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棺材十七
殷先生是萬盛國際集團公司的大老闆,也似乎是狐狸的老相識。
記得狐狸當初離開狸寶後,不多久,因斯祁外婆的生日宴而殷先生的身邊見到了他,那時曾以爲狐狸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兩年來,始終不清楚他們倆究竟是怎樣一種關係,狐狸從未跟好好談起過這個,也沒說過他那時殷先生身邊究竟是做什麼。始終都沒忘記那天狐狸將從靛的家裡救出來時,出門不多久,便見他停車們必經的那條路邊,看上去似乎等着狐狸。
但狐狸徑自便帶着離開了,從那之後,印象裡彷彿這兩就幾乎再無什麼往來。
卻沒想到今天他竟會突然造訪。
似乎是一個來的,沒見到他那位美麗的助理,他拄着手中那根細長的銀色柺杖立門口,並沒有進來的意思,只將一雙灰濛濛的眼睛空洞地對着狐狸的方向,微微一笑:“似乎不歡迎麼,碧落。”
聽見他突兀說出“碧落”兩字,不由靠近了狐狸,下意識抓住了他身後的衣襬,
彷彿一脫手他就會突然消失了似的。
這舉動令他回頭朝望了一眼,隨後一甩尾巴,對着殷先生彎眼笑道:“先生專程趕來,碧落自是高興都來不及的,怎麼會不歡迎。”
“那是自然,”似乎並不吃他這一套虛客氣,殷先生輕輕轉動着手指上碧綠一枚扳指,似笑非笑搖了下頭:“自然是高興的,今兒要不來,該怎麼結了剛纔的死局。”
這話令狐狸沉默了下來。
他掌心仍滴着血,想提醒他,卻突然發覺殷先生那雙灰濛濛的眼睛似朝臉上掃了過來。有些奇怪自己爲什麼會有這樣一種感覺,他那雙眼明明是盲的,可是每每望着他時,總覺得他似乎能看得到,甚至可以感覺到一種視線臉上隱隱移動的感覺,但細觀,那對瞳孔內卻分明又是空落落的,半點兒神采也沒有。
“無常到,生死一筆了,曉得自己剛纔是見到了什麼東西麼,寶珠?”閃念間,聽他開口問。
握了握手指沒有吭聲。
“見到了無常。”於是他徑自又道。“碧落不願告訴,他怕聽後會絕望,但他忘了已經什麼也不記得了,那些反反覆覆的輪迴中,即便曾稍縱即逝地見過那東西一面,也早已忘得乾乾淨淨。是麼寶珠?可還記得無常是個什麼東西。”
無常是個什麼東西?
雖然沒見過,聽倒是自小就聽說起過。黑白無常麼。
所謂見黑無常者死,見白無常者生,戲裡的扮相總帶着尖尖的高帽子,舌頭吐得老長,有些還抹着通紅的胭脂。小時候每每聽姥姥說起,總會鑽她懷裡怕上老半天,但年紀越是大,對它們的感覺越是淡,自打後來再見到勾魂使那樣的東西,便甚至開始懷疑無常這樣東西是否真的存過,亦或是從那些勾魂使所演變而來,因爲它們同都是閻王爺手下勾魂魄的。
但爲什麼殷先生說,狐狸不願告訴,是因爲他怕聽後會絕望呢?
想到這裡不由朝狐狸看了一眼,見他似乎並沒意識到,便隨口說道:“黑白無常麼?見到黑無常者死,見到白無常者生,見到的那東西一身雪白,是不是就是所謂的白無常?”說到這裡,不禁想起剛纔馬路上幾乎死到臨頭時,所幸會碰到方即真突然出現,“所以,纔會差點遭到車禍的時候剛好碰到方即真,被他救了一命?”
