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棺材二十二
總歸是怕死的,哪怕跟他無比確鑿地說,死後肯定會進入一個比天堂還美妙的地方,他仍然會怕,因爲沒死前經歷過死亡,而總是對未知懷有一種敬畏又惶惑的恐懼,並且這恐懼因着對死亡前那一瞬自身感受的猜測,會呈幾何數擴張。
所以,儘管這二十多年來不知看到過多少來自另一世界的東西,並不代表對死亡就因此而看得很淡了,甚至會比別更加害怕一些,因爲從沒聽過任何一隻鬼說起過它死去剎那的體會。就像那個總家和附近徘徊着的無頭阿丁,它甚至連自己的頭是怎麼丟的也記不起來,只是每每想到這一點時,它會從脖子裡發出一種很奇怪的聲音,好像哭,悶悶的,讓聽着心裡無比難受。
於是不由想起,這世上無論佛經,聖經,還是古蘭經,都提到過死後會進入一種叫做輪迴的環節。即死後轉生,再次由零活起,直到再次死亡。
只是,生而到死,若說死是最後的解脫,爲什麼死後卻又要轉生。而轉生後短短不到百年又要面臨死亡,之後再度轉生,循環再循環,彷彿重複做着一樣事,再不斷將它抹殺,又以完全不同的方法重新開始,直到再度被抹殺……
這樣一種循環,意義何?爲什麼死後就不是徹底地湮滅了呢?
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想起這些,張蘭走後一個街上走着,這樣想着,然後不由又想起一個說法,說輪迴是神給罪的懲罰。
‘上輩子犯下了罪孽,若死時還未得到寬恕和救贖,便只能輪迴中不停地自懲罰,以達到懲戒的目的。’
這樣看來,原來生是如此的不幸,活着一輩子又一輩子,其實是蹲監獄麼。
那曾經做過什麼樣的壞事於是被生到這世上來受罰的呢?而這輩子過完之後,是否還會再繼續重複着轉世繼續受罰呢?
不知道。
也不知到了那個時候,是否還會再次碰到狐狸,那隻活了不知道有多少個年頭的妖精。而當死去之後,他是會繼續找一個地方安生,如他當初找藉口賴店裡那樣?還是會將那個重新投胎轉生後,腦子裡已對過往一無所有的重新找到,然後彎着雙月牙似的眼睛,笑着叫小白……
嘖,不知怎的又想到了這些東西,所以說,女就是那麼容易浮想聯翩不是麼。一點點東西就會越想越深,只是猜,關於那兩點猜測,後者是幾乎沒有可能的吧。覺得若真的死了,狐狸應該是不會再來找的,畢竟,只不過是他漫長妖生裡一個短短的剎那而已,無論幾年或者幾十年,對於妖怪來說,都不過僅僅只是剎那,不是麼。
除非……除非……
不去想那個‘除非’,因爲快到家門口時,見到那裡擠着很多。
多得幾乎都快站到馬路邊了。再看,原來是‘屍變’劇組的正那裡拍攝,拍的是方即真從弄堂裡走出來,走到家門邊上的一段。還真是異常抓緊時間,才秦奶奶家門口搞完了‘驅邪’的儀式,就迫不及待地投入了拍攝。
第二次從弄堂裡走到家門口時,導演這裡總算喊了oK,見方即真走到一旁看別的拍攝。
圍觀的羣裡有叫他名字,他似乎沒有聽見,只低頭同一旁的說着什麼。周豔他身邊待着,總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愛真是件很吃力的事不是麼,尤其一方的愛高過另一方的時候。
這麼琢磨着,方即真的頭朝上一擡,剛好望見了。
下意識朝他笑笑。
他卻似沒有見到,一轉頭便又同邊上說起話來。
這叫剛剛揚起的笑有些僵硬地掛臉上。又來了,這種蹺蹺板一樣的感覺,一會兒好心到上門送禮物,一會兒視若無睹。跟這樣的接觸的忌諱怎麼總就記不住呢,也怪不到狐狸總是叫小白。
於是轉身穿過圍觀羣進到店裡。
店裡難得的滿爲患,這熱鬧讓情緒一下子似乎好轉了起來,生意好總歸是件讓高興的事,不是麼?沒什麼能比大把的鈔票進手更好的好事了。當即脫下外套開始幫着嘟嘟囔囔嫌偷懶的狐狸收拾桌子,纔沒多大會兒,便聽見有忽然嬉笑着大聲對說:
“喂,老闆娘回來了?知不知道今天新聞裡那個白龍師傅的徒弟說了啥不?”
