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棺材十五
轉眼一個禮拜很快過去,報紙上看到張蘭的事上了報。
馮導履行承諾電視上公開向她道了歉。而正如狐狸所說,那男現看起來就像半隻腳已經踏進了棺材,消瘦疲勞精神狀態很差。他無比誠懇地坦言了以往對張蘭的誤解,並以一種隱晦的方式表達了對她能力的敬仰後,那女一下子成了周圍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香港有白龍大師,她現似乎成了內地的白龍大師,大批記者因此而扎堆她家周圍試圖拍攝下她通靈的過程,但她變得無比深居簡出,幾乎很難再見到她拋頭露面,這愈加神秘的行爲令們對她的好奇心越來越盛。
於是,她紅了,一夜爆紅於電視和網絡,甚至比那些偶像明星的出名更快。
誰都想一睹這名大師的神蹟,雖然馮導電視上說得極其隱晦,並未涉及任何顯著的妖異性東西,但毫無疑問,他的言行證實了那原本虛無縹緲的,被稱作爲‘迷信’的東西,它似乎是存的。這對於原本就將信將疑的來講,無疑星星之火瞬間燎原,於是她的住處便變得如同神域一般,每天充斥着大量前去朝拜的,卻完全無法能再同過去那樣輕易進出她家那棟房子,因爲那裡已經設了門衛,原先她家的客堂外也設了接待處和預約中心,當這些東西電視裡被播出後,有種五味交雜的感覺。
“羨慕麼?”某天看她電視中接受採訪時,狐狸問。
“有什麼好羨慕。”反問。
“成神就是那麼簡單,一旦如此,財源滾滾。”
“因爲家會捉黃皮子唄。”
“嘖,好酸。”
雖然狐狸不信的話,但真的沒覺得有什麼好羨慕她。
通靈如同刀尖上跳舞,名氣越大引來的越多,引來的越多可能碰到的東西就越強。就現而言,只見過她對付過水猴子和黃皮子,以及所具備着的某種有些特別的預知能力。但若有一天,當她的能力不足以與那些她要對付的東西抗衡,那她面臨的結果會怎樣呢?
不堪設想。
於是每次見到新聞裡有她出現,便將頻道換去,但有時仍會忍不住網上看看關於她的那些信息。時常會見她給一些名進行通靈,她一夜成名後,她的顧客羣體顯然檔次提高了不是一點點。她爲那些找出一些不利於他們前途發展,或者正影響着他們運數的東西。而作爲等價交換,那些各類媒體上的影響力則成了爲她所作的一種變相宣傳。
於是名氣便如滾雪球般越來越大,張博士亦終於坦然接受了別給她的新稱謂——張大師。
記得不久前她還是分明排斥這種稱呼的,隔壁的劉倩不是說過麼,她立志要將這門通靈之術發展成一種學術。
此時她卻似乎已不再堅持,也完全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堅持。
而每次當雜誌或者網絡上見到她一臉莊嚴的神色,對那些曾經連正眼也不屑多瞧她一眼的,一邊把弄着手裡的古錢,一邊說着些似是而非且神神道道的場面話時,總會想到那天下午時她對說的那句話:
『有個女吊死高高的房樑上,不確定那是,也不確定那不是。』
最初那幾天裡,真是無時不提心吊膽地擔心着這一句話。
時常不自覺便會朝天花板望去,彷彿不經意間總能感到有具微微晃動的身體那上面掛着似的。所幸每次都什麼也沒有見到,久而久之,也就漸漸放鬆下來,沒有最初時那樣終日心神不寧,而隨着生意的逐漸恢復,店裡工作又開始忙碌起來,忙碌得令沒有太多時間去東向西想,於是那剩下的一點惶恐也漸漸如水般化了開去。只是偶爾當突然想起那天碰到方即真和羅娟娟時的情形時,還是會不由心悸片刻。
因爲羅娟娟身後見到的那東西過去似乎從未見過。
那顯然不是鬼,鬼有鬼氣,它沒有,它只有森森一股無比令感到壓抑的冰冷蕭殺之氣。
也不似妖。
不知究竟是什麼,狐狸當時明明見着了,卻當作沒有見到一般。甚至他聽到說見到那東西時,眼裡閃過的那抹神色分明意味着他是有些意外的。
意外什麼?意外那東西原本應是見不到的麼?所以他一回到家後便徑自去了鋣的房間,同他關了門說了好一陣話。
而這究竟意味着什麼?