聽這麼說,殷先生無聲一笑,似早已料到會講出些什麼來。
“說得不對麼?”不由皺眉問他。
他卻並不回答,只將手中的柺杖尖朝地上輕輕點了點,一輛漆黑色的老福特便如只幽靈般從左手方向悄然滑了過來,隨即一名高挑美麗的女子自駕駛座內跨出,繞到邊上替他將車門輕輕打開。
“記得對說過什麼來着,碧落,”轉身將柺杖交到女子手中時,他回頭忽又對狐狸道,“說過,這樣讓她渾渾噩噩着,遲早會拖累死們兩個。”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想問,但還沒開口,狐狸突然上前幾步擋了門前,亦擋住門外那男似空洞又似望向的視線。“這倒不勞您費心。”他說。
殷先生笑笑,俯身進車,關門時朝着狐狸的方向又輕輕搖了搖頭:“也不再說什麼,碧落,但自個兒掂量下也應明白輕重。不管怎樣,這兒的門始終是爲開着的,若什麼時候想明白了,過來便是。”
話音落,車子揚塵而去。
見狐狸目送着那輛車的方向望了很久,目光怔怔的,似乎想着什麼。不由有些不安了起來,慢慢跟到他身後,扯扯他衣襬:“狐狸,無常到底是什麼。”
他聞言回頭看了一眼。
似正要開口,突然樓上一陣腳步聲響起,隨即,有些意外地見到鋣從那上面走了下來。
說來也怪,外面明明是風和日麗的天氣,他卻整個都溼透了,髮絲和肩膀上堆着厚厚一層雪,彷彿剛經歷過一場暴雪的侵襲。
而沒等來得及就此問他,便見他目光徑直望着,撣了撣肩上的積雪淡淡道:“無常即往生,它並非如類所傳的那麼簡單,若還記得勾魂使的力量,那麼無常便是凌駕於它們之上,屈尊於冥王之下,一種地位極高的鬼使。幾乎便等同於神佛,亦有一稱謂,叫做‘往生天’。”
他這話令一下呆了半晌。
什麼凌駕於勾魂使之上,屈尊於冥王之下……聽上去似乎是種相當了不得的東西,但這樣一種東西爲什麼先會跟着羅娟娟,之後又出現這裡呢??
疑惑間,不由脫口問道:“那它爲什麼會到這裡來……”
“因爲看到了它。”狐狸突兀開口。
當即望向他:“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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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感覺面前的這兩個男,包括剛剛離開的殷先生,很顯然知曉着許多完全不明白的事。一切的一切,那些發生身上,或者即將發生身上的事,他們都知道,卻只有不知道,看情形又沒有願意如實告之,怎不讓心煩意亂。
於是手不知不覺從狐狸的衣襬上鬆了開來,朝後退開一點,以便將這兩的面目都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狐狸見狀目光微微閃了閃,卻並不回答的問題,只將視線轉向鋣,從他潮溼的衣服慢慢望向他的臉:“去過‘那個地方’了?”
“對。”
“見到‘他’了麼。”
“沒有。”
“嗤,”這簡單兩字令狐狸冷冷一笑:“本就不該擅自去那裡的,沒有龍骨,去那邊是找死麼。”
“找的不就是個死。”
狐狸眉梢輕挑,也不再就此繼續往下說,意識到投他臉上的視線越來越迷茫和煩亂的時候,他伸手捏了捏的下巴,將擋他身後的推到一邊,朝着鋣的方向走了過去:“那座墳去看過了沒有。”
“看過了。”鋣的回答依舊簡單。
“情形如何。”
“墓已被毀,應是有些年頭。十三冥器除了所帶來的通冥寶錢外,其餘已盡數被損壞。”
“這麼說,陣法已破?”
“早已沒什麼陣法,那埋墓裡鎮着的東西也不知去向,若不是被盜墓賊毀壞,便是已被販賣。”說到這裡,他朝狐狸看了一眼:“又同殷家的有什麼牽連。”
“沒有牽連,只是交易一樁而已。”
“交易,”鋣低低一聲冷哼:“殷家的交易千百年來有幾能做得起。”
“無常既出,除了殷家的,覺得還有誰能解這燃眉之急。”
“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的東西。”鋣冷聲道。說罷轉身上樓,幾步後停了下來,蹙眉對狐狸道:“給弄些吃的。”
“耗得沒力氣親自動手了麼。”狐狸牽了牽嘴角。
他沒再回答,丟下和狐狸樓下,徑自回了他的房間,隨即見到傑傑一臉惶恐地從樓上急急竄了下來:“喵,老麒麟餓得眼都發青了,還是先避避的喵。”
眼睜睜看着它倉皇到失魂落魄般從面前跑過,再如一陣風般朝家門外跑了出去,一會兒功夫便再見不到那團肥胖的身影。
腦子裡亂得很,從殷先生提到“無常”,又從鋣失蹤兩天後突然帶着一身的雪水回到家裡,一切變得完全沒有頭緒。混亂又不安,於是擡起頭,希望從狐狸嘴裡得到個清晰的解釋,告訴‘無常’究竟是個什麼東西,而鋣失蹤了兩天又究竟是去了哪裡。可是話還沒問出口,外面的店堂裡已有客等得不耐煩地叫了起來:
“老闆娘,呢?結帳啦!”
“買單買單,老闆娘買單!”
只能匆匆奔了出去。
一陣忙亂,結賬收拾,接單,上點心……等總算將事情都暫時處理完畢,再返回客廳,卻早已不見狐狸的蹤影。
不由輕輕嘆了口氣,正要再次返回店裡,卻聽見有房間門上輕輕敲了敲。
一驚。
以爲是那東西又回來了,急轉身抓了只花瓶到手裡舉起便要砸過去,隨即見到方即真有些驚訝地看着,一邊又望望手裡的花瓶,喃喃道:“做什麼,寶珠,只是剛好見房間窗戶開着。”
“是啊……”鬆了口氣,放下花瓶。
他朝走了過來,從衣袋裡取出樣東西拋到面前:“還真是夠意思,看被圍堵外面,倒一聲不吭就走了,所幸夠靈敏,不然怕要被撕爛了。”
“那也是牡丹花下死。”隨口道。伸手接過那東西,見是一隻包裝精美的禮盒,搖一搖喀拉拉一陣響,他見狀眉頭擰了起來:“喂,意大利純手工的,倒是小心點。”
“巧克力?”
