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棺材二十八
布里躺着張蘭那口小棺材。
色澤暗紅,邊緣略微有些透明,做工是比較粗糙的,但棺蓋和棺體的分界十分清楚,甚至還可以隱約分辨出棺頭處用篆體雕刻的奠字,只這一字便讓感覺,尋常要將帶着這樣字的東西掛胸前,着實是需要莫大勇氣的。
上次狐狸已經見過這口棺材,但什麼也沒發現,這會兒他重新朝着它看了一陣,卻也不急於將它拿到手裡,只一邊看着,一邊將右手朝桌下輕輕一擺。隨即見到幾枚銅幣從他腳下飛了起來,不偏不倚j□j他指縫間,然後手指收攏,就聽那些銅幣相互間磨出鏘鏘一陣細響,繼而原本包裹着‘康熙通寶’的表面裂了開來,就像上次見到狐狸所做的那樣,褪去外殼,露出包裹裡頭那些小而薄的通冥寶錢。
“那可知祖傳的這些銅錢是什麼來歷麼?”隨後用這隻手將黃布里的小棺材提起來,狐狸看了看張蘭那張有些詫異的臉,問。
張蘭目不轉睛望着他指縫間的錢幣搖了搖頭。
“那聽說過十三明器麼。”
十三明器?
聽狐狸再次提到這四個字,不由立刻將注意力從那棺材轉到了他臉上。這是聽他同鋣交談時所說起的東西,也不知道究竟指的是些什麼,原有些上心,但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於是也幾乎將它給忘記了。此時見他問起張蘭,當即更加留心了起來,隨即瞥見張蘭的臉色很明顯地變了變,並不由自主將身體坐直,蹙眉道:
“十三明器?是說年羹堯墓裡的十三明器?”
“看來是知道些的。”狐狸笑笑。
“因爲從小到大對祖上的那些事感興趣,所以稍微知道些,爲什麼問起這個,難道這些銅錢是十三明器之一麼?”
“沒錯。”手指那口小棺材圓滑的身體上輕輕揉動,狐狸點了點頭。
“那怎麼可能,”張蘭低哼了聲,牽了牽嘴角:“年羹堯的墓真實所到現都沒整明白,何況那墓兇着,就算是經驗再豐富的也不願去挖。”
“呵,這麼說先祖曾動過那座墓的念頭了,否則也不會知曉那十三明器的事情。”
聽狐狸這麼說,張蘭的眉頭再次蹙起,目不轉睛望了他一陣,隨後道:“小兄弟,看說的,好似先祖就跟普通的盜墓賊一樣。”
狐狸微欠了□子:“倒不是不敬。自年羹堯下葬後,對他墳墓的事情一直衆說紛紜,所以既然祖上是開了天眼的,對那座墳墓感興趣,自然是理所當然。”
張蘭再次低低冷哼了聲,卻也不再多說什麼。
狐狸見狀手指輕挑,將食指邊那枚錢幣無聲彈落到她面前,“所以想必見到這個東西,應該也是明白的了。”
錢幣女面前打了個轉躺平桌面上,有字的一面正對着她,因而匆匆朝它瞥了一眼後,張蘭的臉色再次一變:“通冥寶錢?”