想知道,但亦有些害怕知道。
“老闆娘,好啊。”幾名客離開後,正將桌上的東西順乾淨,便聽見身後有輕輕招呼了一聲。
回頭望見一個女,一身淡粉色棉服,碩大的墨鏡幾乎遮住她整張臉。見一時沒有認出她,她將墨鏡取下朝笑笑,這才認出原來來者是“屍變”劇組裡那個新演員周豔。
此時她的名氣已隨着整部電影的熱炒而高了許多,因而出行的行頭搞得如同間諜一般謹慎。替她找了張僻靜的桌子坐下,見她似乎並不是專門爲了吃點心而來,只是不停搓着手似乎有什麼話要同講,便她身邊坐下,一邊給她倒了杯熱茶:“今天怎麼會有空來,聽說們很快要去河南拍攝了是麼。”
“嗯,今天正好沒戲,想到這裡的點心特別好吃,所以過來坐坐。”說着望了一眼,有些欲言又止,但很快還是脫口道:“聽說是阿真的同學是麼。”
“阿真?”微微一怔,隨即意識到她說的是方即真,便點點頭:“嗯,高中時的同學。”
“對他了解麼?”
“瞭解?”不由朝她仔細看了一眼。見她臉隨即微微紅了起來,心裡已是猜到了七八分。方即真要讓女迷上總是很容易的,即便身邊已有相伴那又如何。“一般吧,和他學校沒太多交集的。”
“哦……”她點點頭。似有些無措,因爲的話太過簡單,令她似乎沒了下文可以繼續。於是只能乾坐着,手裡慢慢把弄着滾燙的杯子。見狀便再道:“但他緣真是不錯,當初可是全校有名的白馬王子。”
“是啊,”她笑,微透着一絲苦澀:“他總是很受女孩喜歡。不過一直以來他似乎都比較偏愛娟娟姐這樣類型的。”
“是麼。”
“所以,”她低下頭,輕輕揉了下手指:“上次的事好像惹阿真不開心了,他現總不太理睬。”
“是說以爲見到羅娟娟上吊的那件事?”
“對。因爲後來對他說,又夢見娟娟姐上吊了,他聽後很生氣,並且要不要再亂想這種事。”
“怎麼又夢見她上吊了?”她這話令不由朝她方向傾了傾身子。
“是啊。”說到這個她似乎臉色微微有些發白,脖子朝棉服大大的領口內輕縮了一下,道:“就上星期,跟劇組加夜班的時候,沒輪到的戲,就去休息的地方打了個盹。睡了沒多久好像聽見有門口叫,睜眼看是娟娟姐,就問她有什麼事。她沒有回答,轉身朝走廊裡過去了,一邊還朝招手,不知道她找要做什麼,但知道的,倆一直挺要好,所以以爲她又什麼話不太方便休息地方說,就一路跟着過去了。那樣走了一會兒,卻怎麼也找不到她,不曉得是怎麼回事,那時周圍也沒什麼,燈也怪暗的,覺得有點不舒服就想折回去,誰知道剛一回頭……就……就看見了……”
“看到她上吊?”
“是啊……”她用力點了下頭,心有餘悸地再朝領子裡鑽了鑽:“當時就嚇得驚叫起來,可是剛叫出聲,她就不見了,於是明白大概是又做噩夢了。”
說到這裡不再繼續,她低頭喝了兩口水,以令自己發白的嘴脣略略恢復了點顏色。
卻不由心裡犯起了疑問。
做噩夢怎麼會是那麼清醒的狀態下呢?看她所描述的當時的情形,分明是清醒着的時候看見,否則,那總該有個閉眼到睜眼的過程吧。也有個夢裡到夢外的過程吧。畢竟類似的彷彿身臨其境般的夢是做到過的,夢既是夢,完全不會如她所說的那樣。
但也不好說破,畢竟,非要她認清這個事實,那麼她所經歷的事情又該怎麼解釋。
倒不如繼續讓她這樣糊里糊塗的比較好。
“當時害怕極了,知道麼,老闆娘,”這時聽見周豔又猶猶豫豫地繼續說道,“吊死的樣子太可怕了,嚇得兩晚上沒能睡着,所以第三天忍不住朝真哥說了,因爲他是劇組裡除了娟姐意外待最親切的。但結果說完了,就極後悔,因爲他看上去很生氣的樣子,說被那些迷信的東西衝昏頭了,總是反反覆覆這麼想着,所以總夢見娟姐吊死。還要不要去跟娟姐說,免得她害怕。”
“……那倒也確實。”
“所以……”說到這裡,她伸手搭了衣袖上,無比可憐又悲傷地望着:“老闆娘,說依對真哥的瞭解,他會原諒麼?”
