小白,什麼叫父母當初究竟是什麼狀況下出事的。”
“……因爲,”真的被他問起,倒令遲疑了陣。片刻後咬咬嘴脣,打消顧慮直說道:“今天突然想起,發覺自己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那時候的事。似乎很多很重要的東西被忘記了,這讓覺得有點不舒服。”
“比如?”
“比如……完全不記得他們出事那天做了什麼,連之後做了什麼也完全不記得了。甚至想不起來究竟是姥姥告訴他們出了事,還是別的誰……”
“別的誰,還能有誰?”
擡眼望向他,搖搖頭,“就是不知道,所以……”
“所以以爲知道。”
“不是神通廣大麼?”
“嘖,”他冷哼,一面放下筷子:“那麼多年以前,都不曉得自己究竟什麼地方混,同什麼待一起。所以,說哪能知道當時一個小丫頭片子某一個日子裡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這話讓心裡微微一刺。
幾乎要立時發怒了,轉而想想他說得也並非沒有道理,便沉默了下來,將碗筷朝前一推,起身自顧着朝房間裡走去。
“喂,今天輪到洗碗吶。”身後再次響起狐狸的話音,不由氣結。
他竟輕描淡寫地說了那樣一句話後,還惦記着今天輪到洗碗。登時抓起一旁的雞毛撣子用力朝他頭上扔了過去,隨後怒衝衝進房間,狐狸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前砰的聲將門關緊。
然****上用力踢了一腳,那漲漲的怒氣纔算泄去了一些。
轉過身時見到窗外那棟原本始終如幽靈般暗沉的房子此時燈火通明,湊近了看,隱隱可見那馮姓導演正同幾名親近的工作員以及這部戲的主角們,原本那間總孤零零照着秦奶奶身影的廚房裡聚着餐,指手畫腳一派眉飛色舞的樣子,看錶情應是說着下午那個神神叨叨的女。
而方即真也這些中間,時不時地同他們說笑兩句,或者同邊上美麗的女主角面貼面說上幾句私話。
真有意思,這世界說小不小,說大不大,都畢業那麼久了,原本從沒想過會再碰見這個,卻不料會這種情形下遇到。而他亦如過去那樣,僅僅碰面的那一點短暫的時間裡,便如鞦韆架般讓重新嚐到了情緒跌宕起伏的滋味。看來,以後還是儘量避開他一些纔好,免得又突然給留下些什麼令難以忘卻的不快來,而他還完全不自知。
琢磨間,發覺他似乎朝這邊看了眼,於是忙將窗簾用力拉上。
對面的燈光依舊能透過窗簾照進屋裡,關了燈躺到牀上,一面讓自己逐漸安靜下來,一面將今天整個兒一天的經歷全部都回想了一遍。
隨後帶着種無比艱澀的情緒,將張蘭說的那句話重新腦子裡翻了出來,似自虐般來回咀嚼,然後問自己,她爲什麼會突然會對說這句話,爲什麼。
沒有答案,除非能想起當年的一切,那些除了父母出車禍亡故的記憶之外,其餘所都被遺忘乾淨的一切。這種想將那些記憶全部喚醒過來的****是如此強烈,但越是這樣,發覺的的思維卻反而變得越發模糊和沉重。似乎隱隱有樣東西極力阻擋着的思考,並以一種沉甸甸的方式將的思維拖向大腦的最深處,那樣一直一直……直至睜着兩隻眼睛,卻什麼也想不動了,彷彿睡着了一般。
這令呼吸開始變得有些發重,因爲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奇怪的感覺。
彷彿被魘着了似的,卻又比那感覺更加清晰和難受。
於是用力掙扎了一下,試圖讓自己從這感覺裡清醒過來,卻隨即發覺,不僅自己的頭腦,甚至連的身體也似完全不聽使喚。它們靜靜躺原地,屋內昏暗的光線下死氣沉沉的,看着它們就彷彿是看着別的軀體一般。
這令呼吸幾乎都滯住了,只繼續呆呆望着它們,想着究竟自己是出了什麼問題纔會令自己陷入這樣的狀況裡……卻不料就此時,突然一聲輕輕的嘆息由房間右側的角落裡飄了過來,細而尖銳,如一條長長的指甲自那處牆壁上漫不經心地滑過。
那是什麼?!見狀不由大吃一驚。
忙動了動眼珠朝那方向看去,一眼便見到那地方隱隱綽綽如霧氣般蹲着道身影。
翠綠色的身影……
那顏色四周渾濁的光線裡顯得如此突兀,因而令激靈靈一個冷戰,並一下子從牀上坐了起來。
“誰!”隨即脫口大叫了聲。
但那方向什麼東西也沒有,只有角落固有的黑暗寂靜的夜色裡沉默着,這寂靜令不由朝窗戶處看了一眼,發覺對面的燈不知幾時已經全都熄了,隱隱一些樹的影子被路燈照窗簾上,再透過窗簾投到牆角處,便如一些若隱若現的影一般。
原來只是錯覺……
意識到這點,微微鬆了口氣。想着自己是不是被那女弄得神經已經太過緊張了,便重新躺到回牀上。
隨手拿起一旁的鬧鐘看了眼,發覺此時竟已是凌晨一點,不由乍舌,沒想到從之前的胡思亂想到後來彷彿被鬼壓牀似的痛苦,已其間不知不覺睡了有五六個小時,也難怪後腦勺脹痛得那麼厲害,痛得原本想繼續睡下去的****很快消除得乾乾淨淨。
便隨手翻出枕邊的書將檯燈打開,想借着小說的催眠讓腦子的疼痛稍微減輕些。
那樣翻了兩三頁的樣子,突兀窗外砰的聲響,似有什麼東西被砸落了地上。
沒等循着聲音朝那方向望去,緊跟着一聲無比淒厲的尖叫聲從窗外那棟死氣沉沉的房子內直衝了出來,並如一支利劍般,瞬間將這深夜狠狠給割裂了開來!
“來啊!!來啊!!!有上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