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棺材三十二
那瞬,地面的搖晃驟地加劇起來,整個房間好似一下子變成了匹脫繮的野馬把顛倒地上,然後將那些傢俱物什拋得東倒西歪,燈光由此晃得眼暈得想吐,一片混亂間,掙扎着爬起尋找狐狸的身影,卻隨即瞥見一道巨大而瘦長的影子如幽靈般突兀出現了狐狸身側。
或者說它本就是幽靈,強大的以勾取別的魂魄爲職的幽靈——
勾魂使。
一眼認出它時只覺得心臟都抽緊了。
單是面對無常和洛林難道還不夠麼?此時竟連勾魂使也出現了。
一時只覺得喉嚨彷彿被石化了般再發不出一點聲音,眼睜睜看着它揚起細長的手,狐狸將他手中龍骨刺到無常身上的一剎那,自灰濛濛的衣袍間嘩的聲抖出把巨大如彎月般的東西閃電般一劈,不偏不倚正劈打那根龍骨上。
兩者相撞,霎時爆出雷鳴般一聲巨響!
隨即狐狸同那高瘦的身影一併斜飛了開去,而原本靜立不動的無常突地高擡起頭顱,朝着房間內發出陣無比尖銳的嘯叫:
“呀——啊——!”
隨後一扭身,它揚手便朝身後那站立鋣背上的洛林抓了過去!那一下力道極猛,因爲連偌大的鋣的麒麟真身,亦被那力量一下震得半跪倒地上,只是背上洛林的身影卻兀地不見了,彷彿就無常朝他抓去的那一刻,他就那樣憑空消失了空氣裡,因而只有巨大一陣狂風般的咆哮自無常掌心內捲過,依稀似見這瞬間那方向所有籠罩夜色裡的建築都微微晃了下,隨即它的身形便再度停下,片刻一挺身翻飛而起,逆着風直衝向半空,那蒼白的身影便像煙氣般分散開來,被風一吹消失得無影無蹤。
四周由此突然一片漆黑,彷彿周圍百里內所有的電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不見一點燈光。
緊跟而來是一片死一樣的寂靜,依稀能聽出身邊有的呼吸聲,但辨別不出是誰的,正想因此而退開,突然黑暗中看到了某種通體閃着磷光的幽藍色東西,它們就邊上不到一步遠的距離,如貓般大小,有着難以名狀的霧氣般恣意變化的形態。
最初只是兩個三個,之後越來越多……
大約也就是眨了那麼幾下眼睛的時候,突然間發覺它們已佈滿整個房間,它們急速地屋子中間以及牆壁和天花板上游走着,所經之處一切一切全部消失,那些燈,牆上的鐘,掛飾,散落地上的櫃子和桌子,四分五裂的椅子……直至全部清理乾淨,它們便密密層層攀附牆壁和天花板上,帶着通體那種若明若暗的光,發出陣沉悶的,幾乎排山倒海般的聲音:
“冥王出巡,衆生退避……”
那陣聲音中,感到自己身後噴涌而出一股極強的寒氣。
這寒氣就像那天鋣的房間裡所突然出現的狀況一樣,異常的冷,並迅速令周遭蒙上一層厚實的霜白。被凍得控制不住全身發抖,試圖那些影影重重的身影間尋找到狐狸的蹤跡,可週圍全是那些磷火般的光,密集繚繞,彷彿整個世界都被冰霜和那些磷火給吞沒了。
於是只能低頭原地僵坐着,不敢回頭,因爲面前的地板上有個巨大的影子。
它大得從地板一直到牆壁,將牆壁幾乎佔滿,卻也僅僅只勾勒出一隻碩大東西的頭部。
那東西頭頂至脖頸處長着八根尖角,輪廓依稀像,又彷彿是獸。陣陣寒氣便是那東西噴出來的呼吸,它一邊呼吸一邊從喉嚨深處發出一種悶雷似的響動,隨着這響動的接近,幾乎能感覺到它就近咫尺,它緩緩地移動着它龐大的頭顱,緩緩地觀察着……以致有那麼一瞬幾乎忍不住要回頭去看,卻猛地見到狐狸一把揮開他身周那些密集幽亮的東西,以一種極其嚴厲的目光朝望來時,生生忍了下來。
他試圖從地上站起來,但剛纔被那勾魂使一下直面的襲擊令他半個身體似乎已無法動彈,因而僅僅一瞬間,他就又重新跌倒地上,復又被周圍那些身影團團掩埋住。而離他不過幾步開外,方即真靠牆站那裡,似乎對他存着某種忌諱,那些身影沒有同對待狐狸那樣將他掩蓋住,甚至刻意避開了他繞一邊,於是唯有他身後那片牆壁處是雪白的,乾淨得只有他自己的影子。
這當口,突然聽見身後傳來陣腳步聲。
聽上去不像是那龐然大物所發出的,而交疊那東西巨大身影上的影子亦證明了這一點。隨後,眼角內映入一道影,他不緊不慢從身後走了過來,到身側站定,然後蹲□,朝笑了笑:“好,寶珠。”
“……是……”一動不動望着這個,這個很久以前曾遇到過的……那個自稱爲冥的男。
他仍穿着記憶中那身裝束,簡簡單單,乾乾淨淨。說話聲也是簡單而乾淨的,他朝凍得發抖的身體看了一眼,再次微微一笑,道:“幾天前,有條狗闖進了的休憩之地,打攪了的休息,也順手帶走了西園子裡的幾枚果子。”
想他說的那條‘狗’,是不是指的鋣。想到這點不由擡頭朝窗外看去,但窗外被濃重的寒氣繚繞着,無法看到鋣的身影,因而也無法知道自剛纔被無常襲到後,他此時究竟怎樣了。
“擔心他?”見狀,冥問。
沒吭聲。
“倒的確應該擔心他,”於是他再道,“以獸體硬闖十八道地門,那是一個死罪。”
這話讓驀地一驚:“要殺他??”