“是,”狐狸眼中綠幽幽暗光輕閃,迎着她目光笑吟吟道:“通冥寶錢。”
“……還以爲它只是個傳說……”將那古幣從桌上拈起時張蘭的手指微微有些發抖,半響纔將它捏到手心,對着燈光細細看了又看,隨後長吸了口氣,喃喃道:“聽說是由血和銅兌着長白山駿猊骨粉所煉成的東西,不知真的假的……”
狐狸沒有回答,只徑直道:“現可知道自己先祖做過些什麼了麼。”
張蘭似仍未從手裡這枚古幣所帶給她的震撼中回過神,目不轉睛又朝它望了很久之後,才輕輕將它放下,費解道:“但,爲什麼?他們爲什麼要去盜那座墓,都說那座墓極兇,而且幾乎沒有任何陪葬品,除了那十三件明器……”
“到底什麼是十三明器??”聽到這裡不由脫口問了句。
張蘭聞言將目光轉向,皺眉道:“看跟他也是相熟得很,竟然連十三明器也不知道麼。”隨後似明白了什麼,又道:“也是,幾百年裡凡同十三明器相關的幾乎都沒什麼好下場,他不告訴也是應該的。所謂十三明器麼,就是當年年羹堯****後,雍正爲了鎮住這個權高位重因而飛揚跋扈的寵臣,因而找高說設下的墓裡陣。一共一十三樣,有些是佛教法器,有些是道教的,還有一些旁門左道的東西,如這通冥寶錢,原傳是宋朝時一名被逐出南少林的高僧爲趙匡胤奠定基業所鑄造的東西,之後輾轉顛沛,到清朝時徹底不見蹤跡。後來聽說被作爲十三明器之一葬了年羹堯的墓裡,所以,尋常的盜墓者根本不會去找那座墓,凡是去找的,基本都是衝着十三明器而去的。”
“爲什麼要爲了十三明器而去?”不解。自古盜墓賊冒死去掘別的墳,無非爲了個‘財’字,但十三明器顯然只是些鎮墓的法器,這種東西就跟陶罐紙張一樣,歷來遭到盜墓賊只有被忽視或者被毀掉的命,除非本身是用玉石黃金所造。
“因爲十三樣明器樁樁件件都是本身就非常神通的東西,”似是看出心裡所想,張蘭冷聲道:“對於那些盜墓者來說,隨便用上一件,那麼即便是防範得再謹慎兇險的皇陵,也可進出如入無之境。”
“……這麼厲害?”不由輕嘆了一聲,目光轉向狐狸,卻見他似乎正望着手裡那隻小棺材出神,便再問張蘭:“那用這麼厲害的東西鎮年羹堯的墳裡,難道是怕他詐屍麼?”
“詐屍?”她似笑非笑望着:“殭屍麼?那種東西何須用十三明器去鎮,知道年羹堯是個什麼樣的嗎,妹子。”
“電視裡看過一點。”訕笑道。
“他是個奇,當初算命的說過,此非英雄便是梟雄,數百年出一個的將才。所以他的死亦是將星折,又因是帝王賜死,所以爲‘龍折將星’。所以這樣一個,死後若冤魂積之不去,天長日久,所化的東西可以兇到極點。”
“……是麼,原來是這樣……”
“所以,也難怪那之後們代代越來越變得不堪……”之後聽張蘭輕輕說了這樣一句,隨後低下頭她重新望向面前這枚古幣,問狐狸道:“小兄弟,但這些同這口小棺材又有什麼關係呢?”
“自然是有的。”終於將注意力從那口小棺材身上移開,狐狸擡頭望向張蘭:“剛纔說它是什麼做的?”
“它?”張蘭微一遲疑,隨後道:“看上去是瑪瑙。”
“那知道血玉麼?”
“血玉?它分高原紅玉和爲的血玉兩種,不知道指的是那種。”
“自然是指後者。”
“爲的?那自然沒有見過。”
“所以也難怪會認不出這東西的真面目。莫道認不出,就連,當初也完全沒能從它如此精妙的僞裝裡將它識破出來。”說罷,狐狸將手輕輕一拋,便見一縷紅光自他掌心裡滲出,隨後就看到那枚小棺材懸蕩桌子上方靠近燈光的地方,通體因光線的照射似乎變得更加透明瞭些,隱見一些細若絲絮的東西那裡頭搖曳着,張蘭見到不由一下站起身,睜大了眼睛朝它細細看了過去:
“這是什麼……裡頭這是什麼……以前怎麼從來沒見到過……”
“自然是見不到的,若不是藉助通冥寶錢剝去了它一點外殼迫使它顯出內裡的樣子,根本無法窺知這些東西。”
“這到底是什麼??”
狐狸看着她那詫異惶惑的神情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只話鋒一轉,道:“當年那個年羹堯怎麼個死法,知道麼。”
張蘭蹙眉:“流傳的說法很多,也不知道真假。”
“他是命用紙糊了他的臉,一層紙一層漿,活活將他悶死那些紙頭底下。死去時一共用了四十四張紙,從第一層到最末一層,耗時將近二十分鐘才徹底斷氣。”
這話聽得不禁胸口一陣憋悶,並由此用力吸了一口氣。
隨即聽張蘭有些疑惑地問:“怎麼知曉得那麼清楚?”