“說啥?”問。
“他說們家這一帶有很重的妖氣哦。”
“……是嗎?”不由朝狐狸看了眼,他背對着正朝廚房裡走,一條碩大的尾巴輕輕甩着,也不知此時臉上究竟是副怎樣的神情。
“什麼樣的妖氣呢?”於是笑着問。
“他說明天會請照妖鏡來照一下哦。”
“噗……”不由再笑,也不知是因那說話時臉上特別興奮和期待的表情,還是因着‘照妖鏡’那三個字。
冷冷的太陽中午短暫露了一小會兒面後,天空重新被鍋灰色的雲所覆蓋。
到傍晚時分,雪又開始飄了下來,夾帶着淅淅瀝瀝的雨,這種天氣是無論如何也無法令振作得起來的,那樣潮溼又陰冷,像塊骯髒的抹布裹腿上,一如的某種相當糟糕又揮之不去的情緒,於是生意也因此重新清冷了下來。
狐狸卻彷彿總是快樂的,如同之前雲層裡那曇花一現般的陽光,忙完了手頭的一切後,他懶懶地窩收銀臺裡翻着雜誌,或者同進店偷閒的那些演員和雜工扯皮上幾句。雖然生意清淡了不少,但店裡依舊來往的,因爲劇組秦奶奶家的廁所不夠用,所以花錢借用了家的廁所專門接待那些比較大牌的女演員。
留意到那些進來用廁所的女演員經過他身邊時望着他的眼光,先是一瞬的驚訝,然後晶亮起來,閃閃爍爍的,彷彿通體都光芒四射了起來。之後,即便廚房裡洗碗的水聲很大,仍能聽見她們廁所裡的交談聲,嘀嘀咕咕的,雖然很低但依然聽得清清楚楚:
“哎,見到剛纔的店老闆了麼?”
“男的那個?”
“當然啦。”
“那還用說!要不要這麼帥啊,都想當場給壓那張收銀臺上。”
“真是的,還當是導演新籤來的角色呢。”
“也以爲哦……看到他剛纔看的眼神了沒。”
“沒注意。”
“信不信三天就讓牀上看到他。”
“少來,方即真搞定了麼。”
“他?算了,他現除了周豔眼裡還能看到誰。”
“還別說,真的哦,真是見了鬼了。”
“誰知道呢,也許她看起來比較純潔。”
“要讓笑死是吧。”
“笑唄笑唄,出去了,等下問那帥哥要個電話先……”
聽到這裡時狐狸也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站身後咯吱咯吱啃着黃瓜。
看到聽見他聲音時緊張的表情於是笑得很猥瑣,一邊用他那雙綠幽幽的眼睛瞥了瞥廁所。這當口女演員們說說笑笑走了出來,見到狐狸同站一起,略略失望地離開了,出門時一陣耳語,也不知道說了什麼一陣笑,清脆得彷彿黃鶯似的。狐狸爲止輕輕嘆了口起,意猶未盡道:“哦呀,美好。”
“美好的話就該老實店裡待着,她們正準備要的聯繫電話呢。”把抹布丟到他身上。他接過沖咧嘴笑笑:“是麼,真太可惜了。”
“是啊是啊,家還準備三天裡把弄上牀呢。”
“這麼本事哦。”
“是啊,便宜了,雖然也不是什麼一線的,好歹也算睡過女明星了。”
“哦呀……”的話讓他眼睛瞬間彎成了兩道月牙兒,也讓立時背過身猛拍了自己嘴巴一巴掌。
這都說些什麼啊……
“好歹也算睡過女明星了。”偏他還走過來搭住肩膀,用一種異常得瑟的音調把那句話重複了一遍,然後低下頭,以一種更猥瑣的表情問:“那要不要把也弄上牀看看呢,小白。”
“滾開!”朝他爪子上用力拍了一把,於是他大笑着朝店堂處‘滾’了過去。
只是剛走到門口要掀簾子時,不知怎的手忽然頓了頓,隨後回頭望向,朝做了個手勢:“先出去。”
一怔。不知他爲什麼突然間要這樣說,但仍是照着他的話朝店裡走了過去,誰想剛進店堂內,便聽門上那隻銅鈴沒有任何進入時突地響了起來,鈴鈴一陣脆響,這當口猛瞧見鈴鐺下那道玻璃門外有個立那兒,那麼冷的天就穿了件薄薄的卡其衫,卻似乎感覺不到冷的樣子,直到鈴聲止,才推門而入,朝點了下頭道:“老闆娘,打擾了。”
呆了半晌纔想起來,這不正是之前秦奶奶家門口見到的那個隨着新導演一起從香港來的師傅麼,說是白龍大師的徒弟之類的。
看起來倒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普普通通一個四十開外的中年男,皮膚黝黑,身材幹瘦。只一雙眼特別有神,亮閃閃地望着,似是對周圍幾個客閃爍的目光和竊竊私語沒有任何知覺。卻不清楚他突然跑到這裡來是幹什麼,看上去也不像是來吃點心的,因而遲疑了下,問他:“……有事麼?”