他沒回答,只將目光朝邊上一轉,轉到再次從那些磷火閃爍的身影間掙脫而出,搖搖欲墜從地上站了起來的狐狸:“而那隻狐,擅動龍骨,又以妖孽之身擅自操控龍骨,也是一個死罪。”
再次說不出話來。
目不轉睛望着眼前這個男,無法從他淡淡的神色裡窺知他一絲一毫的想法,所以亦無法從他這兩個突然而來的‘死罪’中,辨別出他對說這番話的目的。
他爲什麼這種時候突然出現這裡,又爲什麼要突然對說這些話。
“擔心麼?”那樣沉默許久後,聽到他再次問。
“那麼來是爲了殺他們?”於是反問。
“是的。”
“那擔心與否有用麼。”
“呵……”的話令他挑眉一笑,隨後點點頭:“自然是有用的。”
“什麼用。”
“因爲可以他們中間選擇一個。麒麟或者妖狐,選一個,就放了另一個。”
這句話出口,一呆。
然後一瞬間,似乎全身的寒冷都感覺不到了,看着他那張平靜若水的臉,嘴角抽搐了陣,訥訥道:“就是說,是要親手殺了他們中間的一個。”
“也可以這麼說。”
“爲什麼要這麼做。”
“怎麼說?”
“對來說,殺就是殺,赦就是赦,殺誰赦誰全憑的一念,爲什麼卻要來做選擇。”
“因爲那會讓覺得比較有意思。”他答。
“比較有意思?”不由笑了起來,笑得嘴角抖得更加厲害:“冥王大的愛好果然比較有意思。”
“也這麼認爲?”他也朝笑了笑。
而這個明明執掌着所有冰冷死魂,並住極寒之地的男,笑容卻是這樣安靜而溫暖的,溫暖得讓無法將他的言行同他這個聯想到一塊兒。正如至今都未適應,當日船上那個溫潤地同談着好望角的男,竟是能彈指間判定的死,或者決定的生的冥王。
於是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嘴角,試圖令它平靜下來。隨後搖了搖頭,對他道:“但沒法從他們中做出選擇。”
“是麼。”他望着,也伸手嘴角上輕輕按了一把:“那怎麼辦纔好,寶珠。他們將從十八道地門外引到此地,總不能讓白走一遭是麼。”
覺得自己半張臉幾乎要凍住了,卻並沒有因此退開,只勉強朝他再次擠出一絲笑,點點頭:“是的。”
“那怎麼辦呢,寶珠。”
“要不如……再回那十八道地門之外去吧?”
話音未落,趁他還未從這句話的含義中回過神來,整個突然朝他身上猛地一撲,一把將手中那跟藏了很久的東西朝他身上猛刺了過去!
