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走得很快,我跑到走廊裡的時候,他的人影已穿過了走廊盡頭那道門。門外是什麼,我不知道,已經有大半天的時間,我習慣了不再去期盼那些眼熟的門背後是不是有着同樣眼熟的建築和景,它總是在千變萬化着,這一點和在林默家的遭遇很不相同。
所以在跨出那道門檻前我猶豫了好一會兒,因爲門外那片園子很陌生。
園子很大,四四方方的,沿雨廊一圈種滿了薔薇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氣味很香,也有點苦,中藥似的味道,幾乎是剛到門口就聞到了。正中間鵝卵石鋪的道,道上三口封了蓋的大缸,每隔五六步的樣子放着一口,筆直排列,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
朝前一直往東,這條石子路通向前面一套三層的獨樓,樓挺高,六道飛檐在夜色裡像巨鵬張開的翅膀。只是很奇怪,僅僅一牆之隔,在我們住的那個院落裡卻根本就看不到它,它在月色裡黑漆漆地聳立着,檐下幾片殘破的金屬片被風吹得當當作響,這聲音讓整個園子感覺有點異樣的寂寞。
忽然再次瞥見狐狸的身影,就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那裡有棵很大的樹,他在樹下站着,影子和樹竿幾乎連成了一片,以至最初我都沒有覺到他的存在。側頭看着那棟房子,很專注地一動不動,連我朝他走過去的腳步聲都沒留意到。我很好奇他到底什麼時候跑到這裡來的,又到底在看些什麼。只是終於確認了是他,心下不由得鬆了口氣,連之前有些猶豫的步子也變得堅定甚至輕快起來,我加快了度朝他走過去:“狐狸……”
話一出口,狐狸立刻回頭朝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這讓我不由自主把聲音壓了壓低:“你怎麼找來的……”
他仍然沒有吭聲。只是朝我笑了笑。然後我在他那張笑臉背後看到了一張蒼白的臉。
一個小孩子的臉,在他後面那片薔薇叢裡閃了下,臉色白得有些亮,目光灼灼地透過狐狸的身影看着我,這現讓我猛一激靈。
“誰!!”情急間朝狐狸直奔過去,還沒抓到他朝我伸過來的手,肩膀上突然被人用力一按!“你在做什麼。”耳邊隨即低低一句話,這叫我狠吃了一驚。
回過神,幾步之外那個把手伸到我面前的狐狸突然就不見了,連同他身後的樹,身後的薔薇叢,身後那個蹲在花叢裡看着我的小孩。隱隱一陣帶着水腥味的風撲面吹了過來,眼前明晃晃的,明晃晃一片水波在風裡搖曳着月亮褶皺而剔透的倒影。
倒影裡清晰可見一隻死了很久的烏鴉,在水裡泡得太久,肚子漲得像面鼓,以至脖子也跟充了氣似的僵直着,撐得頭朝天直挺挺擡着,一雙微張的啄跟着水波的韻律一顛一顛,似乎活生生想從喉嚨裡掙扎出一聲叫。
我腿軟了一下,因爲覺自己離那隻烏鴉僅僅一步不到的距離。
再往前半步,我就要從腳下那塊石頭上跌下去了,跌進眼前這片驟然出現的池子,跌到那隻死了很久的烏鴉的身邊。而遠處那個原本聳立着三層孤樓的地方,放眼過去這會兒只冷清清躺着塊巨石,石頭上三個字,荷風池。
身體驟冷。
一時說不出話來,我只是靠着本能朝後退,直到碰到身後那人的身體,原本有點硬的身體才緩了過來:“靳雨澤……”
“你在幹什麼,寶珠。”拍了拍我的肩膀,靳雨澤拉着我退回原來的庭院:“還好走得不深,怎麼了,去摸魚?”
似笑非笑一句調侃,我卻笑不出來,池塘上的風吹得我的嘴微微苦,胃裡有點難受:“……剛以爲看到了熟人。”
“人呢。”隨口問了聲,目光卻沒從我臉上移開,我想可能是我的神色引起了他的興趣。
“不見了……”
“不見了。”重複着我的話,他終於把視線移開,朝那扇門外看了眼。然後輕輕把門合上:“最好小心點,這地方鬼得很。”
“我知道。”我想轉身回屋,雨絲的粘膩讓我全身很不好受,這男人看着我的眼神也是。他好像在觀察我,居高臨下的,可是眼神卻不叫你意識到這一點。那麼溫和有禮的眼神,它們應該出現在任何一部浪漫電影的畫面裡,而不是這種地方,這種場合。
一個下着雨的月圓之夜。
“我們可能在這裡永遠出不去了。”所以我脫口而出這句話,總算如願以償在他眼裡看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雖然那些東西小得可憐。
“是麼。”片刻他開口。這次似乎換成了我在觀察他。
這個漂亮的偶像明星,這個一直很和氣有禮,但除了這兩種情緒外幾乎看不到其它任何情緒的男人。
“爲什麼這麼說。”然後聽見他又問。
這時我感覺自己頭暈了一下。