這種事有什麼原諒不原諒。若真是夢,更不用提什麼要徵得他的原諒。
倒是她的遭遇才讓感到比較糾結纔是。
卻也不能就此當着她的面說些什麼,便點點頭,肯定道:“他一定會的,這忘性很大,就跟他找女的速度一樣,所以也許今天再同他說話,他早已忘記了那天的事了也說不定。”
“是麼……”周豔的臉色似乎有些亮了起來,片刻朝看看,似有些自言自語般道:“確實還是挺了解他的,老闆娘。”
“呵,同學一場,或多或少知道點吧。”
“不過……”蹙了下眉,周豔的臉色再次有些難看了起來,道:“知道他有時生起氣來持續得還是挺久的,譬如老楊吧,那是偷偷吃娟姐的豆腐,雖然娟姐看他年紀大沒說什麼,但真哥教訓過他呢,所以他見到真哥總是繞着走的。”
“是麼。”老楊,不就是那個死得很慘的劇組工作員麼,記得那天羅娟娟也是這樣說他,看來的確原也不是個具有多少好品性的。“但不一樣,不過是做了個噩夢而已。”
“是麼……”她喃喃咕噥了句,似想盡力相信的話,卻又帶着點兒偏執地無法完全相信。“阿真是個好……”過了會兒她擡頭望着道,“所以他一定會不再生氣的。”
“那當然。”幾乎要覺得有些好笑了。
那樣膽怯又癡心的一個女孩,爲了方即真這樣一個男整天苦惱並心煩意亂,實是件很作孽的事。要知她這樣煩惱,對方可是完全都一無所知的。而他似乎也的確始終只對羅娟娟這樣的女子感興趣,細數他從藝至今所交往過或者被緋聞過的女,幾乎都是這種類型。
正暗自思忖間,見她看了眼表,匆匆帶起墨鏡站起身:“該走了,老闆娘。”
“好,那有空再來啊。”
“嗯,有空一定來。”
說着,便似突然想起了什麼急事般快步朝外小跑着離去,目送着她身影直至消失店門外的夜色中,想起她剛纔的種種,不免又暗自笑了起來。邊低頭將桌上的杯子收拾起來,正要端進廚房去洗,不經意一擡頭,心臟卻突地一陣驚跳。
見到廚房門前有道蒼白的身影正門簾處若隱若現地站着。
邊上蹲着傑傑,它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那東西的存,低頭舔着自己的爪子,一邊兜轉嗅着旁邊桌上的肉包子香。
那東西低頭似是看了看它。
隨後擡起頭,它將那張幾乎完全看不清五官的蒼白的臉慢慢朝轉了過來,嘴裡輕輕發出一種聲音,聲音很單調亦很詭異,彷彿大提琴的一根單絃被無止境地拉動着,嗡嗡作響,令耳膜由此而一陣陣顫動……
隨後那聲音突然間嘎然而止,因爲門簾被掀開了,狐狸自裡頭走了出來。
而那東西亦這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本臺消息,”
這時收銀臺上的小電視裡突然播放出一條新聞,也許是因爲畫面上突然出現了方即真的關係,有立刻便將音量給調大了。
“今天傍晚五點四十五分,位於陸家嘴清彎拍攝基地的一棟道具樓裡被發現一具垂吊着的屍體。經確認,死者是近日正此地拍攝電影‘北巷屍變’的劇組中女主角的扮演者,羅娟娟。死亡原因目前正調查中,相關內容將今後做進一步的報道……”
啪啦拉……此時門外的風突然緊了起來,卷着街上的廢紙窗玻璃上拍出一陣細碎的響聲。望見屏幕裡方即真遠遠站着,臉色鐵青地站一堆保安中間。
而離鏡頭最近的地方,一具屍體正被用塑料步包着,從一間幽黑的房子裡頭緩緩擡出。塑料布沒有掩蓋全的地方露出一把黑色的長髮,是羅娟娟用來做道具的長髮,它們死氣沉沉地掛擔架上,隨着風一縷一縷地晃動,彷彿替那被如木乃伊般包裹着的,向這世作着最後的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