他手指了指,又朝店門處那隻銅鈴一指:“聞異而起,聲若朱厭。端的是樣好東西,不知道老闆娘哪裡得來的。”
不由笑笑:“一箇舊鈴鐺,很早以前就掛那裡啦,大概是姥姥從哪家雜貨店裡淘來的吧。”
他皺了皺眉,似是並未相信的話。卻也不再繼續追問,只擡頭朝着天花板上細細地打量了一圈,片刻,垂下頭仔細又朝望了一眼:“老闆娘,常生病麼。”
“身體還算可以。”
“是麼,”他嘴角揚了揚,似笑非笑一副模樣,“這地方真是妖氣沖天,尋常只怕早九死一生了。”
“看您這話說的!”眼見邊上那些吃客神色一樣面面相覷,不由擡高了嗓門道,“這什麼年代了還搞什麼妖氣沖天的詞,您以爲這是拍西遊記嗎??”
的話讓兩個學生模樣的噗的聲笑出聲。
男神色倒也沒有任何變化,只淡淡望着,揹着雙手繼續望着這房子,片刻突然若有所思地輕輕哦了一聲,隨後自言自語般道:“怪不到……怪不到……四曜鎮,三十二結印……這是有高的麼。”
沒有理會他,轉身進了收銀臺,隨手將電視打開,把音量調高。
他見狀朝笑了笑:“小姑娘,脾氣不小。”
“們做小本生意的,您這樣跑進來張口閉口就是妖啊九死一生的,這是存心要把咱生意嚇跑麼?”
他再次笑了笑,道:“知道汪先生請來出了多少錢麼。”
搖頭。
“五十萬。”
“呵,先生真是好大的身價啊。”
“但願意給這房子免費看一看,只爲了一點小小的興趣。”
“但沒興趣吶,先生。”
“鄙姓趙。”他依舊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然後朝面前走近了兩步,以一種能聽見,而旁聽不清的話音,對道:“不要以爲住着太平就是沒事,這裡的妖氣錯綜複雜,小心不要養虎爲患了,姑娘。”
看了看他,隨後也朝他湊了湊近,道:“看像神經病麼?”
他神色微微沉了沉,繼而此淡淡一笑,朝點了下頭:“不信,明天自然有方法叫相信。”
“不用了,小店還要做生意的。”
“不會打擾到的生意,姑娘。”
不再吭聲。
心下是忐忑的,因爲看他說話的樣子和神情,完全不似當初張?**母芯酢V徊恢裁炊哉飫錟敲錘行巳ぃ訓浪芯醯膠旰皖艫拇媼嗣礎綣嫺母芯醯劍只嶙魴┦裁礎?br/
琢磨間,見他朝拱了拱手,轉身朝店外走了出去。
奇特的是,沒等到他走近,門上的銅鈴又響了下,他因此而回頭朝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一笑,便終於推門走了出去。
才見他身影到了外面的馬路上,身****簾一掀,狐狸從廚房內走了出來。
碧綠色的眸子微微閃爍着,追着那男離去的身影看了一眼,嘴裡輕輕嘖了一聲。
“躲他麼?”見狀不由脫口問道。
他朝打了個哈哈,挑了挑眉道:“也不叫躲,畢竟是繼承了《上清大洞真經》的的後裔麼,總得提防着點。”
“什麼是《上清大洞真經》??”不解,但沒等他回答,就見店門再次被推了開來,一團粉色的身影待着陣淡淡的香水味朝裡走了進來:“老闆娘,忙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