狐狸依舊沒有回答,徑自繼續道:“原本剛見到這些銅幣時,還以爲身上的古怪便是源自於這通冥寶錢,後來才發覺,並非是這樣簡單,因有最近爲此特意去了青雲店那座墳裡查了一遭,發覺墓已毀,十三明器也已毀。既然毀了,只意味着一個可能,就是那些數百年來雖然存着忌諱,但仍吸引一些膽大包天的盜墓賊屢次探尋那座墓的最終目標,已經離開了那座墳墓。”
“最終目標?是什麼?”張蘭脫口問。
“便是年羹堯用那種方式將自己殺死前,咽喉嚨裡的一樣東西。”狐狸道,一邊將那拈着銅幣的手朝小棺材的方向指了指。
“它……”一瞬似乎終於明白了狐狸的意思,張蘭一邊再次將目光愣愣轉向那口棺材,一邊喃喃地從嘴裡發出點模糊的聲音。
“它是塊血玉,”於是狐狸替她將卡喉嚨中的話說了出來。“原本是塊羊脂,這麼些年來被年羹堯死前那一瞬的怨怒絕望之氣,以及他死後喉嚨中所淤積的屍血所浸**,於是變成了現下這種顏色。而十三明器這麼多年所鎮的,也正是這樣東西。”
“這怎麼可能……”突然一下子腿裡發了軟,張蘭臉色鐵青朝後倒退了半步,跌坐回椅子上:“怎麼可能……這樣一種東西怎麼會師傅這裡,他又做什麼要給……”
狐狸望了望她,將指縫內那些銅錢輕輕丟到桌上:“先不論原因,先問,這師傅長得什麼模樣。”
“他……”張蘭微微一怔,隨後想了想,道:“普普通通的模樣,很年輕,看起來至多二三十歲的樣子。”
“走路時兩腿是否有些僵硬。”
“這……不說倒也沒注意,現想想,確實是有一些的……”
聽她這樣回答,不知怎的狐狸嘴角突然劃過一絲冷笑,隨後將目光轉向她身後櫃子上那座像,道:“剛纔說,那什麼奧義教裡供奉的是女媧像。”
“……是的。”
“他們親口這樣告訴的?”
“……對。”
“呵,”狐狸再次冷笑,彈指朝那像一揮,便見那像咔啷聲四分五裂,頃刻碎成了一灘粉末。
“……做什麼?”張蘭見狀驚了下。想站起身,卻腿一軟又重新跌坐下去,便瞪大雙眼直愣愣望着眼前慢慢站起身將小棺材重新攬到手裡的狐狸,目光裡閃着不知所措的惶惑。
見狀狐狸衝她笑笑,冷聲道:“這哪是什麼女媧像,母神母神,說的分明不就是那個地母麼。”
“地母?”這奇怪的名字令不由脫口問他:“什麼是地母?”
“地母曾是道教混亂分裂的年代內,被某從正教中分離出來的支派所供奉的一尊不入流的神,而印象裡,只有一支教派是供奉着這尊神的,並長達兩百年之久。記得那時,他們叫它叫御幽教。”
御幽教?
乍聽見這名字,心裡不由得咯噔一陣快跳。
這名字是所熟悉的,因爲就不久之前才從術士藍的口中聽到過關於它的事情。
那是曾身爲走屍王的洛林所執掌過的教派……
一想到這個名字,心裡頭驟然巨大地不安了起來,惶惶然站起身正要對狐狸說,突然頭頂的燈光猛亮了一下,又倏地變暗。
與此同時就聽見身後房門外嗵……嗵……響起一陣奇特的悶響,原以爲是誰家敲什麼東西,卻見狐狸目光一凌一閃身擋面前,將朝後推了一把。
嗵……嗵……嗵……緊跟着那聲音再次響起,原本還很遠很悶的聲音,此時突然間異樣的清晰起來,清晰得彷彿就門外,而亦因此辨別出那聲音根本不是什麼敲打聲,而是腳步。
一種有些緩慢,並聲音有些奇特的腳步聲……
嗵……
最後一聲響,那腳步聲門口處站定,聽見那方向傳來一聲極低極低的喘息。
“唉……”
又分明像是種嘆氣,緊跟着頭頂上啪的一聲脆響,那盞暗淡的日光燈突然間爆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