那是狐狸之前到底時脫手掉落地上的龍骨,因脫離了狐狸的控制,而恢復了原先的模樣。
當時剛好正落的腳下,也不知是他無意,還是有意的所爲。
所以縱然那是幾乎被飛來的桌子撞上,還是用最快的速度將它抓到了手裡,並一直藏到現。
此時用盡了全力將它朝冥身上刺去,雖然它完全已沒了狐狸手中時尖銳可怕的模樣,但想,既然他能用來殺無常,爲什麼不可以用來殺冥王。甚至那一瞬間,還希望它能像當日八部天龍的面前時那樣,從手中變成那種彷彿被火焰燒灼着般的模樣。
但直至完全將龍骨刺進冥的身體時,它仍是那副短而平滑的模樣。
然後聽見冥低低笑了一聲。
手鉗着的臉迫使朝他胸口處看,看到那根自以爲已j□j他身體的龍骨,被他兩根手指輕輕地拈着,那麼輕而易舉地拈着,這力道卻令以爲那是龍骨進入他身體時所遭遇的阻力。
“寶珠,”他使勁將龍骨朝後扯時鬆開手指,於是不由自主一頭朝後倒了下去。“想用這東西來殺麼,寶珠。”
邊問,邊站起身朝走過來。想起身避開,他手朝輕輕一點,便再次跌倒了地上。隨後身上便如同壓了千斤重的東西般令再也無法動彈半分,用力掙扎,卻只是徒勞,眼見着他朝笑了笑,將手再次朝擡起,這時突兀一道身影閃到面前,將阻擋他同之間:
“大手下留情。”
看到了狐狸柔軟的尾巴。
此時它們又只剩下了一條,另八條不知去了哪裡,只剩一條尾巴的狐狸單膝跪冥的面前,如此恭敬又如此誠懇地乞求着。
“又開始懂得什麼叫禮了麼,妖狐,”挑眉將手慢慢收了回去,冥望着狐狸道。“這樣搖尾乞憐,真是連那條狗都不如。”
狐狸笑了笑:“妖怪哪需要什麼廉恥。”
“也是,妖怪哪有什麼廉恥。”
“所以,還請大看下這麼不知廉恥的份上,饒恕了這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
這句話令那通體冰冷的男一瞬再次暖暖地笑了起來:“妖狐,這麼無恥也是少見,倒真叫不忍心殺了。不過,不諳世事的小丫頭麼……說起來,她這是第幾世了。”
“下倒是沒有數過。”
“她還剩多少世。”
“下也沒有數過。”
“是沒有數,還是數不清?”
這句話狐狸沒有回答。
見他尾巴輕甩着,便下意識想將它握手心,好令自己忽略身上那千斤重般的力道,但卻夠不着。這當口聽見冥再度問他:
“所以突然發覺,其實能借太歲的手將她殺了,倒也痛快,是麼妖狐。”
這句話令不由自主立時望向狐狸,見他依舊沉默着,於是慢慢垂下試圖再用點力去碰觸他尾巴的手。
“累了是麼,妖狐。”隨後聽見冥再道,又似嘆息般輕輕吸了口氣:“若是,早已累了。”
話音落,手指朝輕輕彈了下,胸口處那股巨大的力量頃刻間便消失了。
“選擇做好了麼,寶珠。”
聽他再次問,依舊沒有吭聲,只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身上蒙了厚厚一層霜,凍得幾乎無法動彈,費力掙扎時眼角瞥見狐狸伸手過來,沒有理會,咬着牙慢慢拖着兩條腿走到一邊,隨後冷笑道:“冥王大說笑了,妖怪尚且不眼裡,這麼一個微不足道不諳世事的小丫頭的選擇,又有什麼意義……”
話音未落,突然被狐狸一閃而至的身影捂住了嘴,隨後他朝冥王欠了欠身,道:“縱是死罪,碧落自是隨意大處置,但那之前,望大再指條明路。”
“什麼明路。”冥不動聲色望着他,問。
“屍王藉着麒麟的身軀,所以逃過無常一劫,請大明示那東西此時的隱遁之處。”
“要殺他。”
狐狸微微一笑:“要毀了他。”
“只怕做不到,因爲他此番能從無常手裡逃脫,並非藉助麒麟的身軀。”
“哦?”狐狸目光微閃:“那是?”
“還記得他當日藉着環宇集團少東的屍體控制了環宇集團麼。”
“記得。”
“那之後,他用財團資金購買了七處房產,是否也記得。”
“見過報上說。”
“那知道他這麼做的目的是爲了什麼。”
“大賜教。”
“那每處房產,單獨放着,原都是些好風水的地方。但他稍作手段,令那七處地方連接一起,便成了七煞之地,再借助喪魂天燈之力,不僅困住無常,還以無常的極陰之氣收了那七個地方三百八十條冤魂,是以,令他可獲得暫時避過無常的能力。”
“三百八十條冤魂……”聞言狐狸微微一怔,“這麼多死,不該一點知覺都沒有……”
“他們剛剛纔死。”身後響起方即真的話音。他沉默至今,此時纔開口,面色有些陰沉,“太歲力量的解封亦是那個七煞之地完成的關鍵,所以,變相也成了他的一枚棋子。逢太歲當年,撞九陰七煞,死。他那七處房產內凡是九樓所居生靈,無論畜,今夜全是一個死字。”
“呵,”默不作聲聽他將這番話說完,狐狸低低一聲冷笑:“可真是爲了避過天劫而費盡心機,當屬罕見。”
“也因此,那麒麟第二次闖過十八道地門時,才見了他。”冥道。
話音未落,他衣袖裡突然一抖,一團黃澄澄的東西突地跳落到地上。
落地霎那周身的貓如針尖般根根豎起,朝着冥厲聲道:“解封!知那屍哪裡!”
“傑傑?”一眼認出它的樣子不由脫口驚叫了聲。
一半是因着這頭貓的突然出現。
另一半,則是因着這隻虎斑貓口中所發出的聲,竟是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