“不然是什麼。”
“情節禮物?”
“算吧。”
“那賣給粉絲一定很值錢。”突然感覺今天一天也不盡都是糟糕的事。
他聞言苦笑了下:“是不是還記着讀書時那些破事。”
“都說是破事了,還去記着做什麼。”收起禮盒道。一轉頭見到他額角的傷口正隱隱滲着血絲,不禁又有些不安起來:“的傷要不要緊,跟去醫院看看吧?”
“不用,一點點擦傷而已。”
“那要不去拿酒精給擦一下。”邊說邊走到他邊上踮起腳想看看那傷口的情況,不料他忽然將手一擋,幾乎是有些用力地把朝後推開了一些。
這力道令不由自主又朝後退了兩步。
見狀他匆匆笑了下,道:“不用了,回去有給處理。”
沒再堅持。
這是挑剔的,也是善變的,所以不要因爲他偶爾的示好就覺得可以替他決定什麼,那隻會讓自己自討沒趣而已。“那,今天的事謝謝了。”
“也是來得巧。”他輕描淡寫道。一邊沙發上坐了下來,看着牆上姥姥的遺像:“真快,上回還見姥姥身邊膩着,轉眼也快三十了。”
“不用提醒這點。”悶悶道。
“打算什麼時候升那夥計當老闆?”
“什麼?”愣了愣。隨即意識到他指的是什麼,臉不由一燙:“跟他不是想的那樣。”
“但喜歡他不是麼。”
“從沒這麼說過。”
“需要說麼,從小有些什麼想法馬上就臉上表示出來了,藏不住事的女。”他笑,隨後朝看了一眼,道:“那,如果到三十歲他還沒跟一起,就來找吧。”
再次一愣:“找做什麼?”
“不介意收了。”
這話讓哈哈笑了起來,“當妖怪啊,還收了。娶都不敢說的還好意思說收別。”
他也笑了起來,笑的樣子真是很漂亮,宛若學校第一次見到他朝笑時那璀璨動的模樣:“那,到三十歲還沒要,再給寫封情書,打動了,就來娶。”
“神經啊,”再笑:“又不是羅娟娟那類型,有興趣娶才見鬼了……”說到這裡一下頓住,因爲突然想到羅娟娟已經死了,此時談起一個剛剛死去的,是多麼的不合時宜,況且她還是上吊而死的。
方即真也因此而沉默了下來。靠沙發背上定定看着牆,也不知想些什麼,只是眼裡一閃而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並未漏過的眼,於是更加沉默地坐到一旁,聽着外面店堂裡熱鬧的說笑聲,感覺自己被自己關進了另一個小小的空間裡。
“她走得很突然。”半晌,聽見他再度開口道。“如果可以,希望也能像今天這樣,很巧合地阻止她的死。”
不知該說些什麼。
狐狸說羅娟娟的死並非出於****,而亦不能跟方即真說,羅娟娟死的頭幾個晚上,總是會夢裡見到她。
因而只能繼續沉默着,直到聽見店裡有客大聲叫:“老闆娘!點單!”
不得不站了起來。
望向他,他仍靠沙發裡,對笑笑道:“去忙吧,過幾天要跟劇組離開這座城市了,也不知幾時回來,所以再坐這裡看會兒。”
他這話令感到有點兒奇怪。卻又不知道究竟奇怪什麼地方,便由他一繼續廳裡坐着,轉身朝廚房跑了過去。
當一切都忙完時,天已有些暗了,狐狸還沒回來,所以忙得有些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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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回到客廳想招呼方即真留下一起隨便吃頓晚飯,但進到客廳時,沙發上卻空無一,他似乎早已走了,只留他剛纔送的那隻禮盒桌上靜靜躺着。
走過去將包裝拆開,發覺裡頭並非是巧克力,而是一串圓潤光滑的珍珠項鍊。底下壓了封信,信封很舊,上面的字跡很眼熟。
見狀不由一呆,因爲這是當年給他所寫的那封情書。
真奇怪,那麼多年過去了,他到現還保留着這封信做什麼?
未及多想,突然聽到樓上嘭的聲悶響。
隨即有如同野獸般低低一聲咆哮自鋣的房裡傳了下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忙放下項鍊朝樓上奔了過去,到門前用力敲了幾下,半天沒回應,便將門一把推開,朝裡頭闖了進去:“鋣?剛纔那聲音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